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洞冥草
“你忘記了,我們南下除了追蹤子溪,還有另一件更爲重要的事情。”文溪和尚的笑容如同冬日穿透厚重雲層過篩後的暖陽,一時間,我竟陷入這般美好的笑容中不知該如何回答。
倒是靈琚趴在牀邊伸手扯了扯我露在被子外面的指頭,柔聲細語地說道:“師父你忘了呀?不是要幫你把身體裡的毒蟲給弄出來麼?是吧小雁?”她轉頭看向站在牀尾的雁南歸,露出了一個沾了蜜的微笑。
雁南歸表情僵硬地別過頭不與靈琚對視,爾後輕輕點了點頭。
“爲何要去雲南?”我用完好的另半邊身子撐着牀坐起。
文溪和尚將自己方纔包紮額頭時候撩開的劉海重新捋順,隨即擡頭說道:“去尋那名苗族少年白及所說的洞冥草……”
“哦,你說那個啊……可你之前不是說了,不知那草生長在何處麼?”我追問道。
文溪和尚笑笑,似乎有些成竹在胸:“還記得上次你敲錯房門而同你大打出手的那名黃衫公子麼?”
一提起黃衫公子,我的腦海裡便浮現出了那鋒利的雕花玉棒:“你說……段希夷?”
文溪和尚點頭:“不錯,那日我見他手中所持玉棒頂部的雕花甚是熟悉,一時間竟沒有想起在何處見到過。經過昨日的一番折騰,我反倒是想起了關於那玉棒的記載。”
我聽這其中似乎還有什麼故事,於是示意文溪繼續說下去。
文溪和尚理了理袈裟坐下說道:“我曾在一本遺失了半卷的佛家典籍上看到過那黃衫公子所持武器的記載,根據段希夷的皇族姓氏猜測,如果我推斷的不錯的話,那柄玉棒乃是大理古國鎮國之寶幽花玉棒,通身碧玉,金絲纏裹,寶玉通靈,無堅不摧。頂部連接一朵由千年玄鐵打製而成的地獄幽花,鋒利無比,閱衆生相,度衆生孽,乃是佛家寶物。”
“然後呢?這和洞冥草又有什麼關係?”我一頭霧水。
文溪和尚嘴角輕挑,溫潤如玉盤的臉頰上露出了微笑:“地獄幽花,指的就是洞冥草。”
我怔住。
“地獄幽花是大理古國的國花,據載,因地獄幽花夜如金燈,折枝爲炬,照見鬼物之形,相傳是通往幽冥之地的引路燈。而這些記載和其他典籍上對洞冥草的描述都一模一樣,因此,大理人所謂的地獄幽花,其實不過就是解毒的洞冥草。”文溪和尚說完,便微笑看着我,似乎在等我下決定。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照你這麼說,幽花玉棒是大理古國的鎮國之寶,那這個段希夷……難不成是個舊朝皇族後裔?或許是個皇子也說不定呢!”
“重點不在那個段希夷身上……”文溪和尚打斷我,“重點是在於,既然已經覆滅了的大理古國將地獄幽花奉爲國花,那就說明,在雲南大理,一定會有地獄幽花也就是洞冥草的生長聚集地,所以……要不要去雲南,你來決定吧。”
“要啊,爲什麼不要,這毒蟲又不是我老婆,可不能跟我一輩子啊。”我沒有猶豫地回答道。
文溪和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擺擺手示意我躺下休息:“那就好好養着吧,等你傷好的差不多了,咱們就即刻上路。”說罷,便領了靈琚轉身出去。而雁南歸也出門,說是要去封了那些懸棺。
我在牀上躺了一天,到晚上便已經恢復了精神,畢竟只是傷了手臂,再加上天眼本身就有快速癒合傷口的功效,因此晚上我便披了件不知道誰的大袍子,下樓坐着喝茶了。
嬴萱不知道跑那裡去了,今早帶着我的血衣說是去洗,洗了一天都不見人回來。我瑟縮在寬大的袍子裡哼着小曲兒,用獨臂端着茶碗喝的出了一身汗。
“師父!”突然,靈琚從樓上跑下來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長椅上,雙目帶水,星眸微嗔,用那雙小手一把奪過我手中的茶碗衝我怪責道,“喝了藥是不能吃茶的!師父不知道嘛?”
我笑笑,擡手拍拍她亂糟糟的腦袋,搖了搖頭:“不得了啊,連師父都敢管?”
靈琚吸了吸鼻子,明仁杏眼微微瞪圓:“靈琚不是替師父擔憂嘛,要是因爲喝茶而影響了草藥的發揮,和尚師父會罵人噠!”
“喲?”我有些驚訝,“文溪那傢伙還會罵人?”
靈琚機警地擡頭望了望關死的房門,纔回頭低聲對我說道:“罵得可兇啦!有一次,靈琚配藥的時候不小心少放了一味,和尚師父就好生氣呢,說,這都是要命的事情,怎麼能粗心呢……不過確實是靈琚的錯,忍着沒哭,後來把那個方子抄了一百遍呢!”
