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破壁(下)

穀神通唔了一聲,拈鬚沉吟,谷縝卻笑道:“贏爺爺。”贏萬城冷哼道:“什麼?”谷縝笑道:“你老這話可不對,這人若是瘋了,對你大大不利。”贏萬城道:“怎麼不利?”谷縝詭秘一笑:“你將來的富貴可都在他身上,他若瘋了,可就糟糕至極。”

贏萬城身軀一震,眼裡透出灼灼亮光,口脣顫動,欲言又止。谷縝卻已不再理他,向穀神通笑道:“你放心,你是父,我是子,父親責罰兒子,天經地義,我這位大哥縱然憨直,卻也明白這個道理,不會與東島爲敵。”

穀神通點了點頭,望着陸漸,嘆道:“所謂物極必反,他七情放縱至極,反而忘情失性,太沖莫勝,天下間能近他身的人物,也是寥寥無幾,想要將他制住,談何容易。”谷縝笑道:“再不容易,也難不住‘穀神不死’。”穀神通沉默不答,瞧了半晌,忽一晃身,飄然縱出,一指如箭,射向陸漸心口。

陸漸七情雖亂,招式卻與性情相合,無不精妙入微,威力絕倫,一遇外力侵入,立生反擊。口中嗬嗬,忽地一拳,竟將穀神通指力擋開,穀神通呼嘯一聲,翻掌拍出,拳掌相交,浩氣奔騰,遠隔十丈,仍叫人氣爲之閉。穀神通清嘯悠悠不絕,排空沖霄,風爲之息,云爲之開,隨其嘯聲,身化幻影憧憧,掌影漫天都是,如波如浪,縱橫起伏,將陸漸通身裹住。

谷縝不禁動容,脫口道:“千浪千疊手。”同是一路武功,穀神通使來,窮極造化,真如蒼茫大海,叫人無處可避。陸漸則是心中空空,全憑本能,身如陀螺亂轉,東一拳,西一腳,漫無章法,然而勁力之雄,時機之巧,總能將穀神通驚濤駭浪般的招式抵住。

兩人驚心動魄,又鬥了數十招,身法越來越快,漸漸形影交錯,難分彼此。驀然間,穀神通又發一聲清嘯,人影分離,陸漸踉踉蹌蹌,跌出數步,穀神通如影隨形,疾風般在陸漸後背連拍三掌。姚晴大驚,縱身欲上,卻被谷縝拉住,搖頭道:“看看再說。”

穀神通三掌打罷,飄然掠回,陸漸卻如醉酒一般,搖搖晃晃,臉上喜怒哀樂漸次消散,恢復本來神氣,忽左忽右走了兩步,驀地盤膝坐倒,陣陣喘氣。

穀神通袖手而立,揚聲道:“我以‘北斗封神’封了足下的‘三垣帝脈’,但以你的能爲,這點兒雕蟲小技,片刻自解。你這路神通如佛如聖,駕馭七情,妙而妙矣,但在參詳熟透前,還是少用爲好。”原來穀神通眼力高絕,瞧出陸漸一身神通與隱脈劫力大有干係,若是封住他得隱脈,或許能夠阻其瘋狂。當今之世,萬歸藏、魚和尚死後,唯有東島的“北斗封神”能夠封住三垣帝脈,阻礙劫力運轉。穀神通對症下藥,果然一舉奏功,只是這麼一來,穀神通驚奇更甚,心道這少年是何來歷,竟能不受“有無四律”的約束,任意轉化劫力真氣,若是主奴結合生養,真氣劫力相互抵消,威力均會大減,決不會如此循環相生,共生共長,開創千古未有之奇蹟。

只因陸漸機緣太巧,饒是穀神通見識超卓,也不能參透奧妙,微一沉吟,擡眼注視谷縝。谷縝微微一笑,邁開步子,向他走來。

陸漸逃過一劫,身子卻甚虛脫,見狀心急,欲要掙起,不料隱脈一封,神通不啻廢了大半,雙腿痠軟不堪,怎麼也站不起來,眼望着谷縝走到穀神通面前,忽而轉身,向自己粲然一笑,眉梢眼角一如當日初見,依稀透着那股孩子氣。

這時間,只聽一聲尖叫,一道墨綠影子飛掠而出,衝到近前,擋在谷縝面前,正是谷萍兒。她滿臉是淚,悽聲道:“爹爹,不要……”穀神通濃眉一蹙,左袖拂出,谷萍兒身不由主,橫飄丈許,跌倒在地,眼睜睜看着穀神通右掌高舉,向下一揮,咔嚓一聲,拍在谷縝頭頂。剎那間,谷縝身子失去支撐,只一晃,軟倒在地。

谷萍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捂住雙耳,發出一聲撕肝裂肺的尖叫,縱身撲上,抱住谷縝,叫道:“哥哥,哥哥……”邊叫邊摸谷縝口鼻,一絲呼吸也無,再摸脈門,也無半點搏動,剎那間,谷萍兒口脣顫抖,眼中透出哀絕神氣。

穀神通嘆道:“萍兒……”伸手欲摸她的頭髮,谷萍兒卻跳開兩步,死死望着他道:“你,你真的殺了他?”穀神通默默點頭,谷萍兒起初心存幻想,雖然聽到父兄談論生死,內心深處仍不能想象穀神通當真會殺谷縝,此時只覺萬念俱灰,踉蹌幾步,放下谷縝,呆呆望着他蒼白麪容,又回過頭看了看白湘瑤,卻見她看似淡漠,雙目深處卻分明透出淡淡喜氣。

谷萍兒胸中大痛,淚如泉涌,點點滴在谷縝臉上,她顫抖纖手,撫摸他的瞼,他的額,他的頭分,他的嘴脣,只覺谷縝的身子正在慢慢變冷,剎那間,谷萍兒臉上流露出癡狂神氣,反手握緊袖裡那口“分潮”短劍,附在谷縝耳邊,神情溫柔無比,輕聲道:“哥哥,都是我害了你,你別走快了,我這就來陪你……”手腕猝翻,短劍刺向心口。

穀神通見她神色有異,已有提防,況且相距咫尺,他若不許,天下任何人物也休想自盡。谷萍兒短劍一動,他早已伸手,攥她的手腕,谷萍兒渾身麻軟,自殺不能,失聲尖叫道:“爾把我放開,我要去陪他,我要陪他……”叫得兩聲,腦子裡忽地的的一聲,眼前金星亂迸,谷萍兒一口氣上不來,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穀神通一愣,正沒處置,白湘瑤早已移步上前,將谷萍兒抱起,苦笑道:“這孩子不懂事,島王莫怪。”

穀神通看她一眼,木然抱起谷縝,目光掃過東島衆人,只見一張張人臉上或是吃驚不勝,或是沉默黯然,或是喜悅鼓舞,諸般神態,各各不同。穀神通目光轉過,凝注施妙妙身上,見她一張俏臉煞白如死,左手扶着身旁樹木,五指深深陷進樹身,指尖迸裂,縷縷鮮血,順着樹幹淌落。

