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後,她們似乎就陷入了冷戰。
孟晚煙已經整整兩日不曾與閻幽見過一面,說過一句話了。此刻她站在閻幽寢宮側院的那片途迷花田邊,看着被水霧籠罩的枝叢發呆。視線移到左前方,那處牆壁上的軒窗緊閉,好似在賭氣一般,不留一絲縫隙。
田邊的人就這麼蹙起了秀眉。
經過兩日的沉澱,氣消了些,心頭卻更爲怨憂了。這次爭吵着實來得突然,甚至是有些莫名其妙了,可她卻明白,整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她與閻幽之間存在問題。那些被她們刻意忽略的因素慢慢堆積起來,就好似生長得愈發茂密的荊棘,露出了尖銳的利刺。
一幅畫所造成的誤會,不過是點燃火藥的引線。而她們的爭吵,是遲早的事情。
可是……從前不都是她在躲那人的麼,如今竟是風水輪流轉,那人不想見到她了。
孟晚煙想着,思緒漸亂,索性挽指捻決,收起雨珠,隨即走出了那道月亮門。在門邊又稍微躊躇了一會兒,才終於下了決心向着某人的寢宮走去。但到了寢殿大門前,卻又開始猶豫了。
正暗惱時,門忽然被打開,只見粉衣侍女小溪從裡頭走了出來,手裡正端着一個青銅香爐,應該是準備拿去清理的。見到孟晚煙,她顯得微微詫異:“嗯?孟大人,你是要來找王上麼?”
“嗯……是。”孟晚煙神色有些不大自然,“王上可在寢殿裡面?”
“孟大人,你來遲了一步,王上她剛和判官大人出去了。”小溪恭恭敬敬地回道,大眼睛眨了眨,人畜無害的單純模樣。可沒人知道她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是在心裡頭暗自擦了一把冷汗的。
看見那白衣翩翩的女子臉上露出些不易覺察的失望,她更是罪惡感叢生,心如火烤,恨不得立即撲上前去抓着對方的衣袖悽聲喊道:“大人王上她就在裡面吶你快些進去吧她一看見你肯定就心軟了你們快些和好吧!!”
然而實際上,她只是苦憋着,儘管心中有千言萬語,也只能端着香爐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那白衣人低聲道了一句“這樣啊。”然後清清冷冷地轉身離去。
“唉……何必呢。”小侍女扼腕嘆息,默默祈禱着這兩人能快些恩恩愛愛地在一起,不要再讓她們這些旁觀者乾着急了。
而等她端着新的香爐匆匆回寢殿想要彙報情況時,卻看見她們的冥王殿下在寢殿裡的書桌前正襟危坐,神色淡然地寫字,彷彿一點都不在意之前吩咐她去辦的那件事情一樣。
小溪眼巴巴地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等得那頭的殿下投來一個眼神,最後只得不甚甘心地走到屏風的另一側去點燃薰香。就在這時,書案那端傳來一道平穩好聽的聲音:“她……有沒有說什麼?”
小侍女雙手不禁一抖,心裡頭暗喜。
看吧,明明就在意得要死……我說王上欸,您就讓孟大人進來然後兩個人關起門來做一些羞羞的事情多好……小溪一邊捧着紅撲撲的臉蛋遐想,一邊在某殿下看不見的地方吐了吐舌頭,語調故作遲疑:“這……孟大人好像不大開心。嗯……看起來有些難過的樣子。”
“難過?”閻幽眼皮一跳,紫眸裡有波瀾瞬間隱去。
估計是這小侍女誇大其詞了……怎麼可能露出那般神情。不過,雖然這樣想,某殿下心裡頭還是隱隱地有些不舒服了。她提筆醮墨,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挽起袖子想要寫些什麼,卻遲遲不能落筆。
一旁的香爐中飄出淡煙,清新的芝蘭香氣瀰漫進空氣裡。案前的人聞見這種清淡芬芳的氣味,反而更加煩躁起來,注意力越發不能集中,總感覺心頭髮堵,有什麼抓撓叫囂着無從發泄。
半晌,聽見啪地一聲。攤開的紙上滴墨未沾,手中的毛筆卻已經被攔腰掐斷了。
“小溪,薰香怎麼換了。”她扔開殘破的毛筆,揉了揉眉心。忽然意識到,似乎從幾天前開始,寢房裡就換了一種氣息了。
“哦,是姬大人之前來時吩咐我們換上的。”小侍女探頭看向這邊,發現閻幽臉色不對後腦袋一縮,以爲自己哪裡做錯了,於是小心翼翼地開口:“姬大人說這種薰香可以提神潤心,是,是王上以前喜歡的味道……”
以前喜歡的……閻幽皺了皺眉,眼裡有那麼一瞬的恍惚。“算了,都下去吧。”她擺擺手讓侍女們都退下,獨自坐在那兒莫名氣悶。
等人都走了,空蕩蕩的殿房裡只剩自己一人時,她心裡頭也好似空出了一大片,腦海中不斷閃現出兩天前的那一幕,那白衣女子刺眼的傾城笑顏……
冥王殿下終是忍不住露出了孩子氣的憤憤神情,心煩意惱間隨手撈起被丟在一旁的斷筆桿甩了出去。
於是,剛剛走進來的判官大人就遭了秧。
“嗚嗚……王上,你又這樣對人家~~”風無涯捂着被砸到的腦門,幽幽地出現在視線裡,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樣。
“咳……”閻幽若無其事地轉開臉,忽然想到了什麼,又轉回來,說:“把你的筆再借給我用用。”
“誒?你想用來做什麼?”對面人腦海中閃過方纔砸中自己的那根斷筆桿,立即滿臉防備。揉着腦門退後了一步,卻驀地靈光一現,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顫聲:“難道!難道……王上你是想用我的判筆畫出一個孟娘娘,然後對人家那樣那樣?!!”
