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一直不說話,神色晦暗不明,扶凌真君面上寒霜漸濃,冷冷道:“想不到,你竟是這樣薄情寡恩的人。你師姐當初爲你付出了那麼多,纔多少年,你就移情別戀了啊。”
沈焱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只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這位摯交好友,怎麼都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他找了師姐一百來年了,身爲他的朋友,扶凌真君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那他爲什麼還要這樣說呢?這樣來刺他,譏諷他。
都一百年了,完全找不到師姐還活着的蛛絲馬跡,也許她真的早就已經死了。這些年只是他不願意相信罷了。
一百年還不夠麼,難道,子嵐道兄這意思要他餘生都活在尋尋覓覓求而不得的陰影裡麼?
“一百年算什麼,隨便閉個關就過去了,彈指一瞬爾爾。”扶凌真君冷淡的聲音響起。
“慕子嵐你這是何意?!竟然對我用讀心術?!”沈焱怒了,他生氣的時候就忍不住叫扶凌真君的俗家名字,而不是繼續稱呼子嵐道兄。
扶凌真君看出他是真動怒了,怒氣更甚:“你這移情別戀還真夠徹底,連金丹都敢剖出來換給她!愚蠢!害人又害己!你對得起你師姐對你的付出嗎?你忘了她是怎麼墮入魔道的!你拿了這枚紫靈玄元丹走吧,等我氣消了,我自會來找你。”
沈焱捏緊了拳頭,五根攥緊的手指根根發白,最終還是鬆開了,掌中那枚丹藥都被他攥得有點變形。他還從來沒見過扶凌真君這麼反常,怎麼就跟突然發了神經一樣針對自己,他是不是知道什麼?
不過,扶凌真君並沒有留給他發問的機會,因爲他撂下這句話就拂袖離去了,不知所蹤。
沈焱討了個沒趣,挺憋火的,扶凌真君倒真瞭解他,知道繼續留在這兒肯定要被他問到抓狂。
將丹藥餵給司鳳後,沈焱就就密語傳音給謝邈等人,表示他有事不能繼續待扶搖山,問他們是留在這兒,還是隨他下山。
蕭意粲沒好氣地道:師父,你這麼問,不就是不想讓我們留在這兒嗎?
好吧,沈焱確實是這麼想的,扶凌真君都對他下了逐客令了,他也覺得有點沒臉繼續賴皮待下去。
話說他雖然是這麼想的,二徒弟這個沒腦子的,看破不說破,他咋就老是學不會呢。
蕭意粲哼哼:師父,小師妹還沒醒呢,帶着她到處奔波怕是不利於她養傷吧。
沈焱想了想,覺得也很有道理。
是哦,爲什麼要管慕子嵐這個混蛋說了什麼,什麼時候需要跟他客氣了,真是被氣懵了。慕子嵐都已經跑了,他還跑幹嘛呀?擱這兒等他回來找不就行了?完全沒必要我找你你找我地瞎折騰,浪費精力。而且好些事兒還沒問清楚呢,不能一走了之。
打定了主意,他就帶着司鳳回到了翠名居,路上本來是抱着她的,快到門口時改爲半抱半扶。九州畢竟是個相對保守的世界,不宜太過張揚放肆,以免惹來非議。尤其,這還是別人的地盤。
在扶搖山上,他們的生活與在其他地方並沒有兩樣,還是打坐,修煉,閉關,帶教後輩,遛狗遛老虎。
服過紫靈玄元丹,司鳳終於緩緩甦醒,九幽派諸人都很高興。喜悅過後,沈焱很快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她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不是很愛說話,看他的眼神還有些躲躲閃閃。尤其是在人前,對他有點愛搭不理的,有時候觀察她時,又會遇上她羞赧嬌柔偷偷看他的目光,一時讓他弄不清她到底是怎麼了。
這是不是正常的呢,他摸不準,司鳳在藍星時也時不常跟他鬧點小別扭,想要他哄她。那她現在種種行爲,是故意的嗎?
如果是故意的,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呢?僅僅是因爲在同門面前害羞麼?
他的小鳳兒什麼時候臉皮變得這麼薄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針,摸不清。
沈焱拿不準這個司鳳到底是不是司鳳本尊,這副軀殼裡裝着的靈魂是不是屬於他真正的徒弟。說實在的,他真的分辨不出來,因爲魂魄並無破綻。
想不到,他在藍星時難以分辨司鳳本尊和冒牌貨,回到了九州,還是有同樣的困擾。這該說是冒牌貨仿的太逼真,還是他太不瞭解司鳳呢?
