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殺母之仇

夏雲峰和範子云一同回到夏家堡來了。

這是未牌時光,在夏雲峰的書房裡,總管翟開誠匆匆走入,躬身道:“堡主呼喚屬下,不知有何吩咐?”

夏雲峰一指範子云,說道:“你總知道,範賢侄的令尊青衫客範大成,是老夫的義弟。”

翟開誠陪着笑道:“屬下知道,範二爺昔年時常到堡裡來,屬下再熟也沒有了。”

夏雲峰點點頭道:“範二爺失蹤已經十有三年,始終不明下落,如今老夫當上武林盟主,如果連義弟都找不到,老夫這盟主也不用當了。”

“是,是!”翟開誠連聲應“是”,但心中又疑惑的道:“堡主指示,要屬下怎麼辦,屬下自當遵辦。”

夏雲峰一手摸着長鬚,微笑道:“翟開誠,你隨老夫多年,怎麼連這點都想不出來?”

翟開誠惶恐的道:“屬下愚昧,屬下前幾年也曾奉命查尋過範二爺的下落,只是一直都找不到他的下落,屬下實在想不出辦法來,堡主請明示要屬下怎麼做?”

“真是飯桶。”夏雲峰哼了一聲道:“老夫現在是武林盟主身份。”

“是,是。”翟開誠道:“堡主是盟主身份了。”他還是想不出來。

夏雲峰道:“武林盟主的命令,是天下武林都要一體遵照辦理的了。”

翟開誠躬着身道:“是,是,天下武林,一體遵辦……”

夏雲峰道:“所以老夫要你傳出武林金箭,要天下武林同道,共同找尋青衫客範大成的下落。”

翟開誠口中“啊”了一聲,連連應是道:“武林金箭,對,屬下忘了盟主的武林金箭,屬下立時傳發出去。”

“好!”夏雲峰含笑揮了揮手,說道:“你快去辦吧!”

翟開誠迅快的躬着身,退了出去。

範子云感激的道:“多謝夏伯伯,找到家父,小侄會感激你一輩子。”

夏雲峰藹然笑道:“賢侄和夏伯伯還說什麼感激的話來?”

他站起身,說道:“倒有一件事,頗教老夫擔心……”

範子云道:“夏伯伯說的是什麼?”

夏雲峰道:“賢侄一身武功,不是受到了禁制麼?”

範子云道:“是的,小侄有幾處經穴遭受禁制,武功若廢。”

夏雲峰輕輕嘆了口氣道:“老夫在老子山別墅之時,有許多話不便多問,因爲你夏伯母當時對老夫當選武林盟主,頗爲熱忱,曾邀請她師姐助拳,她師姐是個生性偏激之人,武功別走蹊徑,手下訓練了十二名女弟子,號稱十二金釵,那葉玲就是她的女弟子,這一點,賢侄也許聽葉玲說過了。”

範子云聽他提起葉玲,不覺臉上一紅,低頭道:“小侄確實問過她,但她有許多話,都不肯說。”

夏雲峰道:“葉玲背叛師門,使她十分震怒,誓必把葉玲擒回治罪,但據說她沒有逮到葉玲,因而遷怒到賢侄身上,認爲葉玲是受了賢侄勾引,纔會叛離於她的……”

範子云聽說葉玲並未被擒,心上總算鬆了一口氣,但夏伯伯說出自己“勾引”葉玲,不由得俊臉又是一紅,急忙說道:“夏伯伯,當日因葉玲身負重傷,是小侄救了她,她才願意協助小侄,說不上‘勾引’二字,小侄也只是把她當作妹子,並無……”

夏雲峰一擺手,不讓他再說下去,一面接着道:“那晚她沒有逮到葉玲,而且好像還負了傷,因此遷怒到賢侄身上,把賢侄引去,擒回老子山,而且還在賢侄身上下了獨門禁制,這件事直到老夫到達老子山,方聽你夏伯母提起,那時因她師姐已經率領女弟子回山去了,她這獨門禁制手法,無人能解,老夫只好先把你帶回來再說……”