“胡說什麼!”冥王殿下額際凸了凸。
“呃……哈哈。”風無涯咧嘴乾笑,而後正色道:“誒對了,我剛剛遇到孟晚煙了,見她臉色不是很好。”說着她又自言自語了一句:“說來奇怪,她怎麼會以爲我跟你出去了。”
閻幽身形一僵:“那你怎麼說的?”
“我說沒有啊,我上午都是和命命在一起的。”某人沒心沒肺地呵呵了兩聲,臉上浮現出甜蜜神色,目光發癡,顯然心思都不知飄到了何處。
而這頭冥王殿下的臉都已經綠了。好在判官大人及時地回了神,表情轉而嚴肅,躬身湊過來:“不過這倒提醒我了,我覺得王上你確實是應該出門走走散散心了。”
“去哪裡。”閻幽沒好氣道。
“去冥都鬼市啊。”風無涯眼睛亮亮的,不由分說將人拉了起來:“都多久沒去那兒了,現在正好有閒暇就去玩一回嘛,什麼情情愛愛的先放到一邊,我風無涯今日捨命陪王上。”……
說起這個冥都鬼市,應該是整個冥界裡最熱鬧的地方了,位於三重冥域,是連接着幾個冥域的樞紐,街道交錯,樓臺重疊,商貿發達,往來行人有妖鬼有神魔,是個奇異詭譎的地方。
“嗯,去熱鬧的地方轉轉,心情肯定會舒暢許多吧!”判官大人在心裡笑着點點頭,頓時豪情萬丈。可是,當她最後坐在了某座酒樓上的雅間裡時,她卻徹底地後悔了。
“王上……”面無表情地放下手裡的酒杯,風無涯轉頭看向一旁醉趴下的某殿下,突然好想哭。
怎麼會這樣!一來就點了幾壺烈酒猛灌然後醉趴下了?那這次來還有什麼意思嘛!還沒去逛夜市挑首飾買靈寵看霓裳舞呢!懂不懂享受夜生活啊王上!!
“早知道就和命命約會去了……”她吐槽累了,自怨自艾地咬了口蜜餞,看向欄杆外頭浮燈旋轉煙籠霧繞的夢幻景色,默默感傷。這時雅間的門卻被推開了,一位黃衫女子牽着兩個粉嫩的小女孩走了進來。
“還真是你們吶。”女子笑道。
“簡判官?!”風無涯看清來人,眸光一閃。這不是風霖判官麼,居然這麼有閒情逸致呢。“你這是?”她開口問道,一邊起身拉開三張椅子。
“哈哈,我帶着兩個小傢伙出來玩,沒想到看見你們也在這裡。”簡盈盈走過來,讓兩個孩子挨着坐一塊兒,然後自己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不客氣地接過對面男子遞過來的碗筷,指着倆孩子介紹:“吶,這是我女兒殷泠,另一個呢是司徒虞的小女司徒尹兒。”
“哈哈,真可愛呢。”風無涯看着這倆孩子,雙眼直冒光。這一個呆萌一個傲嬌地,都是那麼粉嫩漂亮,真是叫人母愛氾濫難以自持!!她笑眯眯地夾起幾塊糕點放到她們面前的盤子裡,捧着臉冒泡泡:“來來,吃點心呀。”
“謝謝大哥哥。”小尹兒乖巧地笑笑,然後拈起其中一塊。
簡也伸手給孩子們倒了兩杯茶,喜滋滋道:“嘻嘻,我們家泠泠和小尹兒可是訂了娃娃親的。”
“哈哈,這個我早就聽說過了呢。”對面人笑道。小尹兒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了,眨了眨眼睛,小臉上染上些粉紅,轉頭扯了扯身旁某個大人的衣袖,糯糯道:“簡姨……”
“怎麼了?”開口的卻是另一側的女孩子。只見小殷泠秀眉一挑,冷聲:“你不願意?”