穀神通露出一絲苦笑,撮口長嘯,嘯聲中滿是悲痛憤懣之意,驀地轉身,足不點地,飄然去了。東島衆人呆了呆,紛紛動身,尾隨奔去。須臾間散得乾淨,唯有施妙妙眼神空茫,呆望前方,身子猶似槁木,一動不動。

狄希見狀,上前托住她的身子,嘆道:“妙妙,哀慼上身,還須保重。”施妙妙嬌軀一顫,眉頭顫動,淚水無聲流下,身子軟綿綿的,提不起半分氣力。狄希露出憐憫神氣,嘆了口氣,扶着她緩緩去了。

天柱峰前靜蕩蕩的,悲風去遠,餘聲猶聞。驀然間,陸漸發出一聲長嘯,

縱身跳起。他劫力精強,反覆運轉,將穀神通所設禁制盡數破去。姚晴驚喜不勝,欲要上前,忽見陸漸蹲下身子,雙拳狠狠敲打頭部,嘴裡發出低沉哭聲。

姚晴知道他心中痛苦至極,心頭也是黯然,輕輕撫着他的髮梢,欲要勸慰,卻又不知如何說起。仙碧三人原本站在遠處,爲陸漸護法,此時見狀,左飛卿皺眉道:“祖師畫像還要討麼?”虞照冷哼一聲,搖頭道:“這當兒還管什麼狗屁畫像。”說着嘆息一聲,望着天際流雲,大感世事無常,眼裡透出深深憾意,喃喃道,“他***,這世上又少一個會喝酒的。”說罷只覺心灰意懶,一拂袖,大步去了。仙碧本想安慰陸漸幾句,但見姚晴在旁,不願與她相見,只得喟然嘆息,隨在虞照身後,寂然而行。

左飛卿注目二人背影,驀然間只覺寂寥不勝,心頭空空,轉頭望去,寧不空早已不見人影,沈舟虛一行也已去遠,回想這一戰,初時那等蕩氣迴腸,到後來曲終人散,卻又如此淒涼。左飛卿想到此處,倍覺傷情,幽幽嘆了口氣,與虞、仙二人背道而馳,蕭然而去,雪白的影子竟如一縷霜痕,煢煢孑立,慘淡孤清。

陸漸難受至極,悶聲啞哭,雙手深深插入土裡。姚晴起初尚有幾分憐惜,但見他一味哭泣,不覺心生焦躁,頓足道:“這麼大人了,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人笑話?”

陸漸被她這麼一罵,悲痛之餘,生出羞赧,訕訕止了淚,擡起頭來。性覺忽地移步上前,合十嘆道:“陸道友,輪迴生死,本是大道,若無其死,哪有其生。道友既是金剛傳人,理當堪破生死,暫少悲慼。”

陸漸哽聲道:“大師說得在理,但我卻不知怎地,心中總是難過。”性覺望着他,不由尋思:“此人神通雖強,卻終究留戀世俗人情,不是我門中人。沒想到大金剛神力在我空門三百餘年,到底和光同塵,歸於凡俗。唉,善哉,善哉,空又如何,俗又如何?佛性大海,若分內外空俗,豈非着相。”

他本也是絕頂聰明,惡根一去,智慧便生,來日終成一代高僧。這時想到這裡,不覺微笑,合十道:“渾和尚大師的法身便由貧僧帶去焚化安葬,道友以爲如何?”陸漸忙道:“大師慢走一步。”說罷上前,向着渾和尚的屍身再拜三拜,方纔起身,出手如電,在性字輩四僧後心各拍一掌,四僧只覺無儔暖流透體而入,筋脈疏通,身子爲之一輕,只聽咯咯兩聲,性覺、性海各自吐出兩口烏血,胸臆間大感快意。四人不料金剛佛力如此了得,不勝驚喜,紛紛合十致謝。性覺說道:“貧僧四人德行大虧,已不足以統領祖庭寶剎,此次回去,自當卸去俗職,與三位師兄弟隱入深山,靜參佛法,只怕從今往後再無相見之期,道友前程遠大,還望再三珍重。”又瞥姚晴一眼,說道:“女施主,我寺不少弟子傷在施主神通之下,還望施主慈悲,不吝解救。”

姚晴不答,忽見陸漸目光瞧來,流露乞求之色,只得冷哼一聲,說道:“鬼枯藤一錢,砒霜半兩,附子六錢,蛇蛻三錢,以水煎服,可治十人。”性智聽得吃驚,脫口道:“鬼枯藤、砒霜都是劇毒,附子是大毒,這麼多分量,豈不毒死人麼?”姚晴冷笑道:“蠢和尚,連以毒攻毒都不知道?”性智臉色漲紅,還欲分辨,性覺止住他道:“罷了,師弟就算心有懷疑,還信不過陸道友麼?”陸漸忙道:“不錯,我爲阿晴擔保,若有不妥,大師只管向我問罪。”

姚晴聽得大惱,狠狠肘了陸漸一下,心道:“這個濫好心的臭小子,什麼事都要攬在自己身上。”想到這裡,冷冷道:“忘了說一句,這藥方裡的蛇蛻不要也罷。”衆僧均是愕然,性智轉念一想,驀地心中大怒:“好狠毒的婆娘。蛇性最長,前面三種毒藥即便能夠以毒攻毒,加入蛇蛻,卻勢必延遲痊癒日期,叫我弟子多受痛苦。”他望着姚晴,怒形於色,但礙於陸漸顏面,不敢當衆說出,只一咬牙,與衆僧抱起渾和尚屍首,向三祖寺方向去了。

陸漸望着羣僧去遠,忽地疑惑道:“阿晴,你給的解藥當真不錯麼?”姚晴白他一眼,說道:“假的,將這羣賊禿統統毒死,才快我意。”陸漸啊的一聲,忽見姚晴嘴裡冷淡,臉上卻似笑非笑,大有促狹之色,當即明白她在打趣自己,那解藥也必然不假了。

放下此事,陸漸不覺又想到谷縝,傷心難抑,唉聲嘆氣,說道:“阿晴,你不知道,谷縝真是太慘,從小媽媽跟人跑了,長大了又被壞人陷害,最後還死在親生父親手裡,我一想起來,心裡就如刀剜一般。”

姚晴想到谷縝一死,日後便少了一個鬥嘴鬥智的對頭,也覺寂寞,當下勸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哭一輩子,也不能叫他活過來,再說他死在親生父親手裡,你再難過傷心,又能爲他報仇麼……”說到這裡,驀地想起自身遭遇,那日姚江寒爲了胭脂虎,竟要殺了自己這個親生女兒,雖未成功,但心腸之狠,卻不在穀神通之下。這本是姚晴此生最大傷痛,想起來不覺眼圈兒微紅,心中暗恨:“天下男人都沒有什麼好的,辜負情人妻子不說,連兒子女兒也不放過……”轉眸一看陸漸,忽又心兒一軟,“天幸他還算有情有義,不枉我如此對他,但若他敢負我,哼,我不殺了他纔怪。”

