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梵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無奈揮手,讓阿曼出去了。
“小南,你聽我解釋……”他看着門關上,走過來摟南雲的肩。
“你要是再就這件事多說一個字,我立馬走人!”南雲甩開他,冷冷道。
“……好。”紀梵忍氣吞聲地坐回到位子上,“談正事,咱們談正事,好吧?”
南雲心裡嗤笑一聲,把這幾天來發生的事詳細說明,並談了自己想要暗訪盜獵組織的計劃。
她以爲紀梵會很痛快的答應,但是紀梵卻意外地沉默了許久。
“小南,你還記得咱們要做這個新聞的初衷嗎?”紀梵問她。
“記得,新上任的市長很重視野生動物保護,你就想投其所好,搞幾個這方面的新聞來邀寵。”南雲說。
紀梵當時的原話是響應領導號召,爲野生動物吶喊之類的,奈何南雲一語就道破了他的本質。
“看你說的……”紀梵尷尬一笑,說,“不管是爲了什麼,總之我們當時是一致同意把目標鎖定在餐飲業的吧,你看你,才幾天的時間,怎麼又變卦了呢?”
“我剛纔已經說了,曝光一兩個餐館是沒有用的……”南雲說。
“不不不,你又理解錯了,別說是咱們,就是正經八百的執.法機構都不能禁止這事,咱能有什麼用?”紀梵說,“咱們不需要有用,咱們只要做出一個姿態,曝光幾個典型,引起一點轟動,剩下的,就是警察叔叔的事,你懂嗎?”
南雲知道,紀梵是真拿她當心腹,纔敢把自己僞君子的一面毫無保留地在她面前坦露出來。
這話擱在幾天前,她也不認爲有什麼不妥,因爲這本就是一個虛僞的世界,哪怕是做新聞,也沒有一個記者敢保證自己從不弄虛作假。
她也不覺得自己是多麼高尚的人,她暗訪,她曝光各種不法的,陰暗的事物,並不代表她有多正義,也許有一點正義的因素,但正義絕不是她全部的動機。
她已經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她以爲自己已經有了一層足夠堅硬的冷漠外殼,但是,當她親眼目睹被關在籠子裡絕望哀鳴的動物,當她眼睜睜看着那只有漂亮羽毛的大鳥被一刀割喉,當她看到被剃光了毛髮卡在桌洞裡的猴子,一桌人等着吃它的腦子,當她從巖大叔身子下面抱出被血染紅的小猿……那層自以爲堅硬的外殼碎了一地。
她發現自己的心會疼!會流血!會顫抖!會憤怒!會恨!
這些天來,她所接觸的每一個人,萬山,馮浩,巖大叔,阿光,阿朗,所長,還有她沒見過的萬山父親,都給她很大的震撼。
他們全都默默無聞,沒有光環加身,不像紀梵這樣,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籌劃着自己的遠大前程。
他們執着地,幾十年如一日地做着那些明明很偉大卻不爲人知的事,他們爲了什麼?
南雲覺得,他們就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一些人的冷漠,功利,齷齪不堪。
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你昨天明明是對我的計劃很感興趣的,爲什麼突然轉變了態度?”她問紀梵。
“昨天是我考慮不周。”紀梵說,“盜獵組織之所以屢禁不止,不只是因爲他們利慾薰心,心狠手辣,他們的結構錯綜複雜,背後都有大靠山,萬一你一不小心把哪個大人物捅出來,我們大家都得受牽連,你想,平時曝光個造假窩點什麼的都有人打擊報復,真捅了大簍子,我們活不活得成都是個問題。”
南雲忽然想起,類似的話萬山也曾說過。
萬山說,一旦她真正損害了某個大人物的利益,誰都兜不住,到那時,紀梵會頭一個把她推出去當替死鬼!
萬山也曾不止一次地勸她別打這主意,雖然他的出發點明顯和紀梵不同,但目的是一樣的,都是告誡她不要以身犯險。
所以,爲了規避可能出現的風險,真的就只能放任自流了嗎?
她不高尚,可要讓她做到這點,真的好難。
南雲自嘲一笑,看向紀梵,“如果我真的捅了簍子,你會把我推出去擋槍嗎?”
“當然不會。”紀梵說,“我對你的心你還不知道嗎,我怎麼可能推你出去,所以小南,爲了避免這種危險性,你就聽我一回,打消了這個念頭吧,行嗎?”
