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戈怰閒閒擡頭,看她額頭一眼,繼續面無表情捏他的鹽焗杏仁去。
“少爺,我清楚你知道的,求你說出來吧,這樣憋着我會瘋的!”
徒少爺絲毫沒有被人哀求的自覺,半晌靜靜指着她,平淡道,“你不會!”
呃!少爺那麼瞭解她?
少女仰頭,當然望不到天,上面是棟樑青瓦,半晌俯身,兩手撐着桌面湊近少爺,用她自認爲狠辣凌厲的眼神瞪他,然後用力咬牙憤鬱道,“我會!”
徒少爺悠悠然然端起茶杯,對杯身上那兩條齊頭共遊的魚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於是他將杯子舉至眼前很認真在看,似乎在想這兩條魚怎麼連頭尾魚鱗都一樣的,琢磨着它們是不是雙生的呢?
他看得眼睛都不帶眨一下,蔚凌然重重拍了拍桌子,陰沉臉色自下巴漫過額角,低吼道,“徒戈怰!”
“嗯?”少爺聲音呢儂不清,眼神還留在杯子兩條魚上,這應的語調透出他漫不經心的隨意。
蔚凌然瞪他半晌,先敗下陣來,氣一泄頓時軟得像一條死狗,亂沒形象趴着桌子,少爺捧着杯子,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如獲至寶,步履穩健飄出院子去,臨出門時,有意無意回頭瞥了眼軟趴趴無脊骨的少女。
楚千潯看着少爺背影若有所思,半晌安撫道,“凌然,這東西挺漂亮的,既然戈怰不說,也就表示沒有什麼危險性,你直接當它不存在就好!”
蔚凌然苦笑着再摸了摸額上那水滴,道,“嗯,少爺不願說的話,誰也別想撬開他的嘴套出一個字,這人的嘴巴簡直比蚌殼還硬,又是個固執的主,算了,我就當貼了個免費的裝飾品。”
楚千潯目光淡淡凝注了她半晌,越發覺得少女容顏絕世,那一滴栩栩如生的水珠更襯托她玉肌雪膚的嬌嫩潤澤,這樣的容貌教人真想藏起來,不見世人不沾濁氣!
這樣的目光……蔚凌然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腦裡不自覺就想起了雲尊說的話,那個……千潯不會真的對她有那層意思吧?這樣一想,臉頰不可自抑漸漸洇紅如霞。
“咳咳……,千潯,不會是我臉上又多出個個什麼飾品來吧?”
“哦……沒!我是在想,你額上印記的形狀我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楚千潯微微垂下眼,端起空杯子作出飲水的模樣掩飾尷尬,卻不見一旁少女看他的目光古怪而笑意隱忍。
哦,千潯在喝什麼呢?空氣嗎?
“不管它了,說說你查到的情況吧。”少女賊兮兮側頭,院子裡少爺正在拿他的杏仁當棋玩呢,這麼一看,眼神就有些狠狠不甘的味道。
“沒查到什麼有價值的,當年我王府的護衛出現在太子府外,據我所知是有人假借我的命令,說是收到消息有人潛入太子府行刺太子,我王府距太子府最近,所以借調他們去保護太子,假傳命令的人查不出來了,當年那些有份參與的護衛如今也早離散各方,不過他們都是些外圍侍衛,並非我的親衛,自然也問不出什麼線索來。”
“嗯,這一步一步安排緊湊巧妙,看似周密天衣無縫,但我相信凡事發生過必會留下痕跡,我們一定會找到證據證明你清白的。”
“我也相信,老天不讓我死得那麼窩囊,自然要我用自己雙手扳回一局!”楚千潯微微淺笑,空寂笑容裡自有一股抗爭奮發不甘心俯就命運的氣勢。
少女閉上眼睛想了想,道,“千潯,我總覺得當年的事情不如表面看起來的簡單,對了,皇后怎麼樣?”