陸漸又嘆一聲,說道:“是啊,谷縝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阿晴,若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怎麼纔好。”說着握住姚晴雙手,姚晴桃腮排紅,抽回手啐道:“好端端的,說這些話就不怕臉紅?”陸漸一愣,說道:“這都是我的真心話……”姚晴不容他說完,岔開話頭:“我餓了困了,還是找一個地方歇息纔好。”陸漸點點頭,正想舉步,忽聽嘎的一聲怪叫,一道白影掠將過來,姚晴吃了一驚,正要出招,陸漸卻舉手攔住,說道:“大傢伙,你也來啦。”

姚晴定眼望去,那白影竟是一隻巨鶴,體形奇大,兩粒烏珠望着陸漸溜溜直轉,喉間發出咕咕叫聲。原來它討厭人類,一見人多,便躲在林中窺視,待得人羣散盡,忽見陸漸也要離開,方纔着急趕來,只因來得突兀,幾被姚晴當作敵人。

姚晴望着如斯巨鶴,暗自驚歎,白了陸漸一眼,說道:“你的朋友可真多,男的,女的,是人的,不是人的,都是你朋友?”陸漸微微苦笑,撫着巨鶴道:“大傢伙,

你傷沒好,隨我住幾日,養好了傷勢再飛不遲。”巨鶴咕咕兩聲,儼然相答,見陸漸轉身要走,忙又拍翅趕上。姚晴怪道:“這大鳥兒不會飛麼?”陸漸道:“它傷了翅膀。”姚晴笑道:“原來如此,它這模樣卻像西方的一種怪鳥兒,不能飛翔,只能用腿跑路。”陸漸縱然興致低落,聞言亦生好奇,說道:“竟有此事?”

姚晴道:“地部有個大園子,養了許多珍禽異獸,其中就有這種怪鳥兒,雙腿細細長長,跑起來卻比馬還快。聽說是從西南沙漠裡得來的,十分稀罕。”陸漸嘆道:“竟有這種奇事,也不知是否有緣一見。”

“那也不難。”姚晴微微一笑,“若能湊齊八幅圖像,找到天下無敵的法門,將來破了西城,什麼怪鳥兒見不到?”

陸漸尚且沉浸在傷感之中,聽得這話,心中老大不快,但又不願掃了姚晴興致,一時只顧默然。姚晴見他不答,心中不悅,說道:“你這麼一身神奇武功,若不能稱雄武林,威震天下,豈不白白浪費了?”陸漸搖頭道:“我若真有本事,谷縝也就不會死了。”

姚晴冷哼一聲,說道:“你今日雖然不敵穀神通,但再過幾年,未必及不上他,若再得到天部畫像,八圖合一,將來就算思禽先生重生、萬歸藏再世,

也未必贏得了你。哼,都怪你剛纔只顧哭哭啼啼,若不然,那時候就該逼沈瘸子交出天部畫像……”想到沈舟虛暗算之事,姚晴恨意難消,秀眉揚起,說道:“是了,這一點兒工夫,沈瘸子必然還沒走遠,我們追上他,逼他交出畫像。他敢不答應,就殺他個落花流水。”說罷便扯陸漸衣袖,不料一扯不動,側目望去,只見陸漸神色茫然,不由微覺惱怒,喝道:“你怎麼啦,不聽我話?”

陸漸嘆了口氣。姚晴啐道:“老是唉聲嘆氣,哪像一個好漢子。”陸漸道:“倘若好漢就是搶人物事,我還是不做的好。”姚晴變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陸漸道:“祖師畫像代代相傳,本來就是天部的東西,我們強行搶奪,豈不成了明火執杖的強盜?”

姚晴粉面漲紅,斥道:“你,你罵我是強盜?”陸漸被她秀目一橫,微覺膽怯,嘴裡卻不稍軟:“你現在不是,但若搶天部畫像,那就是了。稱雄武林、威震天下真有那麼好?值得你這樣去做。”姚晴冷笑道:“我能不能稱雄武林、威震天下沒關係,我的丈夫卻定要是天下數一數二的人物。你若當真喜歡我,就要聽我的話。”

陸漸呆了呆,一揮手,失魂落魄,向前走去。姚晴恨鐵不成鋼,氣得頓腳,忽聽咕咕之聲,轉眼望去,那句鶴正望着自己,不住低鳴,落在姚晴耳中,有如譏笑一般,頓時怒到:“臭鳥兒,有什麼好笑的。”揮手一掌,句鶴匆匆閃開,卻仍被掌風颳掉兩根羽毛,此鶴性子孤傲,怎受得如此閒,嘎的一聲,疾衝過來,姚晴冷笑一聲,雙掌橫胸,正要給他一下狠的,忽聽陸漸喚到:“大傢伙,別淘氣了。”那鶴似乎通靈能聞,悻悻止步,咕咕兩聲,不情不願向陸漸走去。

姚晴雖在怒中,但見這鳥兒神態,也覺滑稽好笑,減了三分怒氣,瞥了陸漸一眼,心道:“他正爲谷縝那廝傷心,腦子犯了糊塗,待過了這一陣,我再慢慢開導於他,只要他真心愛我,便不會不懂我的好意。”想着撅了小嘴,施展輕功,一縱身,搶在陸漸前面。陸漸見狀,只恐落下,便也放開步子,不離姚晴左右。姚晴奔了一程回頭望去,只見那巨鶴大步流星,竟未落下,不由心中驚奇:“這大鳥兒好腳力,不比那西方的怪鳥兒差了。”又瞧陸漸一眼,見他氣定神閒若無其事,不由又喜又氣,心道:“這傻小子白白練成一身神通,若不能在紅塵世間大放異彩,豈非叫人氣悶。”她生性好強,也不管陸漸是否情願,一心爲他設計起將倆的前途。

兩人一鳥奔走一陣,天色向晚是,來到一間廢棄農舍,舍內塵土厚積,極爲雜亂。陸漸見狀,正想退出,姚晴卻道:“不妨,收拾一下便好。”陸漸道:“不如去找一個庵寺,乾淨許多。”姚晴道:“我纔不想與那些和尚尼姑同住。”但見陸漸神情疑惑,不覺暗暗罵道:“傻子,若有外人,你我怎能單獨相處?一個谷縝便已夠了,再來一羣和尚尼姑,豈不煩死人麼?”卻聽陸漸道:“這裡油米醬醋皆無,哪有飯吃?”姚晴道:“我自有法子,你先去捉些野味來。”

