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依着司鳳的性子,實在是想越過一些她覺得無關痛癢的過往,因爲暮雪渚的生活實在太枯燥了。而她想要關注的沈焱的成長經歷,由於暮雪渚對此並不掛心,導致她毫無辦法——在這片識海里,她的意志無法主宰暮雪渚,更無法影響他的行止,而只能像個毫無作爲的旁觀者,切切實實經歷體會他的生活和止水般的心境。
這種重複的枯燥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好幾年,司鳳都已經放棄掙扎了,內心也由最開始的急躁沉穩下來。她發現暮雪渚是那種難得一見的修真奇才,真正能做到心無旁騖,除了修行全然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其實九幽派弟子入門的時候都是要求要修心的,所以修行的第一課就是開始修習清心經,但由於本性的原因,司鳳其實一直也沒能完全做到,久而久之還成了耳旁風。倒是此番,在暮雪渚的識海里讓她真正體驗了一把修心。
暮雪渚道心堅定,不問俗事,修行起來毫無雜念,在最初的根基打牢之後,修行進展很快便突飛猛進。令司鳳都不得不感慨,她的這位七師伯,是她所知的人裡頭,於修行一道上最有天賦的,說不定都超過了她師父。當然,這只是她的猜測,因爲就目前來看,她根本無暇去發現沈焱的天賦——主要是暮雪渚沒興趣瞭解。
也是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枯燥修煉中,司鳳都險些忘了這個時代正是九幽派最近的一個巔峰。但現實往往是不能迴避的,儘管暮雪渚並不想關注修仙之外的任何事,但師命不可違。在他二十四歲,也是他即將完成築基的這一年,師尊玄霄上君命他下山歷練,還有個目的是聯結正道同門,打算由九幽派牽頭組織一次仙門大會。
此時的九幽派在九州修真界獨領風騷,後來的挑戰者北冥道宗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估計正跟更多的叫不上名字的小門小派搶山頭,排得上名號的仙門裡根本都沒它的立足之地。十大仙門那都是後頭的事兒,這時候修真界正派的主要勢力有中州九幽派、西州崑崙仙境、金陵扶搖派、堯州靈劍宗,而被正道視爲歪門邪道的主要是血影宗、大淵天衍宗以及鬼門宗。
魔門三教中又以血影宗實力最強,門徒無數,勢力範圍頗大。血影宗意圖摧毀解構大淵天衍宗和鬼門宗,一統魔道,這樣就基本上可以完全統籌一方勢力,對抗素來打壓他們的正道勢力。而爲了保全自身,大淵天衍宗和鬼門宗結盟共同抵抗血影宗,魔門一道可說是三足鼎立。
由於魔道一直內鬥不休,不至於對仙門正道形成不可控的威脅,所以數百年來,仙魔雙方几乎是默契地達成了共識,互不干擾,井水不犯河水。小摩擦雖說沒斷過,但真正大動干戈的情況極少。
以上司鳳對大環境的認知全來自《九州修仙錄》,嘖嘖,幾十年的存貨了,她自己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若是一直在九幽山,對時局的認知當然沒什麼用處,但暮雪渚要下山歷練,情形自然不同了。結合九州修仙錄的記載,司鳳很快就弄清了此番玄霄上君讓暮雪渚下山的真正用意,仙魔兩道和平共存的局面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暮雪渚自打上了九幽山,就沒下過山,但他打心裡也沒有對這趟下山歷練多激動,反倒覺得會減緩修行進展。
要擱以前,司鳳肯定不能理解這種人,除了修煉,好像別的什麼事他都提不起興致,那活着多沒意思啊。可自打被暮雪渚“洗腦”以來,她就知道,她的這位師伯跟普羅大衆不一樣啊,修煉就是他最大的樂趣。有的人修煉是爲了逃避凡塵俗事,有的人修煉是爲了報仇雪恨,有的人修煉是爲了飛昇得道……凡此種種,暮雪渚修仙的目的都不在此列,他是個真正純粹的修仙者,修煉只爲修煉,並不是有特定的追求。
這次下山的不止暮雪渚一人,還有其他諸峰年齡與他相仿的同輩內門弟子。在所有這些人中,暮雪渚是修爲最高的。自然,大家也是以他爲主心骨。
司鳳猜測,師祖是有意這麼安排的,就是希望暮雪渚合羣點兒,跟師兄弟們親近親近,學會跟人相處,不要總是一個人那麼孤僻。當真是用心良苦。
暮雪渚領悟能力超強,玄霄上君雖未點破,他沒枉費了師尊的苦心,雖然還是萬年面癱臉,但這不表示他內心麻木不曉世事。事實上,同行的每位師兄弟遇到什麼狀況比方吃壞了什麼東西之類的,情緒有什麼波動,有哪些好惡習慣,他都瞭如指掌,察言觀色的功夫十分了得,只是面上不動聲色罷了,背後默默關懷每一個人。外冷內熱,說的就是他這種人吧。
儘管下山歷練耽誤了修煉的時間,暮雪渚還是很自律,每日雷打不動練功兩個時辰。
事情一開始進展得很順利,他們最先去的是最近的金陵扶搖派,繼而是堯州靈劍宗,都成功送了請帖。送帖子的路上還打殺了一些小怪,替凡人解決了一些棘手的麻煩,提升自己修爲的同時,又降妖除魔幫助了他人,很有成就感。一羣年輕人都躊躇滿志,摩拳擦掌,期待着餘下的旅途更有作爲。
但事情不會一直那麼順利,去西崑崙的途中,他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煩。
靈劍宗離着西崑崙數千裡之遙,暮雪渚等人只能御劍,甚至有個別人御劍都還不利索,所以趕路速度註定快不了,尤其是到後頭,連神行符也快用完了的時候。
某日傍晚,他們來到了一個村子,打算在這裡借宿一晚。
剛到村口,暮雪渚就覺察出異樣了,都這時候了,村裡一縷炊煙都沒有。
司鳳也覺得挺奇怪,古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個點應該正是做飯的時候。村子民居錯落,比較緊湊,起碼有二三十來戶,沒可能家家戶戶都已經吃完飯了。再側耳一聽,一點聲音都沒有,雞不鳴狗不吠,靜得有些詭異。
修仙之人五識較常人更爲敏銳,才走近幾步,暮雪渚就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司鳳感覺到他聞到血腥氣那一瞬心都緊縮了一拍,不祥的預感從腳板底升上來,他的認知也立即通過神識傳給了她:出大事了!
