“理由？”他皺眉，不明白她爲何這麼固執，好心爲她分析利弊，“這可不是要你叛國。我也沒指望你做我的臣子，你做我的妻子也不成？不用你幫我出謀劃策，你就做個普通女子就好，我不介意。”
蘭傾旖被他的無恥氣得兩眼發黑，“做你的妻子？這和做你的臣子有什麼兩樣？還不照樣是叛國？五十步笑百步很有意思嗎？”
“哦？”他挑眉，沒有生氣，反而笑了，似乎她的話很有意思很好笑。他用一種難以想象的目光看她，緩緩道：“你現在看起來一呼百應威風八面，但實際上已是四面楚歌。說句不好聽的，你能威風的日子還有幾天？”
嗯？一直沉默當背景的赫連無憂愕然擡頭，不曉得這天外一筆是從哪裡來的？
更讓她愕然的是，蘭傾旖居然沒反駁，還點頭毫不避諱地承認。“嗯，我知道，你說的沒錯。”
怎麼可能？赫連無憂張大嘴，難以置信。
蘭傾旖卻泰然自若，彷彿在談別人的困境，“陸旻年事已高，就算是耗日子也耗不過你。而陸航……十個陸航加起來也不夠你塞牙縫。陸旻在位時我自然不會有事，但陸航卻未必會容得下我。陸航相對更親近皇室中那些輩分高年紀大又沒什麼能力幾乎是尸位素餐的守舊派，恰好陸旻不怎麼買他們的賬。而作爲陸旻的心腹，我們這些人將來的日子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麼好過。我又不像司徒畫衣手握兵權令人忌憚，但我偏偏盛名在外，還有什麼比踩下我更能鞏固他們的威權？”
赫連無憂倒抽冷氣，難以想象在侯府鮮花着錦烈火烹油外表下已是四面楚歌，而自己還絲毫沒有察覺。
她下意識轉頭去看赫連文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然而她的心沉了下去。
赫連文慶神色淡定面容平靜，彷彿在聽陌生人的困境。然而正是這種淡定平靜，打碎了她心中最後一絲希望，她的心沉到谷底。
她頓時明白爲什麼他們會對自己要求嚴格，因爲他們在害怕，怕萬一有朝一日他們無法再給她庇佑，她會吃苦頭。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突然亂糟糟的心緒，緩緩地握緊雙拳，看向聞人嵐崢的眼神雖然仍舊驚豔，卻多出幾分警惕和畏懼。
這人不僅有傾國傾城的禍水容顏，更有一顆禍水心。
聞人嵐崢沉默半晌，輕聲道：“既然你都懂……”
“是的，我都懂。”蘭傾旖淡淡道：“可是，這世上很多事，不能因未來可能的危機就不做。我不能因爲將來陸航有可能對侯府不好就背叛雲國。何況，這些事目前還沒發生？”
“如果發生了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屆時我自然會韜光養晦，只要我不犯事，陸航也不會太過爲難我，畢竟他還是要臉的。”蘭傾旖語氣平淡。“再說，他就是想爲難我也要先抓到我的錯處，得有那個爲難我的本事。”
“這不像你的作風。”聞人嵐崢在思考，很嚴肅地思考，“你可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人，再說你對雲國對陸旻也未必有多少忠心。你敢說你自己是忠臣從來沒想過那些大逆不道的念頭？我看不見得吧！就算陸旻對你有知遇之恩，你這十多年的所作所爲報他的恩情也綽綽有餘。至於陸航？他也配你的輔佐？”他說到最後，連冷笑都不屑。
蘭傾旖無語，不得不承認這人把自己研究得夠透徹，她也不瞞他，“你說得對，我想過。就拿這次平康王舉例，若非他天生反骨賣國求榮，又實在不成器，我還真說不準會袖手旁觀任由他成事。反正都姓陸，有什麼區別？可惜陸氏皇族中實在沒有能擔負重任的！”
他嘆氣，心說天下人都瞎了眼，她哪裡是忠臣？分明是梟雄！
“即使陸航對你下死手，你也不還手？我還真沒看出來，你竟然這麼偉大。”他笑意微微，語氣柔和地說着挑釁的話。
蘭傾旖當做沒聽見他的暗諷，語氣平靜，連眼神都沒波動一絲，冷笑。“下死手？就憑陸航？你這是擡舉他呢？還是貶低我？”
聞人嵐崢也不動怒，輕笑搖頭，半勸告半提醒道：“別這麼自負，他是君，你是臣，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論才智的確十個陸航都比不過你，可就憑身份，他就可以穩壓你！”
“還手的方式有千萬種，非要叛國投靠你，才叫還手？”蘭傾旖淡淡一笑，幾分傲然幾分篤定：“你我正常情況下交手，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我爲什麼不敢和你鬥一鬥而要向你俯首稱臣？不戰而降從來不是我的風格。”
她擡高下巴冷冷看他，居高臨下，姿態傲慢，卻沒人覺得她無禮，反而覺得這個樣子的她最美。
