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碼
卓木強巴打小和狼羣‘混’跡長大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好像與狼之間,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因此,被狼羣圍攻,這還是第一次。無數張喘着熱氣的、佈滿狼牙的嘴在眼前晃動,那漆黑的鼻頭,嘴角的鬣‘毛’,兇惡的眼神清晰可辨,讓人感到地獄莫過於此般光景。
狼羣的分工非常明顯,一開始就由兩頭強壯的狼拖住岡拉,也不硬碰,就在它旁邊不斷遊走,三頭狼對付亞拉法師,兩頭對付岡日,兩頭對付張立,岳陽和胡楊隊長各被一頭狼牽制。對於已經失神、早已喪失戰力的巴桑,它們理也不理,剩下的狼,全奔卓木強巴而來。
卓木強巴心中叫苦不迭,他非常清楚,狼羣習慣從四面八方朝獵物發起攻擊,如今自己面對的狼突然有兩隻繞到了身後,這種情形可謂不妙至極。果然不多時,前面的狼奔來跑去,虎視眈眈,身後突然勁風襲來,卓木強巴屈身避開,側面的狼又一掠而過,那利爪森牙,毫不留情。沒幾個回合,";嗤";的一聲,卓木強巴的衣服就被劃開一道口子,棉絮‘露’了出來,就像被開膛破肚一般,岳陽等人想要救援,卻是有心無力。不過還好,亞拉法師已經穩住陣腳,而岡日獨立對付兩頭狼,也是遊刃有餘。但是好景不長,那白眼撲了幾次,都被卓木強巴險險地避了過去,低吼一聲,狼羣的戰術頓時變了。
變化後的戰術非常奇特,並非卓木強巴所見過的任何一種狩獵作戰方式,它們從中‘插’入,生生將卓木強巴等人分成兩撥,狼羣聚在中間,形成一個個相互‘交’織的小圓圈。當對付亞拉法師的三頭狼吃緊,立刻由旁邊對付岡日的狼馳援,當岡日準備增援亞拉法師時,狼羣又集體掉頭張嘴對準了岡日,這樣一來,幾乎變成了是每個人都直接面對着一羣狼。白眼在戰羣中不停地遊走,不停地呼吼,只見那狼羣的站位一變再變,就像那排演多日的盛大開幕式陣列一般,讓人眼‘花’繚‘亂’。張立剛抓住一個空隙,準備側踢靠自己左側的狼,突然眼前一空,那匹狼已經離開了原位,身後左右兩側,卻同時有狼撲來。張立躲避不及,只能將匕首掄得呼呼生風,以求自保。那狼撲在張立背後,並沒有張口便咬,反而將張立的身體當做一個支持點,用力在他背心一蹬,立即轉向,朝旁邊的岳陽猛撲過去。
正如岡拉蹬在岡日手臂上一樣,這種借力打力的技巧,顯然是岡拉從狼羣身上學來的。張立和岳陽本來就近在咫尺,岳陽不是亞拉法師,如此突然的變向,他如何閃躲得開?堪堪擡手護住了臉,那狼爪將衣袖抓下一截,第二匹狼也已彈到,這一口咬下去,恐怕岳陽手臂難保,接下來就會像犛牛頭領那般,被羣狼壓在身下……
正在岳陽心中暗呼";我命休矣!";的時候,藍光一閃,卻是岡拉將那匹狼從空中撲了下去。岳陽細細一望,只見狼羣以衆人爲着力點,奔走跳躥,在空中飛來飛去,除了亞拉法師它們無法近身外,其餘的人的身體都成了狼羣的踏板。每個人多少都有些狼狽,唯有岡拉,虎踞一旁,就像那撲蝶的貓,看準機會,一個虎躍,空中頓時就有一匹狼被撲下來。那些狼有意無意地躲着岡拉,被撲翻倒地後遠遠地滾開,又瞄準了其餘的人。若非剛纔岡拉那一撲……岳陽越想越心寒。
不過沒時間向岡拉表示感‘激’了,一旁又有狼襲到,岳陽‘抽’身反擊,又加入了戰團。