他說得十分誠懇,似乎絲毫未瞞範子云。

範子云聽他這麼說法,自然相信。

未待範子云開口,夏雲峰輕輕一捋長鬚,說道:“賢侄經穴遭受禁制,但行動與常人無異,可見這禁制經穴的手法十分高明,老夫也不敢輕易嘗試爲你解穴,因爲此種禁制經穴的手法,與點穴不同,各派解法各異,一個處置不妥,重則逆血攻心,立即斃命,輕則經脈受損,終身形成殘廢,老夫也毫無把握。”

他這話,範子云當然相信,因爲自己幾次試圖運氣解穴,但才一運氣,頓覺奇痛攻心,無法運集真氣,只好放棄,這就說道:“她手法果然十分厲害,小侄幾次想運氣攻穴,都因奇痛攻心而罷。”

夏雲峰道:“老夫把你帶回夏家堡來,也就是爲了解去你身上這重禁制。”

範子云道:“夏家堡有人可以解去小侄身受的禁制麼?”

夏雲峰道:“有,現在老夫就帶你去見一個人。”說罷,便已站起身來。

範子云跟着站起,問道:“夏伯伯,這人在哪裡?”

夏雲峰道:“你隨我來。”

舉步跨出書房,引着範子云往後花園行去。

這後花園佔地極大,到處都有亭臺樓閣之勝,範子云跟在夏雲峰身後,行到一處繁花如錦的一幢精舍之前,門額上寫着“紫氣東來”四字。

夏雲峰走近階前,立時有一名身穿青佈道裝的道童迎了出來,躬身道:“小道見過堡主。”

夏雲峰含笑道:“老夫率同世侄,來見道長的,你去通報一聲。”

那道童應了聲“是”,立即返身而入。

範子云心中暗道:“聽夏伯伯的口氣,住在這裡的是一位道長,不知是什麼人?”

夏雲峰揹負雙手,站在階前,也沒說話。

過了半晌,才見那道童急步走出,躬身道:“家師請堡主入內相見。”

夏雲峰點點頭,回身道:“賢侄隨我進去。”舉步跨上石階,行入精舍。

範子云緊隨他身後,跨入屋中,這是一間佈置得十分精雅的堂屋。

這時只見一個身穿青佈道袍的老道人站在中間,打了個稽首道:“堡主請了,貧道聽說堡主榮膺武林盟主,可喜可賀。”

這老道頭簪一支翠玉簪,濃眉已白,細目如絲,滿臉俱是皺紋,笑起來皺紋更多,臉上就顯得有些陰森!尤其他說話的聲音,低沉而細,聽來使人十分不舒服。

範子云現在在江湖上多了一番歷練,總覺得這老道人有些詭異,不似正派中人!

“哈哈,好說,好說?”夏雲峰打了個哈哈,拱手道:“兄弟只是承蒙九大門派擡舉,替江湖同道做些跑腿的事罷了。”

那老道人看到夏雲峰身後跟着的範子云,目光一轉問道:“堡主,此子是誰?”

夏雲峰忙道:“他叫範子云,是義弟範大成之子。”一面回身道:“賢侄快來見過道長。”

他沒跟範子云介紹老道人的身份。

範子云只好走上一步,作了個長揖道:“在下範子云見過道長。”

“少俠不可多禮。”

老道人含笑道:“堡主這位侄子,人品不錯,不知拜在何人門下學藝。”

夏雲峰道:“他是家傳的武功,有暇,還望道長多加指點。”

這是客氣話。

那老道人一手摸摸頦下白髯,點頭道:“唔,這位少俠骨格不錯,倒是練武之材……”

忽然想到大家還是站着說話,口中“啊”了一聲,擡手道:“堡主請坐,範少俠請。”

大家落坐之後,小道童端上茶來。

夏雲峰道:“兄弟來找道長,。有一件事要煩勞道長了。”

他一口一聲尊聲“道長”,可見對這位道人執禮甚恭!

