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故事堪稱曲折,沈焱聽完還意猶未盡,心中疑團解了一些,又結了一些,問道:“我初來黔城在客棧小歇了會,打聽本地事務,掌櫃的爲何只字未提這些事?”
崔老爺沉默了好一會才道:“一來他們不知內情;二來是受我囑託不要亂對外人說,畢竟我崔家也牽涉其中,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再有那位道人施法時大家都有目共睹,且之後顧家連續遭遇不測請過很多法師做法鎮壓,都無發現異常,大家自然也相信不會是姓顧的作祟。畢竟,如果真是他,我這個糟老頭子哪還能活到現在,唉……”
長長的一聲嘆,也不知是追悔還是?
沈焱道:“我還有個疑問,你女兒生的是混血,頗爲蹊蹺。你可知內情?”
崔老爺道:“何爲混血?”
“通俗點講,就是……雜種,跟夷人生的。”
“……”崔老爺險些坐不住,面色青黑道,“仙長可莫要信口雌黃!我女兒怎可能跟夷人生孩子!要生也是姓顧的!”
沈焱也不知怎麼說,畢竟他又沒見到那孩子,便把司鳳召回來分說。
不多時司鳳便掀簾而入,簡單見禮後,便開始爲在座三位答疑解惑:“雖然初生的嬰兒看起來差別不大,不太分得清種族,但是那孩子我是見過的。他的眼珠在光亮處看隱隱透着藍色,且鼻子也較一般中原嬰兒的要高。崔小姐先前親口說過誘拐女子的另有其人,加上此前失蹤的都是夷人女子,所以我猜測作案的很可能是個夷人。”
崔老爺滿臉不悅,口不擇言道:“何以證明那便是夷人的孽種?”
沈焱輕鬆道:“很簡單。只需我親自去看看崔小姐,我便能知曉與她接觸過的人留下了什麼線索氣息,順藤摸瓜不愁弄不清真相。”
崔老爺一口回絕:“不可!孽女雖已名節不保,但此時尚在月子中,不便見陌生男子。萬一她想不開,一頭撞死可怎麼辦。”
沈焱:“這好辦,讓我這徒弟去探望,我化作紙人探查一番便可,只要你不說,她便不會知曉。”
崔老爺還是神色猶豫:“這……”
沈焱及時補充道:“如今崔小姐處境極爲危險,那兇徒一旦發現崔小姐逃走了,他會舍了自己的孩子不去找嗎?我敢說就在這幾日,他便會找上門來。若他不知我們已佈下天羅地網等他來投便罷了,但凡叫他聽到風聲,只消悄悄躲出去避一陣子,日後再來禍害,咱們也奈何不得。我們知曉的越多,便能越快地了結此事,你們也才能重回安寧。如今的局面咱們太被動,只能等別人自投羅網,卻無線索主動追擊。”
崔老爺終於被說動。
沈焱不再浪費時間,請度厄真人護法,立時元神出竅化成一片紙人,無風自動飄落到司鳳懷裡。
司鳳看着貼在胸口輕若無物三指大小的白色紙人,只覺稀奇,但見沈焱本尊還坐在桌旁,微微垂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忽然司鳳感覺到胸口的衣服被人扯動,低頭一看胸前小紙人,紙人沈焱眉眼栩栩如生,鏤空的嘴一開一合:“傻丫頭,你拉我一把啊!我要掉下去了!”
“噢噢!”司鳳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搭了把手,“師父,你想呆在什麼地方?要不要我幫你挪?”
沈焱道:“不必,我自己找找看。”話還沒說完,果然已經行動起來。
趁他找位置,司鳳吐槽道:“師父,你能不能變顏色?白色太容易暴露啊。”
“說的有理,等會再因地制宜變吧。”說着話的當兒,司鳳已到了後院的小花園,沈焱也已換了好幾個地方,最後沿着司鳳脖子往上爬,來到她脣邊。司鳳覺得癢嗖嗖的,又不敢亂動嘴怕把沈焱掀下去。
一陣微風拂過,剛爬到臉頰的紙人沈焱大吃一驚,險些就被颳走,幸而掉下去時粘在司鳳滋潤的嘴脣上,趕緊伸出小紙手牢牢抱住。司鳳也大吃一驚,下意識就要張嘴,轉念便知道嘴上粘的不是風颳來的不明物體,而是她的紙人師父。
幸好她看不到粘在脣上的紙人沈焱,不然她會笑死。小紙人臉上有兩團誇張的紅,跟她小學時候唱大合唱時老師喜歡在學生臉上畫的兩坨誇張高原紅簡直一模一樣,襯着白色的底,越發紅彤彤得有趣。
紙人像是被風吹傻了,半天沒動作,司鳳暗暗納悶,又不好開口詢問。猶豫再三,司鳳擡手將紙人取了下來,頓覺呼吸都順暢了。紙人沈焱只覺徒弟動作好粗魯,手勁兒好大,一時又不好發作,悶悶道:“把我放你耳朵裡去。”紙人沈焱將自己的紙身子又變小了些。
“早說嘛。”司鳳利索地將紙人師父塞進了耳朵。
“別用手指捅我!”沈焱真是又羞又惱,這徒弟!反了天了!