此時卓木強巴已是險象環生,身上的衣物變得像夏威夷的草裙舞服,對於狼羣這種衝上來抓一下就跑,緊接着又衝一頭狼上來的妖異戰術,他始終未抓到破綻。關鍵是狼羣的速度太快了,就算有破綻,也很快被下一個動作彌補。而且山坡上滿是佈滿地衣青苔的圓卵石,明明有機會克敵,卻因腳下一滑,或是一崴,或是一拐,而錯失良機,在這山坡上,狼羣可謂佔盡天時地利。
有一兩匹狼落在巴桑附近時,發現亞拉法師會拉巴桑一把,接連幾次下來,狼羣發現,連沒有作戰能力的巴桑,這些人也會出手援助,它們頓時改變了進攻策略,立刻有兩匹狼從主戰場撤下,專攻巴桑。巴桑連連後退,亞拉法師要護住巴桑,又要對付狼羣,立刻被動起來。自此,卓木強巴等人已是陣腳大‘亂’,而遠方的狼羣大部隊,正朝這邊趕來,數公里的距離對狼羣來說,也不過幾分鐘時間。岳陽彷彿都能感覺到狼羣碾過佈滿卵石的山坡,發出的踢踏響聲,而從岡拉那一次次越來越焦慮的撲縱,也能感覺到大軍正逐漸‘逼’近。
張立手中的匕首被狼撲掉了,胡楊隊長的鞋被踢掉一隻,岳陽像喇嘛一樣袒‘胸’‘露’臂,亞拉法師沾了一身青苔,巴桑在法師護衛下,反倒沒受什麼傷。
";砰";的一聲,卻是卓木強巴與岡日撞到了一起。岡日踩上一塊卵石,腳下失衡,卓木強巴扶了他一把,岡日抓着卓木強巴的衣服,噝的一聲,那本已絲絲縷縷的衣服又被扯掉一大塊。雖然穿了數層衣服,此刻卓木強巴卻已經見‘肉’了,最裡層貼身的那個小包也‘露’了出來。
岡日剛剛站穩,又有兩匹狼從正面衝撞過來,岡日和卓木強巴心意相通,相互用力,猛地向對方一推,各自向兩旁避開。就在這一推之下,狼爪已至,朝卓木強巴‘胸’前一抓,那個裡包被抓了出來。那裡面可都是卓木強巴的珍貴之物,他伸手搶過,口袋翻轉,裡面的東西卻掉了出來。
岡日眼尖,突然不顧有狼在中間阻隔,反身撲上前來,在那東西沒有着地之前伸手一抄,抓在手裡的,卻是那截骨笛!岡日將骨笛握在手裡,只來得及看了一眼,";果然!這個是--";他就地一滾,避開狼羣襲擊,看了看周圍的形勢,";沒辦法,只能賭一賭了!";岡日把心一橫,將那根骨笛放入了口中,憋足了全身的力,用力一吹……
";嗚……嗷……";隨着岡日的全力吹奏,骨笛的聲音由低轉高,由低沉哀婉變得高亢‘激’昂,大家耳朵裡";嗡";的一聲,只感到四面八方都被那‘激’越的聲音所包圍。
岡日預想中的情形沒有出現,身邊的狼只是稍一停頓,跟着又撲了過來,反倒是卓木強巴等人被岡日的怪異舉動嚇了一跳。在這種膠着的戰局中,誰的反應快,誰就佔據了上風,就遲疑這麼一刻,岳陽被撲倒了,胡楊隊長被撲倒了,猩紅的舌頭,森白的獠牙,對準了他們的咽喉。岡日心灰意冷地想:";完了……";
聲‘波’遠遠地傳了開去,彷彿與雪山產生了共鳴,它們翻越了山坡,‘潮’水一般向着山坡的另一端涌去。山坡的卵石";噗噗";地向下滾落,四野的風狂‘亂’起來,犛牛羣聽到了,集體打了個哆嗦,羊羣聽到,撒開‘腿’朝着反方向飛跑,狼羣也聽到了,大多數狼沒有反應,但其中的幾隻狼豎起了耳朵。
多麼熟悉的聲音,那幾只狼突然自狼羣中昂起了頭顱,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其餘的狼羣,竟然全都悄悄低伏下來,唯有那幾只狼,各自躍上身旁的小坡,所到之處,狼羣退散,伏首貼地,面對那幾只狼,它們表現出謙卑,它們也只能謙卑!