“堡主好說廠老道人欠了欠身,眯着眼睛,笑道:”堡主有什麼事要貧道效勞,但請吩咐。“

他是夏雲峰供養的,自然說得極爲客氣。試想夏雲峰要把這位老道人供養在花園裡,而又執禮甚恭,就可見這老道人乃是個大有來歷之人了。

“不敢。”夏雲峰謙虛的欠着身,然後一指範子云,說道:“是兄弟這位侄兒,遭人以獨門手法,禁制了身上幾處穴道,想請道長查看一下。”

老道人雙目精光一閃,在範子云身上打量了一陣,點頭道:“額現青筋,那是爲陰人所傷。”一面回過頭望着夏雲峰問道:“堡主可知什麼人傷的麼?”

夏雲峰忽然嘴皮微動,以“傳音入密”和老道人說了一陣。他以“傳音入密”和老道人說話,自然不願範子云知道邢夫人的師姐是誰了。

也許是礙着邢夫人,範子云也並未介意。

老道人口中連“唔”了兩聲,才轉臉朝範子云問道:“少俠遭受禁制,已有多日,你可曾自行運氣試過,有些什麼感覺?”

範子云道:“在下幾次想運氣解穴,但一經運氣,就奇痛攻心,真氣無法運集。”

“唔!”老道人又唔了一聲,道:“少俠請隨貧道到裡面去,躺下來讓貧道替你檢查檢查。”

說完,轉身引着範子云跨進裡間。這是一間靜室,中間放一張雕刻精緻的紫檀木榻,顯然是老道人日常練功靜坐之所了。

夏雲峰關切範子云被禁閉的經穴,自然也跟了進去。

老道人一指木榻,命範子云躺下。範子云依言躺下。

老道人走近榻前,徐徐說道:“少俠放寬呼吸,不可運氣,貧道才能仔細檢查。”

說着,伸出一雙鳥爪般的手指,緩緩按下,他是依着十二經絡,所經穴道,逐條按穴摸去。當他摸到“天樞”(手陽明經)、“不容”(足陽明經)、“腹結”(足太陰經)、“極泉”(手少陰經)、“天宗”(手太陽經)、“天泉”(手厥陰經)六穴之時,便低喝一聲:“吸氣。”

範子云依言吸氣,就會感到隱隱作痛。

老道人檢查完十二經絡,才微微吁了口氣,說道:“果然是這六處經穴,受了禁制。”

夏雲峰道:“道長可曾看出是什麼手法?”

老道人道:“看情形似是‘陰手禁穴’,是所有禁制手法中,最厲害的一種手法了。”

他不待夏雲峰再問,接着又伸手按摸範子云的穴道,說道:“貧道還要看看奇經八脈的穴道,是否也受到禁制,如果光是這六處經穴受制,還不要緊,若是奇經八脈,也受到禁制,那就更嚴重了。”

話聲一落,就緩緩閉上眼睛,不再作聲。

夏雲峰站在榻前,也只好不再問話。

老道人手指輕按,摸得很仔細,也很慎重,當他摸到“會陰”(任脈)、“筋縮”(督脈)、“天突”(陰維脈)三處穴道,也同樣喝了聲:“吸氣。”

範子云依言緩緩吸氣,這一吸,頓覺似有一支極細的繡花針,刺在穴道之中,這種刺痛,似有形,實無質,乃是一縷極陰極寒之氣,貫注經穴,口中忍不住“啊”出聲來。

夏雲峰急忙問道:“賢侄如何了?”

老道人急忙搖手製止,說道:“少俠忍耐些,等貧道檢查完了再說。”他把奇經八脈,依次檢查完畢,才緩緩收回手去,說道:“少俠可以起來了。”

範子云依言坐起,跨下木榻。

老道人道:“堡主請到外面坐。”

大家同出靜室,各自坐下。

夏雲峰迫不及待的問道:“道長,情形如何?”

老道人道:“最厲害的還是任、督、陰維三處穴道的禁制了。”他一指範子云,說道:

“堡主問問範少俠,貧道要他吸氣之時,感受如何?”

夏雲峰道:“賢侄吸氣之時,感覺到如何?”