“行。”南雲點點頭,“今天就先這樣吧,我回去再想想。”
……
馮浩嚷嚷着肚子餓的時候,南雲適時出現在客棧。
“怎麼樣南導,你領導批准你了沒有?”馮浩關切地問。
“你猜!”南雲笑笑。
萬山敏銳地發現,她的笑容有點牽強。
“我猜沒同意。”馮浩說。
“你怎麼知道?”南雲訝然。
“山哥說的,你男朋友就是個慫貨!”馮浩說。
話音未落,屁股上捱了一腳。
“我什麼時候說了?”萬山怒道。
“又踢我!”馮浩委屈巴巴,“雖然不是原話,但你就是這個意思。”
“你再犟?”萬山瞪他。
“別吵了,不是餓了嗎,咱們去吃飯。”南雲勸阻道。
“好啊好啊,吃什麼?”馮浩立刻陰轉晴。
幾個人去吃汽鍋雞,等上菜的空檔,南雲說,“今天這頓飯我請客,吃完我們就散夥了,五千塊錢,我微信轉給你。”
“那可不行,你帶我們玩了這麼久,這錢是你該得的。”馮浩推辭。
“可我終究不是專業導遊,以前不得已騙了你們,現在騙不下去了,當然要退錢。”南雲說。
“沒關係,我們願意被你騙。”馮浩捅捅萬山,“是吧山哥?”
萬山沒搭腔。
南雲笑起來,給每個人倒茶,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來吧,以茶代酒,乾一杯!”
“……”馮浩舉起水杯,在桌子下踢萬山的腳,示意他說幾句,萬山眼一瞪,“你踢我幹什麼?”
“……”馮浩撓頭,“我想讓你安慰一下南導。”
“有什麼好安慰的?”萬山說,“是什麼人,就好好的做什麼事,這不挺好嗎?”
“說得好!”南雲伸直胳膊,用自己的杯子撞了下他的杯子,“你們都是理智的人,你們說的都對,是我想多了。”
說完舉杯一飲而盡。
馮浩鬱悶地喝乾了水,把杯子頓在桌上。
“南導,今晚陪我們去‘湄公河之夜’吧,就當你最後一次給我們做嚮導。”
“好啊!”南雲說,“今晚痛痛快快玩一回,明天各奔東西。”
“唉,你能不能不要說這麼傷感的詞兒,我心裡難受。”馮浩嘆氣。
“行,換話題。”南雲說,“等我以後有機會了,就去你們那裡玩,你給我做嚮導,好不好?”
“好啊好啊,你可不要騙我。”馮浩說。
“你們那裡有什麼好吃的?”南雲問。
“第一好吃的就是殺豬菜,我山哥就會做。”馮浩說。
“哦?你還會做菜呢?”南雲把視線轉向萬山,目光沉靜如水。
今天,她沒有撩他,甚至都沒有用那直勾勾的眼神看過他。
萬山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覺得南雲一下子就變了。
初見時她眼裡那種光,那股勁,全不見了。
他想起自己前不久的經歷。
他終於把彪子一夥一網打盡,該判刑的判刑,該處決的處決,他一身輕鬆,去祭拜了父親,回到單位等着受嘉獎,可等來的卻是被免職的通知。
那時候,他就像現在的南雲一樣,眼裡沒了光,心裡也泄了勁,感覺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可是又能怎樣,這就是人生,十之八九不能如意,不死就得承受。
……
夜色降臨,曼聽公園氣氛熱烈,熱情的愛伲族姑娘唱着動人的山歌在門口等候來自五湖四海的賓朋,笑鬧着用身體和遊客擠來擠去。
馮浩當然不能錯過這種福利,在人羣中歡快地穿梭,用力回擠那些女孩,大家笑鬧成一片。
最原始的最本性的兩性之間的取悅,只有在少數民族地區,纔會表現得如此直接和酣暢淋漓。
所有的男人中,只有萬山躲得遠遠的。
進入園中,如水一般溫柔的傣家姑娘跳着傣族的傳統舞蹈,夾道歡迎每位遊客的到來。
吃過豐盛的自助餐,看過精彩的民族風情歌舞,遊客和景區的工作人員們一起圍在篝火外面,手拉手唱着跳着,去放生湖放許願燈。
碧波盪漾,燈火閃爍,流水載着燈光飄向遠方,如夢似幻的美。
“南導,你許了什麼願?”馮浩悄悄問南雲。
“你猜!”南雲說。
“不會是嫁給我山哥吧?”馮浩打趣她。
南雲擡眼看了看負手站在河邊,打死不願意放燈的男人,說,“幹嘛嫁給他,嫁你不行嗎?”
“真的假的,你許願嫁給我嗎?”馮浩大呼小叫。
這時,南雲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肖勇打來的。
“美女,好消息,你要的穿山甲到貨了,還有一隻長臂猿,問你的客人要不要嚐嚐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