其他弟子也都意識到村子裡發生了血案,不由自主齊齊看向暮雪渚,連逍遙峰的師兄也下意識看了看他。
暮雪渚一言不發,率先舉步進了村子。
村口第一戶人家門扉大敞,院內或仰或趴倒了三四個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他們無一例外臉上都帶着驚愕恐懼的表情。檢查屋子時,發現房裡也有死人,神色如出一轍。看來他們臨死前,都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繞屋子一週,一隻活物也沒有,真正做到了雞犬不留。
第二戶、第三戶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個村子的情況不妙,怕是整個村子都被滅門了。
暮雪渚用神識搜索了一遍,猜測得以驗證:無一活口。
會是什麼人,下手這麼歹毒兇殘?
九幽派的這些年輕弟子們心裡直犯怵,有的臉色刷白嘴脣失血,有的暗暗抓緊了佩劍,他們還從沒見過如此慘絕人寰的情形。有那膽子小一點兒的,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只想立即逃離這個暮色下鬼氣森森的村莊。
大家都在等暮雪渚發話,暮雪渚這時候不能再沉默了。
只聽他冷冷清清道出四字:“檢查死因。”
望月峰的一名弟子問道:“暮師兄,莫非咱們今晚還是要呆在這裡?”
話音剛落,立即有人附和:“真要住這兒嗎?”
“這兒死了這麼多人啊!陰氣好重!”
暮雪渚道:“吾輩乃修道之人,還怕區區厲鬼走屍麼?既到了此地,便是緣法,焉能袖手不理。”
青冥峰一名弟子也表示贊同:“暮師弟說的有理。我們有這麼多人,想來自保不難。且,冤有頭債有主,又不是我們殺了他們,就算尋仇,也尋不到我們頭上。”
望月峰那名弟子似又想起了什麼,也可能是覺得剛剛自己言語間顯得太慫,這會得找回點顏面,便道:“凡人哪有這麼心狠手辣的,看這做派,怕不是魔道妖邪所爲吧。萬一他們再殺回來怎麼辦?”
經他這麼一說,不少人心裡又開始打鼓了。沒錯啊,看這殺人滅門雞犬不留的行徑,確實像魔道中人的風格,正道修士是絕不會濫殺無辜百姓的。
暮雪渚側首看了他一眼,冷聲道:“不管是不是魔道所爲,都要查知死因,再做定奪,斷然不可一走了之。”
說罷,他便蹲身開始一個一個仔細觀察死者特徵,除了最開始發現的那些臨死前的神情,有些村民身上並無致命傷,有些卻被利器扎傷,但都沒在關鍵處,傷口雜亂無章,顯然是兇手胡亂刺的,手法並不專業。
暮雪渚還注意到,有些死去的村民,眼皮朝下,半咽的灰敗了的瞳仁雖散了光失了色,卻沒被死亡帶走臨終前垂死掙扎的驚懼。
青冥峰那名弟子用法器探查到這些死去的村民的亡魂,沒有一個停留在附近的,一絲蹤影也覓不到。剛剛那所謂的陰氣森森,都不過是人的心理暗示。現在的村子裡,無論生魂亡魂,一個也沒有。
照理說不應該,這些村民死去的時間並不太久,最多不過一兩日,正常情況下肯定有殘魂停留的。他們慘遭橫死,又是新喪,應當是怨氣極大,絕不可能自動消失。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兇手爲魔道妖孽的機率非常大,不光殺了人,連魂一起收走了。
一旦牽涉到仙魔兩道,凡間官府的作用就可以幾乎忽略不計了,所以報官什麼的,可以不用考慮。
人都已經死了,也不知兇手究竟是誰,伸張正義之類的事情,只能作罷。
眼下他們能做的,就是將這些凡人安葬了,再附一帖渡亡經。
做完這些,天色也全黑了,寂靜無聲的村莊在夜幕下格外滲人,不少弟子提議離開這裡,隨便找個什麼地方過夜都成,只要不是這死人窩就行。
一行人剛走出村口,忽然聽到不遠處草叢裡傳來細微異動。凡人可能察覺不到,但對修士來說,哪怕是一丁點的氣息波動,都足以被他們發現。立即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欺身抵近,抓出那鬼鬼祟祟的傢伙。
湊近一看,卻是個孩子,瞅見呼啦圍上來的這麼一大幫子人,頓時哇哇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