自從他發現了那個冒牌貨的存在,司鳳只要行止稍有異樣,沈焱的神經也被牽動着,不能不疑神疑鬼,要想打消疑慮,必須試探一番。
令他欣慰的是,試探下來,他確定司鳳確實只是因爲害羞,抹不開臉,所以對他態度有點若即若離,躲躲閃閃。
沈焱信了,他甚至暗暗有些後悔,怎麼能胡亂猜疑她呢,要全心全意信任她纔對。在一段感情裡,兩人都應坦誠,互相信任,如果猜疑不斷,肯定是長久不了的。
但事實是,沈焱的猜疑絕不是多此一舉,他再怎麼小心提防仔細甄別,還是落了人家的套。現在佔據司鳳身體的,就是那個橫空出世的假冒牌。
可能是吸取了一些在藍星時跟沈焱相處的經驗教訓,她模仿司鳳已能模仿個八九不離十。說話語氣,行爲舉止,甚至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都能模仿個七七八八。也許,在被沈焱識破後,她就沒閒着,一直在琢磨司鳳本人的細節特點,不然學不了這麼像。
真正的司鳳現在是個遊魂,被冒牌貨有意識地切斷了跟沈焱的神識連結,她還在藍星孤獨地遊蕩呢。
打從她神魂恢復意識,就已經脫離了本體,魂魄還受了傷,魂體很虛弱。稍稍恢復些後,她又費了好一番功夫去找他們,坑爹的是,她親眼看着那個冒牌貨附到了自己身體,然後她自己死活也爭不贏,只能眼睜睜看着別個穿走了她的身體。
最坑爹的是她追不上高鐵速度啊,因爲風力不夠,她飄飄悠悠的速度實在不能算很快,想掛高鐵也沒地兒掛啊,沒法子,在眼睜睜看着冒牌貨穿走了自己身體以後,她還得眼睜睜再看着師父他們乘坐的高鐵尾巴消失。
在冒牌貨附到司鳳身體後,她本來就應該可以醒來了,結果她怕露餡,或者說,是怕惹惱了司鳳本尊,導致節外生枝,所以索性一直就裝死。
也是因爲這樣,沈焱在藍星時壓根意識不到徒弟魂魄又被掉包了。
他們就那麼離開了藍星,司鳳甚至搞不清他們是怎麼回去的。她只知道他們走的那個方向是向西,可是西邊那麼大,她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會從哪裡返回九州。
她記起她再次穿越回藍星,着落點就是在雪域高原,她想也許師父他們可能會去那裡碰碰運氣。
順着這個思路,司鳳飄飄悠悠地往西趕。不湊巧的是,還沒到蘭州,突然颳起了西北風,直接結果就是把她吹到了蘭州東南方向一個小城,跟她的目標地點南轅北轍。那小風颼颼地刮,颳了整整三天,直吹得她倒退了好幾百裡,怎麼也不可能追上他們了。
打那之後,司鳳還是沒放棄找他們,不過實際的情況就是她淪落爲了四處遊蕩的“孤魂野鬼”,飄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飄到了雪域高原,死活上不去雪山,沒別的原因,就因爲風太大。
在高原上心急如焚地轉悠了兩三天,司鳳明白,她必須依附在什麼人或者物件上,不然她肯定上不了雪山。
該找個什麼載體俯身呢?
能上雪山之巔的生命物體少之又少,司鳳可不想當鳥人,而且鳥類應該也飛不了那麼高吧?
最好還是能附在人身上,登山登到雪山山頂就行了,問題是她能附到誰身上啊。總不好奪舍吧,這可是違背道義的。也許可以附身在一隻雪豹身上,但是雪豹不好找,她找了兩天也沒看到雪豹的蹤影。
正一籌莫展,一個人找到了她。
這個人,她是見過的,更是從各種人那裡聽過不少有關他的事情。
那日在飯店,沈焱真不是眼花,他是的的確確見到了暮雪渚。因爲找到司鳳的,就是暮雪渚。
司鳳自然是大吃了一驚,打從那次郾城外相逢,他已經消失了幾十年。
他的模樣似乎沒什麼變化,還是平平無奇毫無記憶點的一張臉,頭髮有點稀奇古怪,沒背琴,拄了支柺杖。
暮雪渚臉色依然蒼白得有些過分,整個人看起來病懨懨的,眼如幽潭,深不見底,只是眼神不太聚焦,打眼一瞅倒像個瞎子。
起初司鳳打量了好幾眼都不敢認他,畢竟她也就見過暮雪渚一次,不能篤定自己記憶有沒有偏差。再則,她也不確定暮雪渚是否能看到魂魄形態的自己。根據她多次變身“鬼魂”的經驗總結,就算她說話,其他人也看不見聽不見她,所以她也不想打招呼浪費口舌,大白天的她這魂魄之體很虛弱,還不如養精蓄銳晚上繼續去找合適的附體之人物。
就在這時候,暮雪渚開口了:“師侄,我給你找到了一具合適的肉身,你隨我去看看吧。”
語氣還是冷清的,毫無情緒波動的。
他這一開口,司鳳就認出來了,確實是暮雪渚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