範子云道:“小侄吸氣之時,似有一縷有形無質的陰寒之氣,像一支極細的繡花針,刺在穴道上,才一吸氣,就十分刺痛。”

“哦!”夏雲峰雙眉微攏,目光轉向老道人,問道:“道長,這—……”

老道人面情凝重的道:“還是‘陰手禁制’,不過此人又下了‘陰極針’……”

夏雲峰又問道:“道長能爲他解除禁制麼?”

“難!難!”老道人連連搖頭道:“陰手禁穴,如若光是十二經絡穴道遭受禁制,貧道還能勉爲其難,奇經八脈受制,已非貧道能力所及,何況此人又在奇經三處穴道中,下了‘陰極針’,解鈴還須繫鈴人,看來只有此人獨門手法,方能解禁。”

夏雲峰道:“道長能否想想辦法?”

老漁人只是搖搖頭,說道:“除了下禁之人的獨門手法,除非……”

夏雲峰問道:“除非什麼?”

老道人依然搖着頭道:“這個說也沒用,除非有人擅佛門神功‘拈花指’,玄門神功‘乾元指’,替他點度十二經絡,奇經八脈,才能使‘陰極針’無形逍失,禁制自解……”

“拈花指!”夏雲峰矍然一喜,拱拱手道:“多承指教,賢侄,咱們走吧!”

說罷,站了起來,範子云跟着站起。

老道人稽首道:“堡主好走,恕貧道不送了。”

夏雲峰道:“道長不用客氣。”

領着範子云出了精舍,一面說道:“賢侄,老夫帶你去看彩兒。”

範子云跟在他身後,說道:“這個……”

夏雲峰道:“彩兒是老夫的女兒,你是老夫的侄子,你們不是沒見過,據老夫觀察,彩兒好像對你不錯。”

範子云臉上不禁一紅,不好答話。

夏雲峰又道:“何況方纔那道長說的話,你都聽到了,賢侄經穴禁制,也只有彩兒能救你了。”

範子云驚異的道:“玉容姐姐能替小侄解去禁制麼?”

“不錯!”夏雲峰道:“那是彩兒她娘在日,曾去九華進香結識九華神尼,那神尼十分喜愛彩兒,就收彩兒爲記名弟子,傳了她佛門‘拈花指’神功。”

範子云“哦”道:“原來玉容姐姐還是九華神尼門下。”

“唉!”夏雲峰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自從彩兒她娘死後,老夫繼娶邢氏,彩兒因和她繼母心存芥蒂,就搬到慈雲庵去住,平日很少見人,女孩子大了,怎好如此孤僻,真教老夫替她擔心……”

範子云乘機問道:“夏伯伯,方纔那位老道長,是什麼人呢?”

夏雲峰輕咳一聲,說道:“這位道長,昔日也頗負盛名,在武功修爲上,造詣精深,只是厭倦了江湖生涯,才改換了道裝,他和老夫原是忘年之交,他不欲人知,老夫也不好提他名號了。”

他不肯說,範子云也不好多問。

兩人默默的走了一段路,就已到了慈雲庵門前。

夏雲峰微微搖頭道:“彩兒一個大姑娘家,整日住在庵裡,唉……”

他搖着頭,跨上石階,舉手敲了兩下門。

過不一會,庵門啓處,出來開門的竟是如玉,她看到夏雲峰和範子云同來,不覺面有驚容,後退了一步,才道:“是堡主、範公子……小婢……叩見堡主。”

夏雲峰捋須:“唔”道:“起來,你在這裡好麼?”

如玉連頭也不敢擡,站起身,應道:“小姐待小婢很好。”

夏雲峰問道:“小姐呢?”

他雖是問着,但不待如玉回答,已經舉步往裡行去。

範子云跟在他身後而行,如玉關上庵門,也只好跟在二人身後,不敢超越,進去稟報小姐。

穿過大殿,折入左首一道月洞門時,夏玉容身後跟着何嬤嬤,走了出來。

她今天穿着一身月白色藕絲衫裙,當真像清水芙蓉,淡雅絕俗!當她一眼看到來的竟是爹和範子云二人,也不覺微微一怔,急忙趨前一步,屈膝說道:“女兒叩見爹爹。”

夏雲峰呵呵一笑道:“孩子快起來,唔,你還認識子云賢侄麼?”