陸漸猶豫一下,出門去了,那鶴自也伴隨左右。姚晴脫了外衣,挽起袖子,露出玉藕也似的一段小臂,提水掃地,掏灰抹屋。她行事麻利,又極巧思,一陣風掃過庭院,不到一個時辰,便收拾齊整。這時陸漸回來,手裡提了幾隻山雞,那巨鶴在旁,嘴裡叼着一隻大魚。姚晴不禁笑道:“你們一鳥一人,真是一對。”

陸漸眼見院落渙然一新甚是訝異。姚晴又讓他劈柴生火,自己去附近山谷挑了若干香草野菜、奇花異果,轉回農舍,先將野雞雞皮褪下,煎出油來,再將魚洗剝乾淨,加上香草奇花,以雞油細煎,煎得奇香撲鼻,勾人饞涎,隨後又將乾果磨碎,混着雞肉燉了一鍋濃湯,所摘野菜用沸水去了苦水毛刺,再用雞油清炒,色澤碧綠,清香醉人。她一邊做事,一邊嘰嘰嘎嘎與陸漸說話,講述近日逃亡經歷,邊說邊笑,將那些驚險盡皆當作笑談。嘴裡說話,手上卻是麻利如故,井井有條。

陸漸默默聽着,忽地嘆道:“阿晴,你變多啦。”姚晴纖腰擰轉,若嗔若笑:“我怎麼變啦,是美了還是醜了?若不說個明白,可別怪我生氣。”陸漸道:“你一向美得很,就是話多了些。”

姚晴一愣,輕哼道:“你不喜歡我說話麼?好啊,從今開始,我一句話也不說。”陸漸道:“哪裡會,你說話像黃鶯兒一樣好聽,我一輩子也聽不夠呢。”姚晴雙頰微紅,罵道:“貧嘴東西,從哪裡學來的風流話,越來越討厭了。”嘴裡說討厭,心中卻極歡喜。陸漸卻聽得惶恐,不知如何辯解,抓耳撓腮,臉漲如血,天幸姚晴並不再提,始才放下心來。

用飯時,陸漸但覺無論湯菜,均極清香鮮甜,可口無比,雖無鹽味,卻更勝有鹽之時,彷佛有生以來,從未吃過如此飯菜。雖然如此,他心中傷感仍是揮之不去,淺嘗輒止,也無心多吃。

用過飯,兩人相互依偎,對月而坐,姚晴枕着陸漸肩頭,喃喃說道:“陸漸啊,我還沒有問你呢,你怎地變得這麼厲害,竟能做穀神通的敵手?”陸漸道:“這件事蹊蹺得很,我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姚晴輕哼道:“修煉武功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你自己的練的武,自己都不知道嗎?”陸漸嘆道:“我就像做了一場噩夢,醒來時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做噩夢?”姚晴怪道,“你跟我打機鋒麼?”陸漸只好將黑天劫發作、寧凝相救的事情說了,又道:“多虧寧姑娘,我才能活命,但她不知去了哪裡,叫人好不掛心……”他對男女之事頗爲遲鈍,只顧說話,全不見姚晴變了臉色,只是續道:“寧姑娘的身世也很可憐,小時候她媽媽爲了救她,死得極爲悽慘,爹爹也被逼得遠走,自己更被仇人收養,煉成劫奴……”

姚晴忽生疑心,問道:“她爹爹是誰?”陸漸沉默片刻,囁嚅道:“就是寧不空了……”姚晴臉色大變,騰地站起,喝道:“你竟和寧不空的女兒在一起。”陸漸忙道:“你別誤會,她,她還是小娃娃的時候,就和寧不空失散了。”說着,雙手一比,道,“這麼小的小娃娃,能懂什麼……”

姚晴冷笑一聲,說道:“你倒貼心,盡給她辯護。是呀,谷縝的身世可憐,這個寧姑娘的身世更可憐;唯獨我不可憐,我是個有爹教無娘疼的,就連我爹也恨不得殺了我,大夥兒都當我是累贅,我若死了,你們,你們就歡喜了……”臉上冷冷的,說着說着,嗓子哽咽,兩行眼淚悄沒聲息,滑落雙頰。

陸漸聽得心酸難忍,說道:“阿晴……”張開手臂,想要將她摟在懷裡,卻被姚晴一把推開,冷笑道:“你做什麼?幹嗎不去抱你那個又溫柔,又可憐的寧姑娘,我又不可憐,不要你假惺惺地充好人。”拂袖起身,快步去了。

陸漸愣在那裡,對着沉沉夜色呆坐良久。嘆了口氣,轉回房中,趴着桌子睡去。

心情煩亂,夢境自也亂糟糟的,一會兒夢見谷縝向自己笑着,一會兒夢見姚晴輕嗔薄怒,一會兒又見陸大海眉飛色舞,大說故事。半夢半醒間,前方忽地迷霧升起,雲煙翻滾,現出一個人影,影影綽綽,逐漸清晰起來,青衣雪膚,雙眼迷離,凝視自己,一副哀傷欲絕的神氣,陸漸心頭一顫,叫道:“寧姑娘,你去哪兒了……”伸手去拉,卻怎麼也無法夠到。驀然間煙消霧散,佳人無蹤,陸漸一掉頭,忽見谷縝立在身邊,臉上含笑,鮮血卻從額上涔涔流了下來。

陸漸大叫一聲,猝然驚醒,只覺身上冰冰涼涼,晚風穿窗而入,寒意漫生,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頭望去,忽見門口倩影一閃,若有女子隱藏。陸漸心頭咯噔一下,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念頭,叫道:“寧姑娘……”跳將起來,掠出門外,遙見遠處立着一個白衣女子,纖腰一握,身材高挑,背向陸漸,嬌軀輕輕顫抖。

陸漸啊的一聲,尷尬至極,囁嚅道:“阿晴,你,你還沒睡麼?”

姚晴轉過頭來,臉上掛着兩點亮晶晶的淚珠,映射冷月光華,分外悽清。“你夢裡還叫着她的名字。”姚晴神色恍惚,喃喃說道:“你夢裡也想着那姓寧的?”陸漸臉漲通紅,忙道:“不是的,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好不可憐;

再說,再說,我也夢見你的。”

姚晴冷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也配入你陸大俠的好夢?”見她色冷語厲,陸漸不覺慌亂起來,說道:“阿晴,你聽我說……”姚晴冷笑打斷道:

“我姓姚,你不妨也叫我姚姑娘,至於阿晴兩個字,除了我爹我娘,還有我未來的丈夫,那是誰也不能叫的。”

陸漸聽得心頭冰冷,隱約感覺自己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才惹得姚晴如此冷淡,只得道:“我想着寧姑娘,是因爲她對我有救命之恩。”姚晴悽然笑笑:“是呀,她總有法子救你,還有法子讓你練成絕頂武功,我只是一個無爹無娘,也無依靠的小女子,什麼也幫不了你,相比起來,還是她更好一些。”

陸漸心如刀割,苦笑道:“阿晴……你怎麼這樣說?你在我心中,什麼人也比不上的……”姚晴蛾眉一顫,眉眼間掠過一抹暖意,點頭道:“既是這樣,你須得爲我,也爲你自己做一件事。”陸漸道:“什麼事?”姚晴一字字道:“奪取天部畫像。”