楚千潯冷然一笑,道,“皇后身後是龐大的慶氏家族利益,她能這麼多年保持家族榮龐繁盛,可不是什麼吃齋唸佛的善男信女,手段心智樣樣過人!”
換句話說,就是爲了切身利益不擇手段的人!少女點頭,能坐上那個萬人之上的位置,皇后又怎麼會是個簡單人物。
蔚凌然皺了皺眉,半晌道,“太子一直穩坐東宮之位,除了因爲他嫡出的身份外,更重要的原因其實是皇后孃家的勢力?”
“嗯,也可以這麼說,我這個太子皇兄——並沒有什麼過人的才能,亦非治國良選,這些年當然也有其他胸懷滔滔瑋略的兄弟想取代他的地位,不過,有個智謀一流又背景宏厚的皇后在,別人除了折損自身外,從未在皇后手裡討了好,我的好皇兄便一直穩穩當當做他的太子這麼些年。”
少女清澈目光轉了轉,慢慢流瀉出美妙折射的華光,瑩瑩姣白光澤柔潤的光芒裡載着少女狡黠的笑。
楚千潯一見她這眼神,便知這少女又在琢磨怎麼用她的新玩具做試驗了。
“千潯,我懷疑……,這樣吧,我們分頭行動,你從當年的御林軍以及皇后勢力方面調查,我嘛發現了另外的疑點。”
楚千潯靜靜看她,眼神平和真摯,卻是知道她的脾氣,這人也是個決定了的事情就算撞到南牆也不回頭的主。
用她的話說:既然撞了牆幹嘛還要回頭,直接撞出個洞來跨過去不就得了,他知道勸也是白勸,不如順着她,半晌淡淡道,“凌然,無論任何情況,以你的安全爲首。”淡淡語調裡是濃濃的叮嚀牽掛。
蔚凌然笑嘻嘻擺手,“我曉得,你以爲我會堅持原則拿命去拼麼?哈哈,那是傻瓜纔會做的事情,命若拼沒了,還談什麼其他!”
沉寂少年眼光微熱,她總是個樂天性子,在逆境中尚能創造奇蹟,她又怎會不知自重去犯笨呢!
其實他是忘了,很多時候,某蔚就是個固執的一根筋,經常爲了某些原則跟人家拼命去!
“對了,千潯,你母妃的情況怎麼樣了?招納醫道賢才的皇榜張貼後,有人來應榜嗎?”
“我按照你說的做,母妃的情緒穩定了許多,但說到皇榜要……。”楚千潯扶額,一副不堪折磨的要命神態。
蔚凌然看得心中一愣,“怎麼了?”
“哦”楚千潯神情古怪,似笑非笑的無奈表情,“這些賢才我可不敢用呀!”
蔚凌然敲敲桌子,下頜仰起,湊近他面前兩眼放光,神情興奮目光閃閃的問,“快說快說,都有些什麼出衆的人才來揭榜!”
“嗯,有一個自稱醫術蓋世,卻連一些普通草藥的藥名藥性都不清楚;有一個稱擅於治療各種疑難雜症,不過他治療的對象一直是禽獸;還有一個更絕,稱是祖傳醫學世家,我想此人總有幾分能耐吧,但你猜怎麼着?”楚千潯玉容泛沉,一副想揍人的狀態。
蔚凌然怔了怔,心想這個總該靠譜點了吧!
“他是祖傳醫學世家不錯,不過這祖傳的專治羊癲瘋!”
蔚凌然咋舌驚呼,哦乖乖,這些人還真是人才那!這些人居然敢去揭皇榜,她該說什麼好呢?是珞籬實在無人喜歡學醫還是該說這些人膽量可嘉呢!無論如何,她都佩服啊佩服!
“玉妃的事,我會找機會應榜進宮的,你放寬心吧,她會好起來的!”