範子云跟着上前,抱抱拳道:“小弟見過玉容姐姐。”

夏玉容粉臉微酡,連忙襝衽還禮,口中低低的叫了聲:“子云弟。”

何嬤嬤也跟着走上朝夏雲峰襝衽道:“老婆子叩見堡主、範公子。”

夏雲峰含笑道:“何嬤嬤,不用多禮。”

夏玉容把爹和範子云讓進廂房。如玉已經端着兩盞茶送上。

夏玉容道:“女兒聽說爹爹當選了武林盟主,還沒向爹道賀呢!”

夏雲峰呵呵笑道:“這是九大門派決議的事,爲父身不由己,何況盟主也只是名義好聽而已,實際上,還不是給江湖武林大家當差?”

夏玉容道:“爹爹一向爲人正直,如能爲江湖武林多做有益之事,女兒也就深感光彩了。”

何嬤嬤乘機道:“範公子好久不見了,怎麼不到慈雲庵來玩呢?”

慈雲庵不準外人擅入,如果不是玉容姑娘露過口風,惦記着範子云,她婆子怎敢說出到慈雲庵來玩的話來。

夏雲峰是何等人物,何嬤嬤這話的口氣,哪會聽不出來,心中不禁暗暗高興,但卻只是捋須微笑。

範子云道:“在下前些日子,去了一趟金陵,今天才回來。”

“唔!”夏雲峰口中“唔”了一聲,朝玉容姑娘說道:“彩兒,爲父帶子云賢侄同來,是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來的。”

夏玉容一雙清澈如水的秋波,看了範子云一眼,忽然低下頭去,低低的道:“爹爹有什麼事要和女兒商量的?”

夏雲峰道:“是子云賢侄被人用‘陰手禁穴’,禁制了九處經穴……”

“哦!”夏玉容聽得吃了一驚,嬌容微變,但她登時想到自己在父親面前,不該如此表露出對範子云的關切,不覺粉臉驟紅,故意掩飾的問道:“這‘陰手禁穴’很厲害麼?”

夏雲峰道:“說起‘陰手禁穴’,乃是禁制手法中最厲害的一種,但子云賢侄還不止此……”

“哦!”這回夏玉容聽得一顆心怦然直跳,急急問道:“子云弟還中了什麼呢?”

夏雲峰又道:“他中的雖是‘陰手禁穴’手法,只是此人還在他奇經八脈三處穴道中,下了‘陰極針’,就不是一般人所能解救的了。”

夏玉容道:“爹的意思,要女兒怎麼呢?”

夏雲峰道:“據爲父所知,中了‘陰手禁穴’和‘陰極針’的人,只有練過佛門:拈花指‘和玄門’乾元指‘的人,才能解救。”

夏玉容聽得“陰極針”三字,身軀不由得機伶一顫,她強自鎮定着,故作遲疑,俯首道:

“女兒行麼?”

夏雲峰含笑道:“行,你練的正是佛門‘拈花指’,自可奏效。”

夏玉容道:“只是女兒不知該如何使法,才能替子云弟解去禁制……”

夏雲峰眼看女兒已有允意,一面捋須笑道:“容易得很,子云賢侄被‘陰極針’刺中‘會陰’‘筋縮’‘天突’三穴,乃是奇經八脈中的任、督、陰維三脈,十二經絡遭受禁制的是手陽明、是陽明、足太極、手少陰、手太陽、手厥陰六經中的‘天樞’‘不容’‘腹結’‘極泉’‘天宗’‘天泉’六穴,你只須以‘拈花指’神功,替他把這幾條經脈,逐穴點度真氣,把經脈打通,你子云弟身受的禁制,也就解除了。”

“逐穴點度”,這話聽得夏玉容姑娘不禁躊躇起來,自古男女有別,爹說的這幾條經脈中,有許多穴道,是女孩兒家不宜用手去碰觸的,自己怎好……她粉臉一紅,遲疑的道:

“這個……”