陸漸心頭一震,呆了呆,搖頭道:“阿晴,我雖然喜歡你,卻不能爲你去搶別人的物事。”姚晴望着他,目光瑩潤潤的,有如蒙了一層水光,過了數息的工夫,驀得掉頭,向着遠處走去。陸漸道:“你去哪兒?”姚晴淡淡地道:“我心裡難受,想走一會兒。”陸漸道:“林子黑乎乎的,野獸也多,我陪你去好了。”姚晴冷笑一聲,說道:“比起這世間的男人來,野獸也算是好的,你不要跟來,來了只會惹厭。”

陸漸望着她背影蕭索,沒入夜色深處,心中委屈至極,恨不能大哭一場,但又想到姚晴白日間的言語,怕她又罵自己無能,只得悻悻而回,倚門枯坐。

坐了兩個時辰,仍不見姚晴回來,陸漸焦急起來,站起身來,長嘯一聲,發足飛奔。他此時武功之強,天下罕有,一經全力施爲,如風如箭,前方草木爲他無形真氣所逼,流水般兩側分開,虎豹聞聲藏蹤,豺狼見勢斂跡,迎面山風淒厲,也被從中割成兩半。

陸漸縱橫飛奔,待到天亮之時,方圓百里盡已尋遍,仍是不見姚晴。陸漸不由着急起來,縱聲長叫,呼喚姚晴的名字,他內力雄渾,聲傳十里,高峰低谷盡起回聲,然而卻無半點回音。陸漸心急如焚,尋思道:“她是遇上敵人,還是遇上猛獸?以阿晴的機警神通,天下能制住她的人已然不多,說到猛獸,更加不是她對手。哎呀,難不成我在尋她,她卻轉回去了,若不見我,豈不又要生氣?”

想着忙轉回農舍,推門入內,那隻巨鶴沒了主人,正在煩惱,邁着細長健足,踱來踱去,一見陸漸,歡然撲來。陸漸摟住細長鶴頸,脫口便問:“大傢伙,阿晴回來了麼?”那鶴望着他,咕咕直叫,陸漸嘆了口氣,頹然自語:“我也急糊塗了,你再聰明,也不是人類,怎麼認得阿晴?”說着遍尋房內,陳設如故,佳人無覓,靜蕩蕩,空落落,陸漸瞧着瞧着,不覺癡了。

呆坐一陣,陸漸又外出尋找,幾將天柱山尋遍,日暮之時,方纔飢腸轆轆轉回農舍,卻見桌上擱滿大魚鮮果,那隻巨鶴曲頸蜷爪,入眠已久。陸漸望着空舍,心頭一酸,將魚草草煮食了,又吃了幾個果子,果子原本鮮美,但在陸漸嘴裡,卻是無甚滋味。他心中亂哄哄的,想一會兒姚晴,又想一陣寧凝,二女形影交錯變換,越變越快,陸漸忍不住大叫一聲,惹得巨鶴驚起,瞪着他迷惑不解。

陸漸雙手抱頭,心底難過至極:“我既然喜歡阿晴,又怎麼能想寧姑娘?”但越是如此想,寧凝的影子在腦海裡出現越頻,樣子也越發清晰。陸漸忍耐不住,奔出農舍,一陣狂奔,來到一條小溪旁,嘩啦一聲,便將頭埋入冰冷溪水。

寒氣入腦,陸漸神志稍清,心中茫茫然一片。頭頂月色正明,漫如飛雪。飄飄灑落,在水波間映出他模糊影子,雙目已然深陷,兩腮嘴脣上佈滿短鬚,乍一瞧,竟有幾分猙獰。

陸漸不料這一日一夜,自己竟變成這般模樣,木然望着那片虛幻形影,忘了動彈。倏爾波光凌亂,月色化爲點點碎銀,陸漸一驚,轉眼望去,那隻巨鶴正伸了長喙,對溪飽飲,飲罷挺胸直頸,神威凜凜,左右傲視。

陸漸苦笑嘆道:“大傢伙,寧姑娘去了,谷縝死了,阿晴也不理我了,如今唯有你還陪着我。唉,待你翅傷一好,想必也要去的。”想着不勝淒涼,怔徵流下淚來。

一人一鶴在溪邊呆坐半夜,次日東方纔曙,陸漸便又出發,是日他盡揀深谷巖穴搜尋,卻只尋見幾具枯敗骸骨,有爲猛獸所害的,亦有修道人的遺蛻,此外一無所獲。陸漸焦急難耐,運起神通,縱聲長嘯,嘯聲傳出,遠隔數座山峰也能聽到,但卻不曾細想,姚晴倘若真要避他,陸漸越是如此張揚,越是與她消息,讓她聞聲趨避,早早遠走了。

紅日西斜,霞光暗淡。陸漸失魂落魄,回到農舍,心中仍想着推開舍門,姚晴白衣如雪,俏立院中,大發一陣脾氣,終歸還會原諒自己,雖然如此想象,心底深處卻隱約感到這念頭不過是一己妄想罷了。越是近門,陸漸心跳越快,緩緩推開大門,正想邁入,忽地心生警兆,後退兩步,厲聲喝道:“是誰?出來!”

忽聽院中有人咳嗽一聲,人影一轉,贏萬城笑嘻嘻走了出來,說道:“足下好靈的耳朵。”陸漸皺眉道:“你來作甚?”

贏萬城笑道:“贏某此來,是向你討一樣東西。”陸漸道:“什麼東西?”贏萬城小眼放光,盯着陸漸笑道:“財神指環可在你身上?”陸漸一愣,搖頭道:“那是谷縝的東西,怎麼會在我的身上?”

贏萬城冷笑一聲,說道:“你騙誰?谷縝臨死之前,分明說了,老夫後半生的富貴,都在你的身上。你若沒有財神指環,他怎麼會說出這等話?”

陸漸望着他臉上貪婪流露,不覺大生厭惡,搖頭道:“別說我當真不知指環下落,就算知道,也不會給你。”贏萬城心中大怒,但自忖武力脅迫,絕非陸漸敵手,當下按捺怒氣,呵呵笑道:“小娃兒,你不要倔強,我有一個提議,包管你不能拒絕。”

陸漸道:“什麼?”贏萬城嘿嘿一笑:“我幫谷縝洗脫冤屈,你給老夫財神指環。如此交換,可算公平?”陸漸心頭一動,脫口道:“你也認爲谷縝是冤屈的?”贏萬城森然一笑:“你別忘了老夫的神通。”

陸漸沉吟道:“你的神通是龜鏡,能夠瞧出對方的心思。”贏萬城笑道:“那不就成了,傻小子,你還不明白麼?”陸漸一轉念頭,猛地明白過來:“難不成,你早就用‘龜鏡’神通讀出誰是東島內奸?”