";嗷……嗚……嚎……嗚……";那幾只狼,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做出了迴應,那鏗鏘有力的狼嘯,不似在月下那般綿長淒厲,也不似對着敵人那種威脅怒吼,那只是一種響應,就像征戰前,人們對着戰旗許下誓言時,那種鏗鏘有力的響應。那幾只狼用盡全力地響應着,低伏的狼羣也紛紛擡頭,開始跟着它們一起迴應,漫山遍野,再次回‘蕩’起狼的嗥叫,比起狼羣成功戰勝犛牛羣時的呼喝,有過之而無不及。沒有此起彼伏的叫聲,而像唱詠歎調的合唱團,每一聲都清越嘹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聲音重新傳回卓木強巴等人的戰場,前後不過十秒,圍攻卓木強巴他們的狼羣突然停止了動作,時空彷彿停頓在這一刻。趴在胡楊隊長身上的狼,鋒利的前爪已伸向胡楊隊長的眼睛,爪尖距眼珠不過兩毫米,就這麼停頓在那裡;岳陽身邊的狼那血盆大口已對準他的咽喉,狼牙已經將皮膚刺得凹陷下去,那張大嘴就停頓在那裡;卓木強巴的身上一共吊了四匹狼,它們咬住了卓木強巴的衣服、‘褲’‘腿’,正準備將這個搖搖‘欲’墜的大漢拉倒,突然就停了下來;岡日的身後一隻狼已經擡起了爪,爪子對着這個吹笛人的後頸,就停在那裡……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特別漫長,胡楊隊長瞪大了眼睛,不敢眨眼;岳陽屏住了呼吸,只感到狼嘴裡的唾液滴落在自己喉嚨上,先是‘潮’熱,很快又變得冰涼……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白眼帶着強烈的不甘,低喝一聲,狼爪收了起來,狼嘴緩緩鬆開。狼一隻只從人身上退下,聚攏,朝着山坡另一端退去,很快就不見了身影,只留下那風中傳來的一陣陣呼嚎。
好像做了一場噩夢,岳陽突然覺得全身已虛脫,只剩下喘息的力氣了。岡拉走過來,在他臉上重重地‘舔’了兩下,以示對他勇猛作戰的獎勵,岳陽卻險些嚇得翻身就跑。
卓木強巴盯着岡日,盯着岡日手中的骨笛,驚愕不已地問道:";這個,究竟是……";
岡日臉‘色’發白,坐在地上,一手撐着身體,一手晃着骨笛,道:";你不知道這是什麼?";
卓木強巴道:";骨笛,密教法器……";
岡日嘴一咧,‘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你見過藏教裡的骨笛嗎?那些骨笛都是聖品,要裹上金箔,鑲嵌銀角,你這卻是一根‘裸’骨笛,沒有任何裝飾的。若是不懂的人,很難吹響。";
胡楊隊長翻過身來看着骨笛,‘摸’了‘摸’鬍子,道:";唔,確實不同。";
卓木強巴道:";那這是……";
岡日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牽動痛苦,咧嘴輕呼了一聲,一拐一拐道:";現在狼羣退了,趁它們沒改變主意,我們快走吧,邊走邊說。";
岳陽和張立攙扶着站起來,亞拉法師扶起胡楊隊長,兩人架過巴桑,岡拉叼起岡日的包袱,大家朝山下走去。不過岳陽看岡拉走路時三步一小跳,五步一扭腰,根本不像是才從生死戰場上下來,反倒是搖頭晃腦的,好像高興得很,真不知道它是怎麼想的。
";這個,老一點的牧民,管它叫狼統領的呼喚。";岡日將骨笛遞迴卓木強巴手中,道,";簡單地說,可以稱爲一根狼哨。";便在此時,山間竟然又傳了一陣奇異的呼嘯聲,似乎與那尚未消散的狼嚎相呼應,只是聲音傳來的方向……大家驚愕地將頭望向了雪山深處,那‘迷’霧遮繞的地方。
岡日側耳傾聽了片刻,道:";不要緊,是夜帝。他們在迴應着剛纔的狼羣,好久都沒聽到夜帝叫了。";
