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老丈居然請這幾人坐到主桌,請上主桌也就罷了,那是因爲張家家風好,又熱情好客,會看眼色懂點人情世故的人都該推辭,那會像他們這樣,大刺刺的坐上主桌,還一坐就坐了主人的上座之位。
真是一羣不知好歹不識規矩的粗俗之流,相貌再佳也難登大雅之堂。
在各種鄙夷眼光與嗡嗡議論聲中,蔚凌然高高興興拿起筷子挾菜吃飯喝酒,席間她望了望姬沅和,見他臉色有點蒼白並沒有端起酒杯,不免有些擔心運用她的透視能力看了他一遭,也沒看出什麼究竟來,只道是最近他急切逼自己提升實力,練功練得太累所致。
酒過三巡,席間衆人開始輪流敬酒,縣官自持身份,丟了個眼色給他一旁的屬下,就是之前小夥曾介紹的文書,接到眼色他立刻會意站起,斟滿酒杯,走到蔚凌然跟前,道,“請貴客飲酒。”
蔚凌然眸光不動伸手便去接,誰料那人身子一歪腳步一浮,酒杯側斜,眼見滿滿一杯酒便要潑到蔚凌然臉上。
醇香酒液灑出,滿桌人的目光也跟着跳了跳。
蔚凌然微微冷笑,筷子一伸便不動聲色在酒杯傾倒之前扶起了杯子,一旁的姬沅和眼角微微一擡,指尖輕彈,那文書目光呆滯,連道歉也不會便皺着臉坐回原位,那隻端杯子的手臂還保持着半曲半張的滑稽姿勢,皺起的臉面現出痛苦的扭曲神情。
蔚凌然只作不知目光在那文書手臂上打了個轉,依舊嘻嘻笑着吃飯喝酒,對蔚凌然大有意見的縣官也不敢再作祟,酒足飯飽之後,他們一行人被安排到後院清靜處休息。
他們幾人進房時,天際劃過一道光耀炫眼的閃電,大雨隨即豁啦啦的潑下。
蔚凌然望着天幕成片成片的雨簾,嘆道,“好猛的雨。”又看看氣色神態微略疲倦的姬沅和,關懷道,“你好好休息吧,看你氣色不太好!”
姬沅和點點頭轉身便進房睡去,蔚凌然回到房裡卻怎麼也睡不踏實,心裡有着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個雨夜這戶喜慶人家會發生什麼事,窗外風大雨猛,半睡半醒間,忽聽到一聲巨響,蔚凌然跳下牀一看,原是風勢猛烈旋卷而過時,捲起了半敞的窗扉,窗框被風一甩撞到了牆上。
一陣暴雨從完全敞開的軒窗潑進來,灑了她滿頭滿臉,她連忙俯身去關窗,拉回窗扉時她不經意擡頭,看見對面窗戶也被風捲開了,而透過窗戶,她看見靜坐在牀上調息的姬沅和突然臉色一白,接着身體往後一仰,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蔚凌然大驚,翻身便從半掩的窗戶竄出去,顧不上這麼一竄渾身被暴雨溼透,她奔到姬沅和房外側着肩膀用力一撞,房門撞開,入目地面上已是積水大片,其餘幾人也是警惕極高的,她這一撞門中,其他人已紛紛奔了過來,幾乎同時奔入姬沅和房內。
蔚凌然一步搶上前,跨至牀上伸手捉起姬沅和手腕一探,一探之後她渾身只覺一片冰涼,姬沅和腕脈居然沒有跳動脈像!
惶急驚懼中差點被嚇得一口氣提不上來,可惜現在是夜晚她無法使用她透視的能力來窺個究竟,徒戈怰在她眼前發黑昏倒之際扶住她雙肩,然後沉聲道,“我看看。”
蔚凌然連忙穩住心神,捏了自己兩下保持清醒,她幾乎忘了,徒戈怰也擅醫術而且是不比她差的醫術,只不過平時少爺從不出手救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衆人一陣緊張屏息裡。
探過姬沅和脈搏的徒戈怰神情沉重的轉身,漠聲道,“他最近練功太過急燥,差點走火入魔,又因他體內毒性一直未根除,以致造成他現在嚴重昏迷。”
練功急燥!
走火入魔?
蔚凌然晃了晃,深深吸了一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她知道他最近爲什麼不顧體內壓制的毒加緊練功,都是因爲那個該死的冒牌貨,那次在船上的事讓姬沅和深陷自責,明知自身武功修練急進不得卻仍然不肯放棄……。
如今這地步,何嘗沒有她的逼迫加在?
如果她不是那麼介意不胡亂發泄心底憤怒低壓的情緒,他也不至於爲那晚的事情深深自責至此!
蔚凌然咬着下脣,脣邊慘淡一笑,道,“戈怰,你出去爲我們護法,我來給他導流內力!”