夏雲峰自然看得出女兒的心意,輕咳一聲,道:“彩兒,爲父明白你的意思,但子云是爲父義弟之子,我和他爹情同手足,你和他也就像同胞姐弟一般,子云賢侄身受禁制功力全廢,只有你‘拈花指’可解,你應該義不容辭。”

夏玉容道:“女兒知道,只是……只是……”

範子云道:“夏伯伯,既然玉容姐有困難,那就不用了……”

夏雲峰一擺手,截着他話頭道:“賢侄毋須客氣,彩兒是現成練過‘拈花指’的人,哪有舍了自己人不醫,反去求外人之理,何況外人也未必求得到,會‘拈花指’的,只有九華神尼一位,會玄門‘乾元指’的人,江湖上已經多年沒有聽說了,你到哪裡去找解禁之人?”

他神色漸轉嚴肅,望着自己女兒道:“再說,彩兒,爲父膝下只有你一個女兒,你範二叔也只有子云一個男孩,當年你範二叔失蹤之前,老夫和他,都有意把二家合成一家……”

夏玉容嬌羞的叫了聲:“爹……”

夏雲峰正色的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好害臊的,爲父當年也和你娘提起過,別說子云賢侄人品、武功,都是千中之一上上之選,就算他是個庸碌之人,爲父也非把你許配與他不可,因爲這是爲父和他爹交誼不同,如由範家的孩子來承繼夏家的香菸,爲父縱然身死,也會含笑於九泉,爲父說這些話,就是告訴你這是爲父的心願,爲父今天就當面把你許配給子云賢侄,這樣你就不用再顧慮男女有別了。”

這番話直羞得姑娘家一張粉臉,比大紅緞子還紅,一顆頭垂得更低,只是拈弄着衣帶!

因爲她對面,坐的正是範子云,她自然不敢擡頭看他了。

範子云也料想不到夏伯伯會當着玉容姐姐說出這番話來,他既然說出來了,自己自然不好反對,否則置玉容姐姐於何地?但他又不得不表示自己的意見,這就紅着臉,尷尬的道:

“夏伯伯,小侄年紀還小……”

“哈哈!”夏雲峰拂鬚笑道:“老夫又不是逼着你馬上成親,明天老夫打發翟總管去跟弟婦說去,先替你們訂個親……”

何嬤嬤站在一旁,一臉喜色,躬着身道:“恭喜堡主,恭喜小姐。”

夏雲峰得意一笑,說道:“彩兒,你和子云賢侄如今有了名份,就不必再避男女之嫌了,但目前你們仍然以姐弟稱呼爲宜。”

夏玉容心裡自然十分喜悅,含羞應了聲:“是。”

夏雲峰臉朝何嬤嬤吩咐道:“何嬤嬤,你給範賢侄在庵中收拾一間靜室,彩兒替他療治解禁,最少也得兩三天時間吧?

他功力未復之前,暫時就住在這裡好了。“

何嬤嬤連聲躬着身道:“老婆子省得。”

夏雲峰站起身道:“好了,賢侄,你就留在這裡,老夫還有事去。”

範子云遲疑的道:“夏伯伯,這個只怕不妥吧?”

夏雲峰道:“這有什麼不妥?就算兩家聯姻之事,目前還言之尚早,夏伯伯和你爹情同手足,你和彩兒,就是姐弟,如今你武功全廢,不住在這裡,讓彩兒給你治療解禁,住到哪裡去?”

話聲方落,人已大步往外行去。

何嬤嬤識相的含笑道:“範公子,老婆子這就給你收拾房間去,慈雲庵地方並不小,前面有好幾間都空着沒人住呢?放心,沒有不方便的。”

她也沒待範子云和夏玉容的回答,就踮着小腳走了。

兩人面對面的坐着,但各人心頭都在怦怦跳動,誰也不敢和對方說話。

這樣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夏玉容一雙如水目光忽然一擡,輕啓檀口,叫道:“子云弟。”

她先開口了!

範子云赧然擡目,和她目光一接,發現她白裡透紅的粉臉上,隱含着一層嬌羞,欲語還休的模樣,心頭一陣緊張,侷促的道:“玉容姐姐,你要說什麼?”