贏萬城笑道:“雖然不敢斷言,卻也有些眉目。”陸漸但覺心跳加劇,血涌頭頂,驀地晃身,向贏萬城劈面抓到。贏萬城大吃一驚,舉棒橫挑,不料眼前一花。胸口發緊,已被陸漸扣住胸口,雙腳離地,提將起來。贏萬城雖知陸漸今非昔比,一旦如此輕易被擒,仍覺羞怒,破口罵道:“臭小子,你不懂敬老之道嗎?”

陸漸也覺不忍,將他遠遠擲出,怒道:“你知道谷縝冤枉,爲何不爲他辯護?”贏萬城翻身站定,冷哼道:“誰叫他小子不識擡舉,不肯將指環送給老夫?”陸漸喝道:“你竟然爲了一枚指環,罔顧道義,眼瞧谷縝送命?”贏萬城冷笑道:‘小子這話不通,谷縝何嘗不是爲了一枚指環,斷送自己性命?我給過他兩次機會,第一回是他被關入獄島之前,老夫暗示他將財寶贈我,我便爲他洗冤,誰知他冥頑不靈,寧肯坐牢,也不答應;第二次是離開海寧,我要他交出財神指環,這小子平時無所不爲,這當兒卻跟老夫裝起守信君子,說什麼‘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可以給我金山銀海,唯獨不能給我這指環。呸,這就叫‘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他自己找死,又怪得了誰?”

陸漸聞言呆了半晌,嘆道:“你又貪又狠,那些財富若是給了你,豈不害苦世人。谷縝捨生取義,叫人好生相敬。”

“呸,呸。”贏萬城怒道:“放屁,放屁,這小子小事聰明,大事糊塗,死了也是活該。姓陸的小娃兒,你是學他不識時務,還是交出指環,讓我給他申冤。”

陸漸道:“谷縝沒有給我說過指環下落。”贏萬城盯着他,狐疑不定。陸漸道:“你不是能看穿人心麼?”我說沒說謊,一瞧便知。”

贏萬城呸了一聲,老臉漲紅,恨恨道:“老夫若能看穿你的心思,早就作了,何必和你白費口舌。”陸漸道:“難道龜鏡神通也是假的?”

贏萬城搖頭道:“龜鏡神通也非萬能,不是人人的心思都能看穿,古人道:‘思接千載’,人的念頭變化最快,最難捉摸,以老夫的修爲,就有三類人的心思不易看穿,第一是天生聰明之人,好比谷縝,詭計多端,善於掩蔽自身心意,甚至能在緊要關頭杜撰念頭,騙得老夫上當;第二便是五尊一流的東島高手,任何東島中人,若要榮登五尊之位,都必須過老夫的‘金龜三關’,射覆、藏物、猜枚。前兩關你也見識過了,猜枚卻是猜測所藏物事的數目。過了三關的人物,老夫也大半猜不出他們的心思。這個規矩本是因爲龜鏡太強,前代島王爲防龜鏡高手坐大,特意設下,代代相傳。因此緣故,東島五流,均有心法防備龜鏡窺探隱私,若非將龜鏡練到頂尖兒,極難破解他們的心法……”

陸漸接口道:“這麼說,你的龜鏡沒有練到頂尖了兒?”贏萬城狠狠瞪了他一眼,罵道:“老子練得怎樣,關你屁事。”陸漸道:“但若奸人就是東島五尊中人,你看不出他的心思,如何揭發?”贏萬城冷笑道:“老夫自有主張。”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說道:“前兩類人的心思,雖說難猜,但也並非絕無可能,至於第三類人,贏某卻是無論如何,也看不穿他的心思。”

陸漸怪道:“什麼人?”贏萬城道:“那便是煉神高手。”陸漸奇道:“煉神高手?”贏萬城道:“自古修煉神通者,不離四重境界,第一是煉精化氣,第二是煉氣化神,第三是煉神化虛,第四是煉虛合道。天下大多高手,都停留在煉精、煉氣兩重境界,煉了一身神力真氣,充其量也是二流罷了,遇上煉神的高手,十九要輸。只不過近百年來,達到煉神境界的高手,屈指數來,不過四個。”

“煉神高手?”陸漸沉吟道:“萬歸藏必算一個,穀神通、魚和尚各佔其一,剩下一個是誰,卻叫人猜想不到。”贏萬城望着他,神氣古怪,驀地伸杖指着陸漸鼻尖,哈哈笑道:“你這娃兒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剩下一個,不就是你麼?”

陸漸心頭咯噔一下,失驚道:“我是煉神高手?豈不奇怪。”贏萬城努眼道:“你都奇怪,別的人更不明白了。‘龜鏡’本是窺人神志的神通,你是煉神高手,神意變化無方,一遇老夫神通,立時反激。老夫不但看不穿你的心意,弄不好,反而要吃大虧。這等蝕本買賣,老夫是萬萬不做的。”

陸漸道:“奇怪,我怎麼會成爲煉神的高手?”贏萬城道:“你以前可是劫奴?”陸漸道:“正是。”贏萬城皺眉沉吟一陣,點頭道:“或許與此有些干係。”

陸漸怪道:“煉神與劫奴也有干係?”贏萬城道:“不錯,只因除了你們四人,但凡劫奴,均算煉神,只個過行的都是邪門歪道,雖有奇能秘術,卻終身受制‘有無四律’,難以解脫。”他見陸漸疑惑,便細說道:“方纔我說的四重境界,煉精化氣,煉氣還神,煉神返虛,煉虛合道。先煉精,

後煉氣,再煉神,最後煉虛……”陸漸奇道:“難道還有煉虛的高手。”贏萬城被他打斷談興,瞪他一眼,哼聲道:“自然有的,不過已經死了。”陸漸道:“是誰?”

贏萬城嘆一口氣,注目遠方,臉上猶有餘悸,緩緩道:“西城之主,萬歸藏!”

陸漸啊了一聲,說道:“難怪,煉虛卻是什麼樣子?”贏萬城搖頭道:“我也不太明白,老夫運氣好,跑得快,沒遇上這個煞星。”陸漸恍然大悟:“無怪你活到現在,原來是臨陣而逃的怕死鬼。”贏萬城怒道:“怕死又怎地?那些不怕死的大英雄,大豪傑,遇上萬歸藏,哪個能夠活命。穀神通三次遇上萬歸藏,也都是且戰且逃,他算不算怕死鬼?”

