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離開後,在客棧中染病的那三個人躺進了隔間中。
阿宣先是用一些十灰散將他們身上發膿流汁的傷口鋪上,小心的扒開皮肉,颳去糜爛的肉,用清水洗滌,再用乾淨的棉布包裹住傷口,然後看他們的疫疾情況,讓十月用自己還剩下的理氣的藥丸化開,給他們服用,大約半個時辰後,又輔餵了一些瀉下藥丸,不一會,三個病人直喊肚子疼,哇哇的拉了許久,只剩下一進一出的氣了。
文宗看的直心疼,十月見慣,無謂的擺擺手。
“沒有現成的藥,只能先這樣醫治了,還好他們沒有感染多長時間,只是外部刀劍之傷看起來感覺像是加重的疫疾。”
五十個村民來了,有些還能走路,有些只能靠人扶着,有些更是需要人擡着。
阿宣很忙,把過幾人的脈象之後,表情凝重,將他們全部都隔離了起來。
“先將剩下的那些藥丸給染病時間不長的吃點,讓他們含着避風丸將所有人的衣物全部脫掉,並且都燒掉,用一些艾草加一些地膚子之類的藥草,先將新的衣服煮過一遍再晾乾,然後給他們換上,天氣正在轉熱,衣服很快就晾乾了,但是熱氣也會加劇疫疾的傳播。……”
從白天忙到第二天的傍晚,十月跟文宗沒有合過眼。
十月直伸懶腰,而文宗一副精力旺盛的樣子,看的十月直羨慕,心裡不斷髮問:這到底是什麼人啊?
阿宣交代完事情,便開始流連於鎮上所有的空置藥房,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可用的藥物。
天快黑的時候,阿宣有些失望的回來,背上了藥簍,說是要上山找些藥草,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就算她醫術再高沒有藥材也是不能醫治。
十月累的直打哈哈,不願上山,文宗執意要陪她上山採藥。
“你不累嗎?”
阿宣好歹在過程中也是睡過一會的功夫,而他自離開寄醫閣就沒有合過眼,好像這些人都是他生他養的,事事親力親爲。
“不累,以前,我在兵……我在外面跑馬的時候,曾經爲了追逐一隻野鹿,三天三夜都在馬背上……”他還想再說下去,可是阿宣卻不願意聽。
“我對你的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不累就好,到時候別從山上滾下來,我可幫不了你。”阿宣冷冷的說。
“那天,你說,你不想死,還有一個想見的人沒有見到,是誰啊?”
“夜黑山高路滑,野獸出沒,雜草叢生,我要小心辨別藥草,話不要那麼多,好嗎?”阿宣根本不想聊這些事。
阿宣想找的是一種叫做“夏風”的一味藥草,這種藥草一般都長在荊棘叢生的亂石斜坡之地,不稀少,但是很難從雜草中辨認出來,加之月黑,耗費了一番辛苦的功夫,阿宣找纔到了夏風的生長之地,因爲過於興奮,一個不小心腳下被勾住了一道血口,爲了不讓她再次受傷,文宗便自行爬了上去,抓了一大把藥草。
黑夜、古怪的風聲、複雜的地形環境、灌木荊棘碎石一大片……
採藥之行一點都不順利,阿宣已經血流入注了,沒有帶上自己常用的止血十灰散,還好文宗帶上了一些驅蟲用的艾葉條,阿宣將艾葉條燒成灰,用灰抹上自己的腳上,才勉強將血止住。
對於文宗來說,阿宣好歹還是一女子,於是提議讓自己揹她回去,可是阿宣卻一點都不以爲然。
她看着自己綻開皮肉的傷口,翻滾着血水,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作爲醫師,這點傷根本就不算什麼!”
她冷冷道。
一段時間的相處,文宗的細心照料,這些日子的所見,看到他一點都不抗拒嫌棄那些到處嘔吐拉稀疫民,阿宣對他的反感開始消除。
像他那種“身份”的人物,這些應該都不是很容易。
對於他的“身份”,阿宣心裡有一個初步的答案。
因此對他不是那麼抗拒了,還跟他講解了很多關於草藥的知識。
比如:受了刀傷,可以採到什麼樣的植物止血?普通的食物中毒如何解毒?被毒蟲咬上,如何應急處理?
等等
文宗最關心的反而是她的一切……
這個女子年紀輕輕,身上卻散發出一種超然的氣質。
她跟他講的東西幾乎都是他這樣的人會經常遇到的狀況,她應該知道他大概是做什麼的人?
她看到那些人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一點遲疑都沒有?
她堅毅的那股氣質,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她掃視別人的目光多少有點高傲。
她知道用什麼的話來回避他的疑問,總是能很好的繞過他的問題。
他問她是否好奇自己的身份,她回答一點都不敢興趣,可明明她的心中依然有了答案。
她不是抗拒他這個人,多少是因爲抗拒從何而來吧?
“她心裡真的清楚我是從何而來嗎?”
豐牲鎮上,忙碌讓所有的疑問就都可以暫時打消。
最後的五十三個人,很快就剩下了二十來號人。
死屍!
一堆又一堆……
病死的軀體跟戰死的軀體不同。
戰死的軀體都是血肉模糊身首異處的,因爲在戰場上,看到的人大多都是懷着悲涼之感。
可是病死的平民堆在一起會遭來各種各樣的蠅蟲,蛇鼠翻來翻去、惡臭、濃爛的肌膚、變形的五官、一地屎尿……因爲都是平民百姓,看到的人內心都是深深的絕望。
十月不斷在旁邊嘔吐,文宗也是心裡不適,可阿宣眼睛眨不都眨一下,用驅蟲散混合在草灰中,然後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眼淚一滴都沒有流下來。
這個女子的堅韌與冷漠真的是他前所未聞的,這是與生俱來的還是遭受過什麼劫難?文宗心裡充滿了深深的疑問。
“病情會傳播的那麼快,是因爲沒有及時處理屍體。”
阿宣一邊冷漠的點火,一邊說道。
文宗原先帶來的三名隨從是最先恢復身體的,然後慢慢的,病情開始得到控制。
最後就沒有再死人了。
半個月過後,基本上疫情已經得到了控制。
精壯的年輕人最先恢復活力,開始按照阿宣的吩咐清理豐牲鎮,雖然這座小鎮沒有剩下多少人,但是多了點人氣,沒有初到時的那麼死氣沉沉了。
“多謝神醫救命……”
阿宣根本就不理會這樣的磕頭致謝。
吩咐了病後的基本護理,阿宣要告別了。
她必須儘快離開這裡,而且她不打算跟文宗告別,十月只能有些興趣盎然的收拾行囊。
“十月,你有沒有見到我那個灰布包裹的那個卷軸?”
“沒有啊。”
“誰來過我的房間?”
“文宗大哥……”
阿宣氣沖沖的去找文宗。
“他們已經出發回蘊州城了……”
村民回答。
豐牲鎮的入口,文宗一行四人正坐在高頭大馬上。
“你……你,你把我東西還給我……”
阿宣很生氣。
“想拿回你的東西,就去蘊州城云溪客棧找我……”
拋下這麼一句話,文宗扔下一袋銀兩,揚長而去。
十月問:“我們丟了什麼?”
“九濟醫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