徒戈怰只是沉沉看她一眼,淡然道,“我來!你——出去。”
蔚凌然扭頭看他,微微苦笑拍了拍他肩頭,道,“戈怰,我知道你內力比我強,醫術也不比我差,但是……他如今這樣子,多少都是因爲我,你不讓我親自來,我於心難安,你就當——成全我吧!”
徒戈怰定定望她,沉默了一會,似乎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嘆息,淡淡道,“可是,你內力、不足……你吃力!”
“讓我來幫她吧!”一直眉頭深鎖的南宮談沉沉開口,看向姬沅和的目光似乎有些無奈又有些其他晦暗不明的情緒。
蔚凌然霍地仰頭,以懇求的目光看着徒戈怰,少爺終不耐她那點晶瑩閃動眼神希冀的模樣,輕輕地一下一下點了點頭,看了姬沅和一眼,轉身出去。
蔚凌然朝南宮談點點頭,示意可以開始,然而姬沅和的武功畢竟高深莫測,他的功力比南宮談高出許多,南宮談運足一身內力爲他疏導,只堅持了一會便全身疲軟,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氣,他嘴角動了動,帶着青灰之色的臉龐泛出一絲苦笑,道,“凌然,我……只能辛苦你了。”
蔚凌然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也不說話立刻便接着給姬沅和貫入真氣,她閉上眼睛,心神一致將窗外嘩啦啦的大雨拋在了身心外。
與此同時,一陣隱約的馬蹄急奔疾馳聲突然自遠處狂踏而來,重重踏破小鎮大雨中被積水浸沒的街道,疾奔的馬蹄踢起大片水花,在大風中飄濺到鐵色衣衫上,那些鐵一般沉重黝黑的衣裳看起來就如這暴雨狂肆的黑暗一樣,沉而重黑而冷,卷着暴風驟雨卷着無邊寒意卷着濃重殺氣,呯呯聲響裡撞開了紅紙飛曳燈籠晃動的張家大門。
頃刻之後。
“啊……!”
一聲扯心揪肺的慘叫打破了雨夜的沉寂,然而這叫聲也只是叫到了一半,另外一半的聲音彷彿被惡鬼扼住了呼吸的咽喉,混沌化在窒息的空氣裡,戛然無聲。
暴雨傾盆而下,從瓦檐上臺階下檐溪處廊渠下潺潺滴落流下,匯成大股大股的水流。
鮮紅的,水流。
鮮紅散着腥味的血,在大片大片水漬裡在一汪汪的地面積水裡迅速洇開,因爲這紅色水流來得太急流得太猛,以致滂沱大雨仍不能在瞬息將它沖刷乾淨,這些鮮紅的血浸染了整個地面,也浸染了那些在積水裡踩得啪啪沉響的鐵色油靴。
鐵衣們大步從血水混沌中走過,暴雨拍打在他們手裡握着微垂的寒芒劍尖,一下一下刷洗着劍尖閃動的鮮紅血滴,他們踩着暗紅的腳印挽着雪水大步闖入廳堂淌過天井踏入內院,卷着血雨腥風重重而行,像一羣惡鬼攜了綿長不醒的噩夢降臨張家宅院。
“嗒嗒……”
鞋底粘了濃稠血液的聲音,落在地面敲出沉悶低重的聲音,又似被人堵住了咽喉發出的聲音,嘩嘩暴雨裡,聽什麼都似悶在了密封罈子裡,沉重而低悶不清。
“啊……”年輕女子的尖叫聲摻夾着衣裳布帛被外力撕裂的聲音,在暴雨成狂的午夜乍然響起。
女子慘叫聲裡嗒嗒拍打屋檐地面的暴雨中,隱約有淫、蕩笑聲,語氣狂妄囂張。
“果然是個不可多見的美人……咱們這一趟沒白來!”
“頭,你好歹快點……,兄弟們看着這白嫩的身子,快憋不住了……!”
“呸!急什麼,你們一個個到後面排着,早就聽說張家兒媳婦是個百里難得一見的絕色,兄弟們今天既然來了,自然人人都樂上一番。”
風雨翻飛,暴雨憤怒擊打着窗戶,卻無論如何用力也打不破這紅塵污濁,打不絕這污濁紅塵裡扎眼的塵埃。
“啪……!”
突然又是一聲凌厲脆響,響得這沉悶的天色也裂了一道口,有人恨聲罵道,“賤人,你敢咬老子!”
接着又是一陣掙扎推搡嚎叫聲,哐啷一聲裡虛掩的門被人撞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自門口撞了出來,蹌踉中撞進了一地的血雨中。
她一身淡素褻衣被撕得七零八落,浮晃的腳步下帶起一片又一片不知是雨水還是血水的水花,她跌跌撞撞衝出來,腳下一絆,她掙扎着站起一看,那是一具雙眼大睜死不瞑目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