陸漸見他老臉如此之厚,心中鄙夷,說道:“換了是我,戰死也罷,決不會拋棄同門,獨自逃命。”贏萬城瞥他一眼,冷笑道:“匹夫之勇,蠢才一個。”說着一揮手,又道:“老夫雖沒與萬歸藏交過手,穀神通卻與他正面交鋒過,後來他曾與我談到,此人神通已不似尋常煉神之術,只怕已到了煉虛境界。”

陸漸嘆道:“他修爲雖高,卻兇殘好殺,也不足讓後人敬佩。”贏萬城冷冷道:“縱然不足敬佩,卻能叫人恐懼。閒話休提,咱們再說劫奴,所謂《黑天書》,本就是一種煉神法門。只是急功近利,不似普通高手,先煉精,後煉氣,再煉神。日積月累,自然煉成,而是跳過精、氣二關,直接煉神,恁地一來,自身精氣不足,勢必要借他人精氣,煉氣還神。這一法門就好比沙上築塔,樓閣懸空,根基全無,時刻都有倒塌之患,‘黑天’劫數也就由此而生,至於借氣成癮,不過是這激進功法的弊端之一罷了。”

陸漸聽到這這裡,纔算明白“黑天劫”的原理,心中不勝感慨:“無怪爺爺常說‘日借鬥金不富,月入百文自肥’,他雖好借賭債,卻是每借必還,縱然窮苦些,倒也無人上門索債毆打。其實學武何嘗不是如此。自身精氣不夠,一心借力,到頭來不免要吃大虧。”一念及此,想到那六尊祖師本相,微覺不妥,正要細想,忽聽贏萬城道:“依照這個道理,大可推斷,當年鏡天、風后創此奇書之時,必是風后爲奴,鏡天爲主。”

陸漸怪道:“爲什麼?”贏萬城道:“據本島典籍所載,當日‘鏡天’已至煉神境界,無須再練《黑天書》,風后則不然,故而誰練《黑天書》,不問可知。”

陸漸嘆道:“我借《黑天書》煉神,爲何能夠逃過‘有無四律’?”贏萬城拈鬚道:“這就不是老夫所知了,就是島王事後說起,也覺不可思議。不知道你這幾日,可有什麼奇遇?”

陸漸凝神苦思,除了寧凝相救一節,全無奇遇可言,倘若有奇遇可言,也是“黑天劫”發作,昏迷之時。當下只是搖頭。贏萬城大失所望,他費了不少脣舌,就是要套出陸漸武功來歷,再行設計暗算,將他擒住,屆時慢慢拷打,不愁他不吐出指環下落,

卻不料陸漸對此也是混沌懵懂,不明所以,贏萬城機關算盡,也是枉然。

贏萬城失望之餘,心道:“如此看來,上策不能用了,且用中策試試,這小子不比谷縝,老實憨厚,容易哄騙。”當即眼珠一轉,笑道:“谷縝那小子也太也固執,我本想將他逼到絕境,回頭求我,乖乖交上指環,不料這小子不識時務,自取滅亡。唉,雖然如此,我到底看着他長大,見他送命,心裡也有一些難過。”說到這裡,眨巴眼睛,竟然擠出兩點濁淚。

陸漸瞧得啼笑皆非,罵道:“你少來假惺惺的。”贏萬城笑道:“管他假哭也好,真哭也罷,小娃兒,只要你如我所願,老夫就有法子,叫那內奸現形。”陸漸道:“什麼法子?”贏萬城嘿嘿笑道:“這法子說出來就不靈了。你若要老夫幫谷小子洗脫冤屈,須得與我立一個契約。”陸漸道:“什麼契約?”贏萬城笑道:“我都寫好了,你按上手印便成。”說罷從懷裡取出一張宣紙、一盒印泥。

陸漸接過宣紙,上面一色工整楷字:“金剛門陸漸與東島贏萬城訂約,贏萬城若能幫助谷縝洗脫沉冤。陸漸得到財神指環,必要轉贈贏萬城。特立此據,違者必受天誅。”下方落有二人姓名。

陸漸大皺眉頭:“我並無指環,立這字據有何用處?”贏萬城笑道:“谷縝那小子鬼得很,既然向我說出那番話,必然早有安排,那指環遲早會以各種法子轉交到你手裡,你到時依照約定,給我就是。”陸漸微覺躊躇,贏萬城見狀,冷笑一聲,轉身便走。陸漸道:“你去哪裡?”贏萬城啐道:“既然不肯訂約,還不拉倒。”

剎那間,陸漸心中念鬥紛涌,一幕一幕,盡是谷縝與自己相遇相知、共當患難的情形,直想到谷縝慘死,陸漸驀一咬牙,取了印泥,在契約上重重一按,擲給贏萬城,喝道:“拿去。”

贏萬城如獲至寶,小心捧過摺好,揣入懷中,笑道:“小娃子你是志誠君子,忠誠守信,將來必不負我。很好,很好,契約已立,你我不妨一同前往,看場好戲。”

陸漸甚感疑惑,見贏萬城拄着柺杖,慢慢向前,當即一咬牙,將姚晴之事暫且放開,隨在贏萬城身後。

走了一程,忽聽唱經擊磐聲起伏跌宕,峰迴路轉,竟又來到三祖寺前。陸漸正自不解,忽聽贏萬城將手連擊三下,低喝道:“出來。”

陸漸當他設有埋伏,不覺身子繃緊,內力蓄滿,這時忽就聽到路旁灌木叢中刷的一聲,鑽出一個半老婦人,身子瘦小,眼神靈活,身上沾着幾片枯葉,瞧來十分狼狽。她手裡提一個花布包袱,裡面物事又硬又直,將包袱撐成長形。

陸漸見她不似身懷武功,心神稍弛,只見那老婦神色緊張,低聲道:“我的爺,你怎麼纔來?荒郊野外的,天也黑盡了,再過一陣子,我可就挨不住先回了。”

“要回就回!”燕萬城不耐道,“那五兩白花花的銀子還怕沒人賺?”老婦一愣,慌道:“不是說好了十兩麼?”贏萬城兩眼一翻,冷笑道:“誰說十兩,老夫可沒說過。”老婦急道:“你,你明明說過的。”贏萬城冷冷道:“想是你一把年紀,耳朵背了。一口價,五兩銀子,若不幹,老夫另找他人。”

老婦不料這老人如此吝嗇,又驚又氣,呆了半晌,嘆道:“罷了罷了,人窮志短,五兩千兩,都是爺你一句話,只望別再翻悔。”贏萬城容色稍緩,點頭道:“那是自然,老夫一向說話算數,呆會兒叫你出頭,可不要躲躲閃閃,只管大方一些。”老婦笑道:“那等事比起生孩子差得遠了,你只管瞧老太婆的手段。”

贏萬城哼了一聲,步行在前,那老婦緊隨其後。陸漸驚疑不勝,隨着二人來到寺前,鍾磐誦經聲越發響亮,儼然在做一場法事。贏萬城道:“小娃兒,你可有遮臉的物事?別叫人認出來了。”陸漸探手入懷,取出一張人皮面具,正是當日南京城中沈舟虛所贈。陸漸戴上,說道:“這樣如何?”贏萬城笑道:“妙極,妙極。”陸漸道:“姓贏的,你究竟弄甚玄虛?”贏萬城詭秘一笑:“到時便知。”

