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道觀
我們一行人有傷在身,因此決定在客棧中先行休息。
休養過程中,我將夢中所見所聞都告知了文溪和尚,他聽後雖然憂心忡忡,但畢竟還存有一絲希望,而此時此刻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傷勢雖重,但好在有天眼護身,胸腔中的淤血和內傷很快便恢復了。但嬴萱畢竟是個女人,斷了肋骨必須要臥牀休養,因此我便趁嬴萱恢復的這段日子,踏上了另一條征程。
要打敗血莧,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按照契小乖所說找到這位神秘的夢演道人,設法將五行符咒熟練掌握。
幸運的是,文溪和尚居然聽聞過夢演道人的事蹟。他說,少林寺老主持和夢演道人曾經有過交往,據說他是個不拘一格特立獨行的遊子,常年雲遊在各地,精通各種符咒道術。衛輝北面有座山,名叫蓋帽山,說它是山其實也是勉勉強強,不過是個隆起的小土坡罷了。在蓋帽山上有座殘破的道觀,那便是夢演道人傳說中的居所。
雖不知現在夢演道人是否在道觀中,但最起碼也得去碰碰運氣。我將靈琚託付給文溪和尚幫忙一起照顧嬴萱,同時,也讓雁南歸一併留在了衛輝,避免有突發的危機情況,我懷一腔孤勇,隻身一人踏上了前往蓋帽山的路程。
那裡距離衛輝並不算遠,我僱了輛牛車,走了小半天就到了山腳下。道教從道家“天人合一”、“身國同治”的思維模式出發,認爲了解天象有助於求道證道,得道成仙。所以稱爲“觀”,取觀星望月之意,所以常建於山頂。
牛車無法上山,我將牛拴在山腳下就開始了徒步攀登。蓋帽山不高,但是山路卻很陡,沒有規整的階梯可以藉助,只能走一些坑坑窪窪的土路,我的腳板被土坑和石子磨得生疼,圓口布鞋的底子已經只剩下宣紙那麼薄薄一層。
爬到山頂天色已經漸黑,蓋帽山頂長着一些張牙舞爪的枯樹,灰黑色的影子映襯在深藍的天幕上,像是一出荒誕詭譎的皮影戲。
我氣喘吁吁地坐在一塊兒山石上休息,抹了把臭汗,將水囊裡的水盡數喝光,站起身跺跺腳,就準備走完這最後的一小截路程。
繞過幾棵楊樹,前方建築的飛檐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可與此同時我也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這座道觀……難道我曾經來過?或者說,是在某個夢境中見到過?
這是種很正常的現象,被稱之爲即視感,指的就是未曾經歷過的事情或場景彷彿在某時某地經歷過的似曾相識之感,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經歷,有時候會被人們稱之爲前世的記憶。
其實這些都是潛意識在作怪,這些事情或場景其實都是你曾經經歷過的,但是當時並不被你注意,所以大腦就將它們存放在了記憶的深處,成爲了隱藏極深的潛意識,只有你再度到訪或者經歷這件事的時候,你的潛意識才會被喚醒,進而產生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而如果你長久地沒有再度經歷喚起這些潛意識,它們就會流亡在記憶長河深處,最後融合成長生出自己獨立的意識,也就是契小乖所謂的契約守靈了。
看來我冥冥中和夢演道人應該有過交集,可能是我小時候跟隨師父來過這裡,也可能是在某個人的噩夢中見到過這裡也說不定。
沒工夫細想,我整了整衣領和麻布圍巾,就沿着石子鋪成的小道,往道觀方向走去。
遠遠看那道觀倒還算體面,走近了才發現這道觀早已經破爛不堪,半邊的院牆早已經坍塌,碎落在地的石磚胡亂丟棄在野草叢中。道觀的大門早已經不知去向,就連腳下那一條石子鋪的羊腸小路,也斷裂成好幾段,稀稀拉拉地摔在草叢裡,和枯黃的乾草爲伍。
搖搖欲墜的窗子在夜風的撩撥下發出瘮人猙獰的吱呀聲,被扯斷的蛛網狼狽地掛在角落,彷彿我再往前走一步,腳步的輕微震動就能把那脫了漆的窗子框給震落下來。我站在破敗的道觀前,一時間猶豫了起來。
這道觀……分明是早已廢棄許久了。
裡面還會有人麼?恐怕道觀裡的小童道士早已經各回各家了,那麼一直雲遊在外的夢演道人,還會以此爲居所麼?
