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那天晚上,夜深人靜。深夜的街道上行人寥寥。

孤寂的夜色生出荒蕪的風。死寂的城市猶如進入一種癱瘓,喪失了喧囂和光明。騎着電單車沿着街道朝東行進,雯老師感到一陣陣黑色的風撲打在臉上。

城市的古老和沉寂,黑夜籠罩的街道的味道,都使她感到莫名的緊張不安。一路上幾乎沒幾個人影,彷彿自己是這個宛如被災難洗劫過後的唯一生還者。

雯老師下意識地踩大油門,只想趕緊回到家裡,衝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

她想法簡單,電單車卻極不配合。走得很慢,像垂死的老人。發動機半死不活的聲音,使人更加疲憊。雯老師對這漫長的路程感到無奈和倦怠。她睜了睜沉重的眼皮,睜開眼後仍是墓穴般的黑夜中漂浮着幽暗的路燈。

有一條捷徑。穿過公園,花上兩三分鐘就能到自己那條街的路口。

雯老師夜裡很少走這條捷徑。公園裡一到晚上便聚集了好些流浪人員和吸毒者。治安並不好,聽說過有打劫傷人的案件發生。雯老師把車停在公園的路口,內心掙扎了半晌,終於把車頭轉向幽深的小路。

她實在太累了。

小路通進闃靜的黑暗中,冰冷的黑暗和悲傷的溫暖,平行地朝她涌過來。黑暗中彷彿躲藏着兇惡的眼睛,盯得人心裡發毛。

是流浪漢還是吸毒者,對闖入他們地盤的侵略者虎視耽耽?

雯老師抓緊了手把。她想起車尾箱裡還有一把扳手,必要時可以保護自己。但如果好幾個人一涌而上呢?流浪漢和吸毒者,都是瘋子!她開始有些害怕了,並且後悔自己做出的愚蠢決定將自己置於一個兩難的境地。

電單車已經駛入小路一半的距離。周圍仍然很寂靜。公園就在左手邊,平日孩子們常來玩的兒童設施,好比鞦韆,滑梯什麼的,都靜靜地躺在黑夜中,散發着金屬暗冷的色澤。長椅上並沒有鋪着報紙入睡的流浪漢,或者角落裡吸毒者蹲着點燃錫紙的火光。

古墓般的陰風,扭曲着黑暗的輪廓。

突然,靜默的夜空被哪裡響起來的嘭嗵嘭嗵聲敲碎。

公園裡,有個小孩在玩皮球。

夜這麼深了。居然還有小孩在玩。雯老師不由自主地停下電單車,她向周圍看了看,這個地方現在似乎只有她們兩個人。但難保什麼時候會跑來流浪漢或者吸毒者,把小孩子拐走,再賣給人販子。她想到這裡,感到很擔心。

幽靜的風從身邊無聲地走過。

雯老師從車上走了下來,打開車尾箱,拿出扳手攥在手裡。她一邊朝公園裡的小孩走過去,2一邊警惕地觀察着周圍。流浪漢和吸毒者都不在的樣子。公園難得的清靜。小孩始終背對着她在拍皮球。

越來越近了。雯老師漸漸看清楚小孩的穿着。

今天一整天都是陽光高照,夜晚的空氣也顯得悶熱乾燥。但是……那個小孩竟穿着雨衣,黃色的,並且好象在不斷往下滴水。那隻皮球的顏色也瞬間燃燒在夜色中,鮮紅如血。

前進的步伐頓時僵住了。雯老師渾身戰慄,努力想忘掉這個熟悉的背影和背影在腦中勾起的回憶:那個被男人牽着手的小女孩,在陰溼的雨中朝荒涼的小樹林走過去,背影印在雨中。

是它?

不!

雯老師不敢再向前多走一步。她開始後退,她的大腦空白一片,逗留在神經深處的往日影象此時刺激着她,折磨着她,她害怕極了,無法釋放出來的恐懼在體內像被泵氣的球不斷地膨脹。

然後她的身體會爆炸成肉醬。內臟,腸子,腦漿……通通四分五裂。

她後退得越來越快。特別是聽到那個背影在慢慢地哼着:“猜呈沉: 呈沉剪,呈沉包,呈沉糯米叉燒包。贏左吾食香口膠,要食豆沙包。輸左就殺死你屋企只貓。”她終於轉身拔腿就跑。

開動電單車,猛踩油門,以最大的速度逃離這個陰森恐怖的地方。

嘭嗵嘭嗵的聲音在後面被甩得越來越遠,好象消失了。

雯老師駕着電單車衝回到自己住的公寓樓下。剛走進入口處,只聽到身後幽幽地響起來:“雯女,一起玩吧。”

很久沒有人這麼叫她的小名。除了家裡人,就只有那些曾經的小朋友們,包括阿蓮。

她站在原地,兩腿發軟,走不動。腿骨裡好象扎滿了碎玻璃,稍微動一下都疼痛難忍。絕望的哭聲在胃底迅速地形成。她哽咽幾聲,最終沒有哭出來。

一個溼漉漉的身影就站在身後,全身滴着水。啪嗒啪嗒。

當那個身影就要伸出手抓住她時,雯老師尖叫一聲,瘋狂地跑開。她絕不要跟阿蓮一起玩!她不想再做它的朋友了!大樓裡一個人也沒有,沒有人會來解救她。雯老師衝到了電梯前,拼命地按下開門鍵。

電梯門打開後,無處不在的黃色身影正在裡面慢慢地朝她擡起一張蒼白的臉。

她尖叫着,理智混亂地衝進旁邊的樓梯間。

幽靜的樓梯間,上方有嘭嗵嘭嗵的聲音滾動下來。

它無處不在。只要它纏着你,你就別想逃得掉。

一起玩吧。玩剪刀石頭布。你贏了我,我就放過你。

如果你輸了,我們就要永遠在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