夏玉容咬着下嘴脣,露出一排雪白髮亮的貝齒,幽幽的道:“我想問你一件事,是什麼人在你經穴使了:陰極針?”

原來她關心的是他身中‘陰極針’。

範子云道:“此事說來話長……”

他簡略的說出自己無意中救下葉玲,後來才知她是老子山的十二金釵……

夏玉容訝然道:“老子山十二金釵?”

範子云道:“那是邢夫人手下一個副總管訓練的十二個女子。”

夏玉容哼了一聲。

範子云接着省略去其中發生的許多事故,只把葉玲第二天在客店失蹤,店夥領着一個莊稼人進來,那人要自己跟他前往一處農家,自己如何被人點住穴道,大概說了一遍。

夏玉容道:“你就這樣被禁制了穴道?”

範子云道:“不,我迷迷糊糊的被運走了,醒來之後,已被關在一處地室之中。”

接着就說出夏伯伯把自己帶出地室,回到夏家堡來。

夏玉容聽得神色一變,說道:“這麼說,你是被關在老子山地室之中,換句話說,那也就是老子山把你劫持去的了?”

範子云道:“是的。”

夏玉容道:“爹有沒有告訴你是什麼人在你身上下的禁制?”

“夏伯伯說子。”範子云道:“那是邢夫人的師姐,因爲她已經回去了,所以無人能解……”

夏玉容神色爲之一變,切齒道:“果然是她們,我……我……非手刃這妖婦不可!”

範子云吃驚道:“玉容姐姐,你……”

夏玉容目中有了淚水,低低的道:“十年前,我娘患心痛症去世,那時我年紀還小,不懂事,只當娘是病故的,後來是何嬤嬤偷偷的告訴我,她看到娘死後,胸前有一粒針頭細的青黑小點,要我問問師傅,那是被什麼暗器害死的?”

範子云吃驚道:“伯母是被人害死的?”

夏玉容點點頭,兩行晶瑩的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說道:“後來我聽師傅說,我娘死的時候,師傅也來了,她老人家早已看到了,那不是暗器,是旁門中一種極毒的功夫,叫做‘陰極針’……”

“哦!”範子云忍不住驚啊出聲。

夏玉容切齒道:“我問過師傅,江湖上誰練過這種陰毒功夫,但師傅她老人家也不知道,要我不可吐露口風,慢慢的查,如今你中的正好是‘陰極針’,看來我孃的血仇,也可以水落石出了。”

範子云道:“這事夏伯伯不知道?”

“我沒告訴爹。”夏玉容拭着淚水,螓首微搖,說道:“那時爹已娶了邢氏,對她言聽計從,早就忘了我娘啦,何況師傅也一再告誡我,此事切不可透露出去,才能查得到,若是泄漏了風聲,就永遠也查不着了。”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道:“後來我發現邢氏是個極攻心機的人,我討厭她,就和何嬤嬤一起搬到慈雲庵來住了。”

範子云試探的道:“我也弄不懂,邢夫人住在老子山,好像另外培養了一股勢力。”

夏玉容冷笑一聲道:“那就是爹寵着她……嗯,師傅她老人家果然沒有說錯,當時我如果把娘是中‘陰極針’致死的話,吐露了口風,你中了‘陰極針’,就不會讓我知道了。”

範於雲道:“你是說……伯母……是……”

“這還不明顯?”夏玉容道:“我娘明明就是邢氏害死的了。”

範子云道:“這可能有問題,那時邢夫人還沒嫁到夏家來呢?”

“哼!”夏玉容披披櫻脣,說道:“我娘不死,她就進不了夏家的門,進不了夏家的門,就無法控制我爹了!”

“控制”這兩個字,聽得範子云心頭猛然一動!他記得葉玲也說過,夏伯伯一切都是聽邢夫人的,那麼夏伯伯所作所爲,莫非是邢夫人幕後主使的了?

這一想,頓時證實自己此次金陵之行,所遇到的種種事情,果然都和老子山有關……

夏玉容看他忽然沉思不語,偏頭問道:“子云弟,你在想什麼呢?”