沒想到宛如春風般溫和的文溪和尚竟然對醫術這件事情這般嚴肅,也對,畢竟是關乎病人性命的大事,粗心和馬虎是要不得的,他對靈琚這般嚴格,自是打心底把靈琚也當做是自己的徒弟了吧,所謂嚴師出高徒,靈琚這小丫頭片子,或許真能有所建樹呢。至少,總比跟着我這個不靠譜的師父要強。
“你經常把藥方搞錯麼?”我低頭調侃道。
“也沒有啦,就是給師父配藥的時候,弄錯過幾次……”靈琚若有所思。
我聽後差點一口氣別過去,突然覺得自己吃下去的東西根本沒有任何的保障……因此而對自己的傷勢感到擔憂。
靈琚看我一副吃了蒼蠅屎的表情,於是咯咯地笑了起來。
“先不說這個……”我轉移了話題,趁着此時就我們師徒兩人,終於提及了我一直想要討論的問題,“那個……你和野鳥走得蠻近的?”
靈琚頭一歪,眼珠翻轉,兩隻小手在胸前手指一對,聲音明顯弱了下去:“小雁說啦……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只是這樣麼?”我湊近了靈琚,仔細盯着她粉嫩的臉頰問道。
靈琚就像個搗蛋卻被人抓了現行的小娃子,雙手把玩着她翠綠的衣角答道:“小雁和靈琚,還是好朋友呢。”
我其實不是反對靈琚和雁南歸走得近,我只是怕,如果哪天雁南歸在靈琚身邊的時候被鬼豹族激起了戰魂而失去人性,會不會對靈琚造成什麼傷害。靈琚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心思單純,她若是見了那種以血腥屠戮爲樂趣的雁南歸,那麼還會願意認他當做從前的小雁麼?
“那你喜歡小雁嗎?”突然,嬴萱這死女人不知道從何處冒了出來,手裡抱着一件新袍子,壓低了身子趴在靈琚的耳邊問道。
“哎你怎麼說話呢,靈琚還小呢……”我擡腳踢向嬴萱。
嬴萱靈巧躲過,繞了個圈來到我身邊另一側,不屑地將手裡的袍子丟在我懷裡。
靈琚倒是沒多想,擡頭就答:“喜歡呀!靈琚不僅喜歡小雁,還喜歡師父,喜歡師孃,喜歡和尚師父呢!”
這傻丫頭,幸虧沒往坑裡跳。
“這是啥?”我單手拎起懷裡的衣服端詳着。
嬴萱擡手捋了捋自己腦後的大辮子,輕描淡寫地說:“你那袍子破的不行,我又不會縫補,上面的血漬也不好處理,我就拿去了裁縫鋪。我知道你對你師父的袍子有感情,所以就教人用新布在上面加了一層,從外面看是嶄新的,但是內裡還是你那件袍子。”
我有些驚訝,拿起袍子在身上比劃了一下。我沒想到嬴萱會這麼細心,在我看來,她不過是個大大咧咧的男人婆,可是女人畢竟是女人,能想到許多男人想不到的地方。
“哇,師孃對師父真好!”靈琚看了袍子之後脫口而出,嬴萱彎腰一把抱起靈琚,壞笑地說道:“怎麼,羨慕你師父啊?雁南歸不還送你了藥簍麼?”
“你別教壞小孩子啊!”我雖然想對嬴萱道謝,但是話到嘴邊,卻還是變成了警告。
“你既然喜歡南歸,那他知道麼?還有啊,你問過南歸麼,他喜歡你麼?要不要師孃幫你去探探口風啊……”嬴萱根本沒有搭理我,抱着靈琚就轉身回了屋,嘴裡還唸叨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還好靈琚一臉迷茫不知道嬴萱話裡的意思,再加上我行動不便來不及追上,於是只好拎起新袍子回了屋。
推開屋門,卻發現雁南歸已經坐在屋裡了。
我猛然一驚,看到打開的窗戶,便知曉了他是從何而來,於是故作鎮定地問道:“處理好了?”
雁南歸點頭:“全部用鋼釘封死加固,而且……還是在那名苗族少年的幫助下……”
看來,白及對那懸棺果然是很操心,這個孩子的父親雖是盜墓賊,但他卻心地善良,爲了避免更多人的犧牲,無時無刻不在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人死不能復生,既然已是既定的事實,倒不如像白及那樣,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警示那些心懷不軌的盜墓賊,從而讓他們保全性命。
入夜,我獨自坐在牀上看着窗外的月色,嬴萱給我送來了湯藥便離開了,文溪和尚還在另一間屋裡配藥,靈琚和雁南歸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端着褐色的藥碗,起身來到了窗前。
傷都基本好了,這藥又苦的要死……眼下四下無人,我靈機一動擡手就將藥碗悄悄伸出了窗外,準備翻轉手腕倒掉。
“請務必謹遵醫囑。”突然,窗外傳來的熟悉的甜膩聲音,我嚇得一哆嗦趕緊收回手,探出身子看了看並沒有人在。
呵,幻聽嗎?也是好笑,作爲師父,竟然被一個小丫頭嚇成這樣。我不屑地笑笑,再次將手伸出去。
“師父不乖哦。”
我一個激靈,這下聽清了聲音的來源,於是詫異地擡頭望去,就見雁南歸與靈琚兩人正坐在屋頂,靈琚低頭看着我手中的藥碗,嘟起了小嘴。
“你倆了不起啊上房頂幹啥!?”我探出身子反身看向他們。
靈琚指了指頭頂的夜空:“小燕說,這裡可以看到星星哦。”
“沒事兒看什麼星星!給我下來……哎不對,你怎麼上去的?”我看着坡度極陡的瓦房屋頂,不禁疑惑地問道。
雁南股始終沒有說話,只是站起身將靈琚擡起想往常一樣馱在肩上,隨即輕盈地一個翻身便安然無恙地落地。
喂……我就是隨口問問,沒必要給我展示好麼?
我翻了個白眼就關上了窗子,端起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