不管了,反正來都來了,都到跟前了總不能不進去吧?我乾咳了兩聲,道觀裡迴盪着空明的回聲,讓殘破的道觀更加清冷。不知爲何,我突然自發打了個冷戰,渾身的汗毛都縮緊了口子,我裹緊了灰布袍,硬着頭皮就走進了道觀。
四周靜得嚇人,據我所知,修道要求“清靜無爲”、“離境坐忘”,聽風聲鳥鳴,看日升日落,參拜神仙,觀摩法術,心病盡除,因此道觀往往都是建立在深山老林中,尋求清淨。可是這裡靜得都有些不真實了,我鼻腔裡發出的呼吸聲,此時都像是呼嘯着的勁風,黑暗與寧靜將四周所有的風吹草動都無限放大,樹枝的一個搖擺,腳下的一個腳印,都能成爲點燃這恐懼氛圍的火種。
就在我渾身發毛地走在道觀靜謐小路上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前方正殿裡傳來了一陣嬉笑,那笑聲根本不是一人兩人所發出,而是至少十幾人圍坐在一起談笑發出的聲音。聽到聲音後我先是定了心,想來這道觀裡還是有人煙的。不過隨即而來的卻是一陣更強烈的恐懼——
四下張望,這道觀裡沒有一個窗子是亮着燈的!
道觀本身就殘敗不堪,沒一個完好的窗子,大眼望去,窗子裡都是空空蕩蕩並且黑燈瞎火的,現在剛剛入夜,正是晚飯時間,如果這道觀裡有人,那爲何聚衆臥談而不點油燈?
難道說,那道觀裡談笑風生的……並不是正常的人類?
想到此我便警醒地抽出了玄木鞭握在手上,默唸了兩句阿彌陀佛,就朝着談笑聲的源頭走了過去。
我沒有徑直過去,而是兜了個圈子繞到了前殿的側面,貓着腰來到了牆根下面。我背靠已經傾斜幾乎搖搖欲墜的牆體,將耳朵走了過去。
“東風!”
“碰!哈哈。”
“哎哎,等一下,這最後一圈兒了啊。”
“一卷三真沒勁,打完趕緊弄吃的。”
…………
我愣住了。這……分明是幾人圍坐在道觀裡打麻將啊,什麼鬼東西。不過我驚異過後又是一陣惶恐,正常人家,誰會打麻將不點燈?
這道觀裡分明有蹊蹺,別的不說,他們肯定都不是正常的人類,不管是妖物還是邪祟,我一個人肯定不是他們這麼多人的對手。我剛要轉身離開,腳下卻不小心踩到了一截枯樹枝,咔嚓一聲,我的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兒,而那屋子裡嬉笑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誰?”一個男子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來。我二話沒說轉臉撒腿就跑,躍過倒塌的廊柱,踩在乾枯的雜草叢中,朝着道觀破損的外牆跑去。
我跑得飛快,別的不說,論逃跑我還是算經驗豐富的。我沒有沿着原路跑,而是脫下自己的一隻圓口布鞋朝着反方向丟去,然後一瘸一拐地朝着另一個方向跑,轉了個彎就躲在了一口缺了角的水缸後面。
我聽到有人追出來,一聲清脆的女聲傳來:“哎,鞋都跑掉了,往這邊追!”
我暗笑,這種小伎倆真是屢試不爽。
正當我暗自得意的時候,一箇中年男子渾厚的嗓音從遠處傳來:“慢着!這麼一會兒功夫,不可能跑得那麼遠。在附近搜搜!”
媽的,這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水缸後面沒有別的出路,我現在只能一聲不發地躲在這裡,趁他們不注意再逃跑了。
我暗自觀察着,看着幾個黑影散落在道觀四周搜索着,就慢慢移動了腳步,準備離開。
可誰知道我剛要移動,灰布袍子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掛住,猛然逼停了我的腳步。我沒有回頭,不耐煩地伸手扯了扯衣服,可是袍子居然紋絲不動,完了,我一陣冷汗襲上心頭。
“嘻嘻,我找到你了!”
清麗的女聲從我身後的水缸裡傳出,我驚恐地回頭看去,只見那水缸里居然伸出了一隻骷髏手掌,白骨在夜色中明晃晃的,正死死地抓着我身後的灰布長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