範子云啊道:“沒有。”

夏玉容望着他,忽然粉臉泛紅,低低的道:“子云弟,爹方纔親口把我……許許……給了你,女子從一而終,我我……

應該是是……你的人了,但我母仇未報,也許我會和她們同歸於盡,就無法候君子,你……不會怪我吧?“

她說得悽楚婉轉,悱惻動人!

範子云也正容說道:“玉容姐姐,這是你的孝心,我怎麼會怪你呢?你要替伯母報仇,我會盡力相助……”

夏玉容沒等他說完,搖搖頭,堅決的道:“我孃的仇,我要親自動手,不要任何人相助。”

範子云道:“母仇不共戴天,自然要你親自動手,我是說,你總不能一個人行事,總是要有人從旁協助的。”

“哦!”夏玉容忽然間,好像想到了什麼,問道:“你不是說,聽葉玲告訴你,十二金釵是副總管訓練的,如今爹又說是邢氏師姐的弟子,這中間不是有了矛盾了?”

範子云道:“是的,夏伯伯的意思不難明白,他把十二金釵說成邢夫人的師姐的弟子,她回山去了,自然也把弟子帶走子,這表示十二金釵並非老子山的人。”

夏玉容道:“你認爲爹和葉玲的話,哪一個可靠?”

範子云道:“我想夏伯伯說的似是有意掩飾,當然葉玲說的較爲可靠了。”

夏玉容點點頭,道:“我倒認爲兩者皆有可信,可能這訓練十二金釵的人,名義上是老子山的副總管,暗中卻由邢氏的師姐負責,或者這副總管就是邢氏的師姐也說不定,因爲老子山只是夏家的一處別墅,不能叫總管,所以名義上只有副總管,邢氏要她師姐做幫手,所以只好屈就副總管了。”

範子云瞿然道:“玉容姐姐這話大有道理,可能就是這樣。”

夏玉容道:“我今晚就給你療傷,雖然我沒療過傷,但爹說過‘拈花指’可解‘陰極針’,那就不會錯了,你解禁之後,在這裡休息一天,大概就可以復原了!”

她盈盈目光,望着他,好像期待着他的答覆。

範子云笑了笑道:“只要禁制一解,立時就可以復原了。”

“那就好。”夏玉容臉上有了欣然之色,但接着還是搖了搖頭道:“不,你還是在這裡休息一天的好。”

範子云看她神色,好像要說什麼,這就問道:“玉容姐姐:你有事麼?”

“有。”夏玉容道:“我從未出過門,等你復原之後,陪我到老子山去可好?”

範子云吃驚的道:“你要去老子山?”

夏玉容道:“不錯,我娘死了已經十年,如今既已知道了殺害我孃的兇手就在老子山,我要去查證一下。”

範子云遲疑的道:“這個只怕不妥吧?”

夏玉容披披嘴道:“這有什麼不妥?哼!你不肯陪我去,我一個人也會去的。”

範子云道:“不是我不肯陪你去,而是此事必須仔細查證,方能下手。”

“對呀!”夏玉容道:“查證總不能坐在慈雲庵查呀!我先前不知道會使‘陰極針’的人,像是大海撈針,沒有一點線索,如今你被‘陰極針’禁制了經穴,她是老子山的人,把你劫持到老子山去的,這就是證據,我要邢氏交出使‘陰極針’的人來。”

範子云道:“夏伯父並不知道伯母是死在‘陰極針’下的,我覺得此事應該先讓夏伯父知道了,再和夏伯父一同去老子山,較爲妥當……”

“爹?”夏玉容披披嘴道:“他還會記得我娘?”

“不……”範子云道:“這是一件大事,無論如何,總該讓夏伯父知道了,纔是道理。”

夏玉容臉上有些不懌,說道:“這事我要堅持,決不能告訴爹,你不肯幫忙,我絕不勉強,但你總不能妨礙我的計劃。”

範子云一呆,笑了笑道:“玉容姐姐,你說得太嚴重了,我怎麼會妨礙你的計劃呢?”

夏玉容輕哼了一聲道:“我說妨礙,已經很客氣了,其實應該說是破壞纔對,你想想看,你如果去告訴爹,不是破壞了我的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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