三人入寺,經過大雄寶殿,遙見素白一片,紙車紙馬,栩栩如生,擁着一具漆黑棺木,棺木前是一衆做法事的和尚,棺木後則是供桌,供奉靈位,

陸漸定眼一瞧,心中大震,那靈牌上分明寫道:“逆子谷縝之位。”

陸漸望着靈牌,心酸難抑:“逆子谷縝?谷縝死了,竟也脫不得污名。”想到這裡,爲他洗冤之心越發急切。贏萬城走出幾步,見陸漸望着靈堂發怔,不由低喝道:“小子,快走。”陸漸身子一震,不僅不走,反向靈堂走去,到殿前拈一炷香,遙遙默祝:“好兄弟,你英靈不遠,大哥我對天發誓,無論經歷多少艱辛,定要爲你昭雪沉冤,揪出陷害你的奸人。”

默禱之後,躬身一揖。轉身欲走,忽聽一個聲音道:“足下是小兒的朋友麼?”陸漸心頭打了個突,轉眼望去,只見遠方長廊下,穀神通白衣勝雪,頭巾亦是素白,神色淡淡的,目光尤爲沉靜。

陸漸心撲撲劇跳,想到贏萬城之言,急中生智,嘟囔道:“見了喪事不上香,豈非對死者不敬。”穀神通瞧他一眼,點頭道:“既然如此,谷某代小兒謝過了。”

陸漸按捺心跳,循贏萬城去處前行,走到一扇月門後,忽被人一扯衣袖,一瞧正是贏萬城。贏萬城額上青筋暴突,低罵道:“臭小子,你上什麼屁香,若被穀神通認出來,豈不麻煩?”

陸漸道:“谷縝與我兄弟一場,看到他的靈柩,怎能不理?”贏萬城大吹鬍子:“天幸穀神通沒瞧出來,哼,但也未必……”說罷探頭探臉,只向靈堂張望,卻見穀神通面向靈樞,默然出神,不由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人都死了,後悔還有屁用?”陸漸怒道:“你明知谷縝冤枉,卻不阻止,纔是當真可惡。”贏萬城乾笑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我也沒料到穀神通這小子如此辣手,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了。”陸漸冷笑道:“你分明想將谷縝逼到絕境,給你戒指,只沒料到他臨死不屈罷了。”

贏萬城故作不聞,左右瞧瞧,笑道:“正事要緊,這些閒話將來再說。”陸漸按捺心中憤怒,又問道:“這靈堂怎麼回事?”贏萬城道:“那小子好歹也是東島少主,穀神通特意安排水陸道場,爲他念經超度,寬恕他生前罪惡……”陸漸怒不可遏,喝道:“什麼罪惡?”一把揪住贏萬城衣襟,舉拳欲打,贏萬城急道:“你不想申冤了?”陸漸聞言,含恨收拳,切齒道:“若是不能申冤,我拆了你這把老骨頭。”贏萬城不以爲忤,嘿嘿一笑,當先便走。陸漸忍氣吞聲,隨他走了裡許,忽見粉壁如帶,古槐成陰,圍着一座幽深院落。

“小娃兒。”贏萬城指着一株大槐樹道,“你上去。”陸漸見他神神秘秘,心中不快,欲說兩句,贏萬城又作噤聲手勢。陸漸只得上了槐樹,居高臨下,將院內情形盡收眼底,只見一幢精舍,燭火如豆,飄忽不定。

第30章 心碎(四)第3章 浮槎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上)第24章 絕望 下第21章 攻守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中)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中)第12章 六朝金粉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中)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中)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上)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下)第20章 迷宮第14章 鬥奴第26卷東西財神鬥寶之卷(上)第13章 風刺鱗第29章 北落師門第3章 浮槎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中)第32章 第四律1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中)第8章 九變龍王第34卷潛龍勿用之卷【大結局】(中)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上)第1章 祖孫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上)第7章 故事第40章 隱士第25章 同行第6章 桶狹間第30章 心碎(三)第32章 第四律3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中)第7章 故事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中)第30章 心碎(一)第29章 北落師門(續二)第25章 同行第5章 天神宗第39章 洗冤第16章 玄瞳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下)第18章 情惑 上第25章 同行第31章 博弈2第32章 第四律1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下)第30章 心碎(五)第5章 天神宗第18章 情惑 下第36章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上)第23卷陸漸身世之卷(下)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上)第29章 北落師門(續)第2章 水火第30章 心碎(一)第20章 迷宮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上)第36章第28章 天生塔第34卷潛龍勿用之卷【大結局】(上)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上)第22卷柳暗花明之卷(上)第11章 金龜第29章 北落師門(續)第19章 脫身 上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中)第31章 博弈2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上)第16章 玄瞳第23章 兄妹 下第19章 脫身 上第37章穀神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下)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上)第8章 九變龍王第19章 脫身 上第35章第31章 博弈1第31章 博弈3第30章 心碎(三)第10章 逃亡第22章 戰書 上第26章 劫中劫第16章 雷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上)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下)第16章 雷第37章穀神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上)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中)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中)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上)第5章 天神宗第23卷陸漸身世之卷(下)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中)第12章 六朝金粉第29章 北落師門
第30章 心碎(四)第3章 浮槎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上)第24章 絕望 下第21章 攻守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中)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中)第12章 六朝金粉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中)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中)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上)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下)第20章 迷宮第14章 鬥奴第26卷東西財神鬥寶之卷(上)第13章 風刺鱗第29章 北落師門第3章 浮槎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中)第32章 第四律1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中)第8章 九變龍王第34卷潛龍勿用之卷【大結局】(中)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上)第1章 祖孫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上)第7章 故事第40章 隱士第25章 同行第6章 桶狹間第30章 心碎(三)第32章 第四律3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中)第7章 故事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中)第30章 心碎(一)第29章 北落師門(續二)第25章 同行第5章 天神宗第39章 洗冤第16章 玄瞳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下)第18章 情惑 上第25章 同行第31章 博弈2第32章 第四律1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下)第30章 心碎(五)第5章 天神宗第18章 情惑 下第36章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上)第23卷陸漸身世之卷(下)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上)第29章 北落師門(續)第2章 水火第30章 心碎(一)第20章 迷宮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上)第36章第28章 天生塔第34卷潛龍勿用之卷【大結局】(上)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上)第22卷柳暗花明之卷(上)第11章 金龜第29章 北落師門(續)第19章 脫身 上第24卷天道無情之卷(中)第31章 博弈2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上)第16章 玄瞳第23章 兄妹 下第19章 脫身 上第37章穀神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下)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上)第8章 九變龍王第19章 脫身 上第35章第31章 博弈1第31章 博弈3第30章 心碎(三)第10章 逃亡第22章 戰書 上第26章 劫中劫第16章 雷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上)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下)第16章 雷第37章穀神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上)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中)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中)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上)第5章 天神宗第23卷陸漸身世之卷(下)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中)第12章 六朝金粉第29章 北落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