“噢!”司鳳趕緊住手。她應了這一聲,便不再跟沈焱說話,因爲已到崔小姐房門外。
司鳳進去時,崔小姐正半躺着在發愣,精神頭看着比之前好了許多。那孩子就在她枕邊,她卻看都不看,絲毫不見爲人母的喜悅。
寒暄了一會,司鳳便不再拐彎抹角,直接道出了來意。這回崔小姐情緒穩定,似早有心理準備,倒不再排斥。
沈焱在司鳳耳朵裡悄悄提示道:“你坐牀沿上去,握住她的手。”司鳳雖有點納悶,但師父這麼吩咐肯定有他的道理,便照做了。
崔小姐被她的動作似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掙脫,司鳳索性從虎口處架住她的手,一面用另一手輕拍着她手背示意安撫。崔小姐眼見掙不脫,總算也沒再掙扎。
誘拐她的,確實是個夷人,孩子,便是那夷人的。
那次從女媧廟上香歸途中,她被夷人變化的幼虎所迷,後被擄走,此後便一直被幽禁在一個山洞中。
司鳳又問了那夷人的具體形貌特徵,崔小姐一一作答,很配合。
據她說那夷人神通廣大,似乎是西邊的一個什麼著名的天神,曾經備受推崇,信衆無數。後來國家衰敗,他所在的國家被別國顛覆,尊神文化發生改變。信奉他這一神系的民衆越發稀少,沒了信徒,導致他的神力也跟着衰弱。幾千年過去,妻兒早已形銷神散,如今他孤身一人竟也淪落成了不入流的野路子神。
到如今西邊已沒他的立足之地,倒是東邊還有少量從西方東遷者的後裔還信仰他這一脈,所以他便流落也到了東方。
司鳳曾在書上看到過,有些神靈是依靠信徒的信仰存活的,一旦信仰不復存在,神也將消亡。所以聽到崔小姐的描述,她倒不覺奇怪。
說完這一段,崔小姐抽出手喝了口水,放下水杯伸手揉着太陽穴,再擡頭已面露倦色,似有逐客之意。
“顧西平。”沈焱低聲提示道。
司鳳只覺得耳朵裡細微的熱氣低迴流轉,癢呵呵的,好想把他弄出來。無奈面上卻不敢有任何異色,復又拉住崔小姐的手,笑嘻嘻問道:“近來顧大公子顧西平如何了?可還安好?”話未說完司鳳便已覺察到崔小姐的手指顫了一下,隨之變得非常僵硬。
崔小姐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悽迷的笑:“他?他早死了。既是死了,也無所謂好壞了。”
司鳳道:“也對,斯人已逝,活着的人還請節哀。叨擾了這麼久,我先告辭,崔小姐好好歇吧。”
回會客廳的路上,司鳳見四下無人,便問道:“師父,可窺出端倪?”
沈焱只說了三個字:“土地廟。”
司鳳聽出來了,土地廟還有線索。
還在遊廊上,突然聽到前院隱隱傳來打鬥聲,其間還夾雜着蕭意粲的驚呼聲:“驅邪符怎麼不管用啊!這混蛋從哪裡冒出來的!”
司鳳立即施展凌虛步奔至前院,紙人沈焱對她的速度似乎很不滿意,在她耳朵裡嘆了口氣,吹得司鳳好想一手指戳死他。
前院正是一派混戰的場面,地上的碎草被打得亂飛,沙塵大起,綠葉狂舞,江洳渙謝邈蕭意粲將一個身材高大的金髮男子圍在中間,鐘鳴春在外圍掠陣。
顯然這人就是崔小姐口中那流落的天神了,看着鬍子拉碴蓬頭垢面,眼睛湛藍明亮,衣服有些殘破,但還是能看出帶着濃濃的古代地中海風情。倒是個很有男人味性感十足的中年男人。
男人嘴裡烏哩哇啦不知在急促地喊什麼,沒一句能聽懂,依稀聽到一個崔字。
司鳳猶豫要不要上前幫忙打架,但手裡又沒傢伙,正糾結,度厄真人也聞聲出來一探究竟,隨身將沈焱本座帶了出來,紙人沈焱從司鳳耳朵裡翻身滾落直接撞進身體。
沈焱一個激靈還魂神復,似從夢中驚醒般,他像是已習以爲常絲毫沒有適應的時間,便捏訣唸咒開始佈一個不大的轉音陣,如此陣中的人便能順利溝通,先前那番各說各話的無效溝通實在令人頭疼。
轉音陣還未佈置完,突然晴空劈出一道亮徹天幕的閃電,待地上的人察覺時,一道蒼雷已直直劈向三人中修爲最高的江洳渙。
夷人居然會引雷術!但他這道雷不算厲害,嚇唬嚇唬不懂行的還行,對九幽派的修仙者來說不值一提。
江洳渙躲都懶得躲,直接化出真身,那雷劈在身上便如過電一樣照得他通身碧綠,煞是威風好看。龍尾一掃,那神雷天威便被牽引帶出,直向夷人劈落。
夷人似看呆了,一動不動,被雷劈了個正着。
崔宅跑出來看熱鬧的僕從都驚得目瞪口呆,全都鴉雀無聲。
沈焱低喝道:“都住手。”
九幽派弟子聞言都退出打鬥圈,夷人男子似乎對自己突然能完全聽懂對方的話有些吃驚,大惑不解地看着出聲的沈焱。
沈焱還沒開口,他身邊的司鳳不太肯定地叫道:“宙斯?!”
夷人的藍色眸子裡全是驚奇疑惑,他用彆彆扭扭的官話結結巴巴問:“泥,泥認識……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