";夜帝又是什麼?";岳陽一聽到稀奇的事物,就忘記了疼痛。
岡日道:";那個,就是雪妖,一時也說不清,還是先說說這狼哨吧。在古代西藏,有許多特殊的職業,有的非常神秘,諸如呼風喚雨,或是靈魂出竅一類,人們把他們統稱爲密技師,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
卓木強巴點頭,岡日道:";那就好說了,‘操’獸師你們知道吧……";
卓木強巴看着手中的骨笛道:";難道說,這就是‘操’獸師用來……";
岡日道:";沒錯,這就是‘操’獸師用來與狼羣溝通的工具。據說,若是遭到狼羣攻擊時吹響它,狼羣就會退散;若是遭到別的猛獸攻擊時吹響它,狼羣就會來幫忙。不過,它的使用範圍僅限於青藏高原,而且,就算是高原上的狼,也不是每個狼羣都能聽懂,剛纔我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
張立探頭道:";那聲音,不像是狼叫啊。";
這時,岡拉放下嘴裡的包袱,頭一昂,";嗚……嗷……";那聲音,竟然和骨笛有八分相似。
岡日道:";聽到了吧,那狼統領的呼喚,指的卻並不是狼,那是……";
";戰獒!";卓木強巴驚呼道,他想起來了,亞拉法師曾告訴過他們,狼統領,就是戰獒的另一個名稱。
岳陽敏銳道:";那這骨笛豈不是和光軍有關?";
岡日笑道:";那‘操’獸師,本身就是從光軍裡衍生出來的密技師。這狼哨,原本也是戈巴族的傳統手工藝品,只是後來,才隨着‘操’獸師流傳到民間的。小時候,我家裡便有一支。";
一行人回到村裡,出發的時候穿得像登山者,回來的時候就只能像乞丐了,在村口接他們的瑪保竟然都沒認出來,村裡的狗也對着他們一通狂吠。不過他們自己倒不覺得丟人,特別像岳陽和張立兩個,簡直是雄赳赳地走回村子,在他們看來,他們是面對幾百頭狼卻能安然逃離的人,這簡直就像打了大勝仗一樣,應該叫做凱旋的英雄們。
當瑪保將他們帶回自家房屋時,敏敏一看到卓木強巴,就紅了眼圈:";強巴拉,你--";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卓木強巴將她摟在懷裡,低聲安慰着:";好了,沒事,我們都沒事,大家都平安回來了!";
方新教授看到他們,也是吃了一驚,不是說去勘測地形嗎?怎麼會勘測成這般模樣,岳陽、張立也就罷了,連一向塵不沾身的亞拉法師也……
";你知不知道,你……你嚇死我了!爲什麼關了原子表……又這麼久都不回來……我,嗚嗚嗚……";唐敏在卓木強巴懷裡‘抽’泣,正哭着,就聽身後的胡楊隊長炸雷一般喝道:";喂,小丫頭,哭個鳥!巴桑不行了,快來幫忙!";
只見巴桑臉‘色’烏青,牙關緊閉,嘴角冒出白‘色’唾沫。呂競男快步出來,幽怨地瞪了卓木強巴一眼,沒多說話,對岳陽他們道:";快,找個什麼東西讓他咬住,把他身體側過來!小心點!";
唐敏用卓木強巴的破衣衫擦乾眼淚,‘抽’動道:";我,我去看看,你趕快去換衣服!";
將巴桑安頓好,換好衣服,又忙活了大半宿。卓木強巴原本想讓岡日留下,他還有好多話打算和岡日說,但岡日執意要回去,並說他們三兩天內沒法登山,只和方新教授談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卓木強巴摟着岡拉的脖子,和它也說了許多話,在答應岡拉一定會再去看它後,岡拉才悻悻離開。不過走的時候,岡拉盯着唐敏看了許久,而後又盯着呂競男看了許久,似乎看出一些‘門’道來,最後又盯住了卓木強巴,看得卓木強巴非常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