“凌然,我總是相信你的,你的醫術就更不用質疑!不過,你不直接揭榜嗎?”少年盯着眼神自信流溢的女子,有種與有榮焉的光榮感。
“我擔心直接揭榜進宮會引起楚東成懷疑,這樣對玉妃反而不好。”她支着腮想了想,道,“嗯,我想到有一個人,如果由她作保推薦,楚東成一定不會懷疑的。”
楚千潯目光一凝,眉頭極快擰了擰,“誰?”
“嘿嘿……”少女笑得含糊,想借此將這個問題矇混過去,依着千潯對那人的反感,肯定會反對她的決定,那她還說出來幹嘛,找罵嗎?她腦袋又沒有秀逗,她目光一偏,手指向着院中專注的碧衣男子一指,“你看,少爺在玩新花樣呢,不如我們看看去?”
楚千潯無可奈何搖搖頭,她跟戈怰混久了,也沾染了戈怰的固執,其實她想找誰作保,那個人——她不說他也可猜出來。
不說也罷,她爲人向來機警狡黠,又有戈怰在身邊,總出不了什麼差錯!
這麼一想,他便心安下來,心安了眉宇的隱憂自然也如輕煙隨風飄散了,他望着少女纖長的影子,心裡慢慢脹滿感動,能得她真心相待用心相護他是何其幸運,“凌然,我先回去了,你和戈怰小心些。”
“好,你自己也注意情況。”
蔚凌然盯着徒戈怰頎長身影定定立在石臺邊不動,眼珠骨碌一轉,驀地陰惻惻笑起來,少爺還欠她一個解釋呢!
“立正!”少女一聲嬌喝,人影如箭自廊下閃射而出,徒戈怰聽聞她聲音,下意識停下手裡動作,向她望來,少女暗自竊喜,影子風般捲了過去,站定的時候,她手裡抄了檯面上所有的杏仁,然後看着呆怔的徒戈怰,笑吟吟揚手,道,“戈怰,你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呢?說——你到底什麼人?”
徒戈怰認真看她,然後目光帶點急切的情緒瞥過她手裡的杏仁,很平靜很正經望她,平直沒有波瀾的眼神彷彿望進少女黑瞳後的靈魂去。
蔚凌然嘆氣又吸氣,等得有些不耐煩起來。
他才緩緩道,“你真要聽?”
少女拼命用力點頭,生怕點頭輕了他改變主意不說,“嗯,我要聽,我今天一定要聽個清楚明白!
“好!”少爺戀戀不捨地望了杏仁一眼,才淡淡道,“我是你的人!”
呃?剛纔少爺說什麼來着?
他說他是她的人!
噢,賣糕的!
雷人不帶這樣雷的吧!少女直接栽倒地上,俯首盯着地面青磚,少爺你不知道這樣說話會讓人誤解,容易引起誤會麼?
“姑娘,太子府送來拜貼!”一個老實丫環風火撲撲走進來。
蔚凌然看見她,簡直比看見天上掉下的金元寶還興奮,那眼神閃亮得,令丫環怕怕地往後縮了縮腳。
“姑娘?”丫環怯怯咬着下脣,飛快瞟了蔚凌然一眼。
“呵呵,拜貼好,拜貼妙,你拿來我看看。”
丫環飛快遞過帖子,迅速又退往一邊拿眼角瞟着她。
“嗯,高默璇請我過府複診……,小惜,馬上給我備轎去太子府。”
“好的,姑娘!”丫環腳步如風,臉上卻疑惑如雲,以往姑娘收到太子府拜貼,都避若蛇蠍,今天怎麼一反常態,高高興興的備轎去了呢?想不通真想不通,丫環將腦袋晃成拔浪鼓,殷殷跑去備轎了,她怎麼會知道蔚凌然突然的決定……起因於徒戈怰強悍無敵的宣告呢!