“沒有嘛……”小尹兒身子一抖,嘟了嘟嘴,默默低下頭吃點心,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樣。身旁女孩子睨了她一眼,掏出一方帕子幫她擦起嘴邊的餅屑來。而這頭的青衣判官已經忍不住噴笑出聲了:“哇哈哈哈哈……”她摸了摸眼角笑出的淚花,豎起大拇指:“般配,甚是般配!!”
這時候,簡纔想起雅間裡似乎還有另一個人存在,轉頭向右邊看過去,見到旁側位置上趴着的某人,眉梢一挑,不禁詫異道:“咦?閻幽你怎麼了?幽幽?小幽幽?”她伸手戳了戳閻幽滑嫩有彈性的臉頰,正要暗歎一句“手感真不錯”什麼的時候,不料原本不省人事的人突然直起了身子,半眯着紫眸盯住她。
“喂……你?”簡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住,又因着那直勾勾的目光而渾身不自在,於是身子微微後傾。臉頰薰紅的人卻跟着靠了過來,半晌,面無表情地,醉醺醺地吐出了句:“我美麼?”
“哈?”被問的人怔了怔:“果然是醉了呢……”
“我美麼?!”醉了的冥王殿下不依不饒,蹙起修眉嘟囔着,顯露出與往日極爲不同的嬌媚可愛。看見她這幅模樣的黃衫女子不由愣住,收回目光時,竟覺得心率有些不穩。
“姐姐很美呢!”一邊的迷糊孩子倒是替她回答了出來。小尹兒嚥下嘴裡的糕點,眉眼彎彎:“姐姐跟孃親一樣,都是大美人。”
話音剛落,身旁女孩子橫眉剜了她一眼:“哼!”
對面看了會兒好戲的青衣判官已經憋笑憋得很猙獰了。沒想到她們的王上喝醉時竟然會露出這番模樣,嘖嘖……要是讓冥界裡那幫人看見肯定會把眼珠子給瞪出來……哎呀呀,可惜孟娘娘不在這裡呢啊哈哈哈……
這般惡劣地想着,判官大人伸手倒了杯茶給自己潤潤嗓子。本以爲冥王殿下這樣說幾句醉話就會安靜了的,可這時她又突然伸手抓住了黃衫女子的肩膀開始一個勁兒地搖了起來,邊搖嘴裡還邊含糊不清地哼哼:“死女人……好討厭……你快點以死謝罪啦!”
兩個孩子都睜大了眼睛,而被搖成了狂風中的柳枝的女子頓時凌亂了。好不容易等到始作俑者酒勁又上來昏睡過去,她才得掙開,甩了甩有些暈脹的腦袋,擡頭看向風無涯,滿臉詢問:“……她這是受什麼刺激了?”
“她呀,應該是和孟娘娘鬧彆扭了,而且還是很大的彆扭。”風無涯這會兒笑夠了,舒爽地嘆了口氣,然後將那兩人的事情給對面的黃衫女子說了一遍。
“哦……原來是這樣……”簡點了點筷子,理了理微亂的衣襟,沒好氣地瞥了眼右邊的閻幽,輕笑:“居然來這麼好玩的地方買醉,真是浪費了。這傢伙越活越回去了呢,活該到現在還嫁不出去。”
她涼聲說完,悠然抿了口杯子裡的酒,眼中卻透着別樣的光亮,狡黠而玩味,又帶着森然的氣息,彷彿是在醞釀着一場可怕的陰謀般,看得一邊的青衣判官有些心驚。
半晌,聽她說道:“放心吧,過不了多久就會好的。”
哼哼……老朋友情場失意,還這麼不中用地現出這副死樣子,她自然得義不容辭地挺身出來幫幫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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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煙:閻幽……你居然去喝花酒了!!
閻幽:除了我跟無涯外,同桌的只有一個已婚婦女和兩個小女孩啦。
孟晚煙:什麼!你連□□和幼女都不放過!!!
閻幽:口胡,當時我醉了,都不清楚後來發生了什麼……
孟晚煙:(掩面)納尼……原來你還酒後亂性了!!我,我要跟你離婚!!
閻幽:……好啊,孩子的撫養權歸我。
孟晚煙:我們哪來的孩子?!
冥王殿下森森地笑了,把孟美人強行扛進房間裡:很快就會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應該還有一章。。。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