世間最美，從來不是虛無的容貌，而是內心深處的堅持和氣節，是真正的靈魂的闊大和堅韌。
四周聽見這段對話的龍驤衛都歡喜，覺得主上就是主上，眼光永遠這麼好，他們也想嘆氣，看長寧侯這樣，主上這輩子恐怕沒希望了。
“如果你還是輸了呢？如果最後雲國依舊消失了呢？”聞人嵐崢犀利地追問。
“那就殉國！”蘭傾旖平淡而決然答：“忠臣不事二主。亡國的臣子，本就沒有理由活在世上。”
“這世上還有句話叫良禽擇木而棲。”聞人嵐崢笑意淺淡。“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甘心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去死？你文武雙全足智多謀，又肯爲百姓做實事。如你這樣的人，若遇明主前途無量，甚至你自己都可以成爲明主！無論在哪裡，你都是人人求之而不得的治世奇才，出將入相綽綽有餘。你一身才華足以造福天下，可你非要死得那麼窩囊？就算你甘心，你就不怕你死了，我拿雲國百姓出氣，讓你死不瞑目？”
這次輪到蘭傾旖沉默。如果以前她篤定他不會，但在聽到他許諾的聘禮後，她真不敢再篤定。她相信用雲國百姓威脅她活下來的事，他絕對幹得出來。
見她不語，他展眉一笑，認真地看着她道：“你的能力，你的才華，明明可以造福五國，爲何你要把眼光拘泥於一個雲國？你我聯手，合黎、雲兩國之力，不說天下無敵也必然事半功倍。統一天下不說十拿九穩，也至少有一半把握。我不信你不想，也不信你沒那種野心。你和我是同一類人。”
沉默。
“你可以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不喜歡殺戮血腥，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五國統一是大勢所趨，就算你費盡心思延遲這個時間，也不過數十年。數十年後別人來完成難道就不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與其別人來統一，還不如我們來！至少這把劍掌握在我們手裡，總比在別人手裡放心吧？屆時你我共享天下，你要做什麼不能成功？你再不用這麼辛苦地收斂鋒芒提防皇家，更不用小心斡旋平衡勢力和他人虛以委蛇。權力掌握在你的手裡，你完全可以大展才華澤被後世，造福五國百姓，開闢一個屬於你的盛世繁華。”
沉默。
“你看看現在，你做得再好，得到的成績也不是你的，好處也都是陸氏皇族的。而且陸氏皇族沒一個人會感謝你領你的情記你的恩，他們只會覺得理所當然。你不僅得不到好處，還要隨時防着他們鳥盡弓藏毀你家滅你族。你連朋友都不能光明正大地交，不僅要偷偷摸摸還要裝成死敵，連她成親都不可能大大方方地道喜。你不嫌憋悶我都替你委屈。”
“去年鄧州瘟疫，你爲何主動請纓？原因你清楚，我也知道。她是你的母親，卻從不瞭解你的內心，不知道你的夢想和願望，只會一廂情願地按照她的喜好來安排你的人生，她希望你規規矩矩地做個豪門主母，中饋管事看賬本、小妾通房嫡庶子……你不覺得悲哀我還心疼。就算你不覺得大材小用浪費生命，和一個沒有感情還很可能對你不忠的夫君過一生，你樂意？你看，這世上只有我才最適合你——心思、步調、籌謀、決斷，你，和我。而你最親近的人，卻從來不肯走近你瞭解你，其他人，即使瞭解你，又有誰能給你提供那樣廣闊的天地和舞臺，任你大展雄心翻覆風雲？”
蘭傾旖這次終於沒再沉默，她直視他的眼睛，聲音不帶一絲起伏，平板僵冷如一條畫出來的筆直的線。“我爹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愚忠。如果我選擇你，那麼將來雲國再也沒人能攔你的路。即使司徒兄妹倆和鍾毓晟只怕也希望不大。一旦國破，我爹肯定是第一個以身殉國的臣子。而若我在，你想佔領雲國，總會多三分顧忌。你說我卑鄙無恥也好，說我利用你的感情也好，我是他的女兒，我不能看着他老人家赴死。”
他一怔，沉默，覺得這事還真不好辦。
“至於我娘……她安排的人生我自然是不樂意的，所以我奮起抗爭。我這輩子不接受沒有感情的婚姻，但如果真到了非接受不可的地步……”她忽然冷笑，“既然沒有感情，他對我如何，我又何必在意？”
他無奈地搖頭。“你真是……”
“哥哥曾說未來多變數，我不可能爲你虛耗一生，將自己的一輩子葬送在不可能的感情上。可我覺得，一個人的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我不知道別人如何，至少我是這樣。因爲我所有的精力都在愛你的時候用盡了，經營不起第二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