她是被驚嚇過度,腦袋放假才做出的決定。
太子府
蔚凌然心裡磨着心事,跟着僕人低着頭腳步匆匆就往府裡深處跑,高默璇雖然暫時放棄了弄掉龍胎流產的打算,但她並沒有從攬月閣搬到正殿太子妃該住的地方。
這人一晃神,對周圍就會降低警惕,甚至鬧出些詬人笑柄的烏龍事來,這不,蔚凌然一副神思不屬心事重重的樣子,低頭攪手攥裙襬,種種小動作表明她內心其實驚嚇又煩惱。
“呯!”
好吧!用鼻子去接觸人的胸骨實在不是件美妙的事,尤其這種接觸還帶着去勢衝力重心前傾撞上的,那就並非不美妙可言,實在應該說可恨加好痛了!
少女揉着鼻子,眼淚直在眶裡打滾。
“放肆,走路不……蔚姑娘?蔚神醫?”聲音的主人態度一驚三變,連稱呼都改了兩個,語調中微微顫抖的興奮勁令人懷疑,難道被鼻子撞上也會撞壞腦子?
蔚凌然揉着麻痛的鼻子憤然擡頭,正想義正嚴辭教育一番,不曾想,這一擡頭,她就怔住了,這聲音的主人因爲她之前的不在意,所以不是第一次聽到這聲音她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是他!
男子的眼神先是驚喜再是驚呆然後簡直失態的楞住了,那明烈如火灼灼噴熱的目光先凝在她額上那滴嬌豔嫵媚的水珠,然後緩緩流連過她的臉龐,那樣的目光即使蔚凌然低着頭,仍感到強烈驚豔后的驚歎繼而冒出濃烈的佔有慾,這種種變化瞬息自男子眼底閃過。
少女惱恨得銀牙暗咬,偏又對這人發作不得,非但不能發作,還得擡首露出標準的笑容,輕聲道,“太子好啊,不好意思擦到你了!”
楚東成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是興奮過度帶點微微緊張的笑容,蔚凌然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心裡暗恨得要死,都是徒少爺闖的禍,若不是他那句強悍的回答,她也不會在收到拜貼之後,立刻倉惶出逃,哦不,是立刻應邀來太子府,雖然她遲早打算走這一趟,但她一定會先做好防護措施,一定會挑個好時辰起碼是在不會碰到楚東成的時間,萬事準備十足纔會再踏進太子府。
現在……啊!看着楚東成的目光就讓她頭疼兼痛恨了,但最恨的還是那個徒戈怰她家的萬能保鏢!
“蔚姑娘真是貴人事忙,本宮屢次派人相邀都請不來姑娘呢!”楚東成看着她雪膚瑩潤,聞着撲鼻香氣,興奮得呼吸也微微急促起來,他藉着扶住蔚凌然前傾的姿勢,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仍一直按在她肩頭沒有移開。
蔚凌然偏了偏頭,目光瞟過他抓她的手,暗暗磨着牙,她發誓一定要找個機會先剁下這雙爪子。
腳步不動聲色一錯,身形巧妙往旁邊旋轉了半圈,不着痕跡甩開了楚東成雙手,淡然應道,“太子言重了,實在是我臨時有事,所以那天爲太子妃請過脈之後,沒有來得及向太子告辭道謝,說起來真是失禮了!”
“哈哈,只要蔚姑娘還記回來就好!”
楚東成一語雙關快意大笑,眼睛毫不避諱盯着她看。
色胚,一輩子沒見過漂亮女人呀!盯得眼珠都不會轉了,也不怕被人撞見,失了身份氣度。
蔚凌然很溫順退後一步朝他躬身,道,“太子若無其他事,請容我先去攬月閣給太子妃看診!”
楚東成伸到半空想要撈向她的姿手勢僵住,聽聞太子妃三字,臉色微微有些不霽,半晌悻悻收回手,隨即冷聲道,“有勞蔚姑娘看好太子妃肚裡的龍胎……”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