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縝瞧了一眼,說道:“是渾天儀?”
萬歸藏搖了搖頭:“這不是渾天儀,而是紫微儀。”
“紫微儀?”谷縝奇道,“什麼東西?”萬歸藏哈哈大笑,也不回答,轉身即要出門。
這時忽聽陸漸厲叫一聲:“將東西放。”萬歸藏一回頭只見陸漸已放下姚晴,飛步而來,拳勢方動,拳勁便如一面山牆壓來。
萬歸藏一曬,擡手之際已將拳勁化解,曲肘探身,驟施反擊,陸漸閃過一掌,舉肘橫擊,下面則飛起一腿,撩向萬歸藏小腹,他此時爲了奪回“紫微儀”,情急拼命,顧不得什麼高手風範江湖規矩,出手極積盡狠辣刁鑽,處處直指要害。
萬歸藏雖是單手應對,但陸漸的拳腳無論多快多狠,到他身邊,要麼落空要麼便被拆解。這兩人已是世數一數二的高手,這會一個爲了愛人性命,一個爲了畢生霸業,在這逼黑暗之地貼身肉搏,不知不覺,均已用上全力,進退之快,如影隨形,一拳一腳,帶起勁風,震得廟裡物件嗡嗡發抖。谷縝只怕暗中受傷,扶着姚晴步步後退,頃刻退到牆角,仍覺重重勁風,知道將二人擠入牆內,室外仙碧等人聽到打鬥,欲要突入,卻被二人勁力生生逼了回去。
這是忽聽桄榔一聲,玉鼎被陸漸一腳踩碎,萬歸藏則身形一閃,繞到陸漸身側,呼地一拳打在他左肩肩胛,陸漸半身麻痹,踉蹌迭出幾步,萬歸藏剛要追擊,眼前人影一閃,谷縝擋在身前,朗聲道:“老頭子,紫微儀算你的,我們不爭了。”
室內寂然片刻,萬歸藏徐徐守勢,冷冷道:“諒你也爭不來。”又瞥陸漸一眼,笑道:“小子,這一掌滋味如何?你的海之道呢?好像也不過如此。”說罷微微一笑,踱出門外,門外衆人不敢阻攔,眼望着他青衫飄飄,小時在棧道深處。
陸漸吸一口氣,運勁消除麻痹之感,怒道:“谷縝,你怎的讓他走了?”谷縝道:“不讓他走,難道讓他殺了你?”
陸漸嘆了口氣,道:“他便不殺了我,帶走紫微儀,也和殺了我無甚分別。”說道這裡,頂着姚晴,雙眼漸漸潮溼了。
谷縝默不作聲,這時仙碧、虞照和左、寧二人陸續進來,室內漆黑一團,仙碧忍不住問道:“你們還好麼?”三人各懷心事,均不答話,仙碧忍不住打燃火折,映照三人。
谷縝唔了一聲,忽道:“好姐姐,借你的火折一用。”
仙碧心覺奇怪,將火折給他,谷縝舉着火折,四周映照,神色忽似沉思,忽似迷惑,須臾火折燃盡,燒到手指,谷縝吃痛,叫聲哎喲,丟下火折,說道:“還有火折嗎?”
仙碧道:“你這人何時變笨了?”當下取出火折,將室內剩下的三盞水(?這個字看不清楚)蓮花燈一一點亮,光照滿室。谷縝不覺笑道:“是啊,剛纔想到一個問題,一是入神,竟忘了這燈了。”
虞照微感不耐,說道:“谷老弟,萬歸藏拿走那個東西,當務之急,是追趕他纔對,這當兒你又想什麼問題啊?”
谷縝道:“我這問題,可比追趕萬歸藏急切的多。”說罷如旋風般在密室中一轉,止身問道:“大夥兒想到過沒有,爲何這間密室和寺廟中的情形一模一樣?”
衆人均是一呆,姚晴有氣無力道:“我知道,這間密室修在銅鏡之後,是寺廟中物事的影子。”
谷縝搖頭道:“若說影子,卻有些不大對頭,諸位隨我來,說罷領着衆人出門,來到銅鏡之前,說道,大家看,這鏡中的影子和密室中的情形有何不同?”
衆人凝眸一瞧,仙碧哎喲一聲,叫道:“密室中的情形和鏡中的影子是相反的。”
“不錯。”谷縝點頭道,“密室裡的情形和廟中的情形確然一模一樣,但也太過相似。大約許多人都沒留意,我們照鏡子的時候,鏡中的虛影和真人原是相反的,倘若左臉生了一顆痣,照鏡子時,以鏡中人的方位看來,那顆痣卻是在右臉,我們的臉本是在前,鏡子中人看來,卻是在後。”
衆人聽到這裡,隱約明白,谷縝又走回密室,說道:“諸位再看,這密室處在銅鏡之後,若是外面廟宇的影子,那麼就應該是馬匹在外,柳祖師的遺像在內,可這裡恰好相反,柳祖師的遺像在外,馬匹卻在內,和外面廟宇的情形一模一樣,難道不奇怪嗎?”
仙碧道:“或許這密室本就不是寺廟的影子。”
谷縝笑了笑:說道:“那爲何又將這密室修在銅鏡之後呢?而且陳設與廟中幾乎一般,更何況線索是‘馬影’,以思禽先生的智術,這個‘影’字若只是鏡中虛像,豈非太過無趣?”
虞照忽道:“或許思禽先生也沒留心鏡中虛影和實物是反的。”
仙碧不由白他一眼,道:“你當思禽祖師是什麼人?和你一樣蠢嗎?”
虞照大怒,一跳三尺,叫道:“你說誰蠢?你那麼聰明,怎麼會喜歡,喜歡……”說道這裡,口氣忽地一軟,支吾起來。
仙碧瞧着他,似笑非笑:“你說,我喜歡什麼?”虞照一張臉漲地醬爆豬肝似的,驀的將手一指左飛卿,說道:“就算我蠢,也蠢不過他。”
他顧左右而言,仙碧臉色微微一沉,左飛卿也動了怒氣,揚聲道:“姓虞的,我惹着你了麼?咱倆誰更蠢些,別說是人,就是一頭豬都瞧出來了”
虞照道:“你不蠢?那怎麼會被萬歸藏捉到,若不是爲你,萬歸藏豈能得逞?”
左飛卿還未反駁,卻聽寧凝細聲細氣地道:“虞師兄你這話不對,我們打不過他,才被捉到,這是力不如人,哪會是蠢呢?若打得過他,我,我……”寧凝性情淳和,難得出聲,更不用說是爲他人辯護了,虞照兩眼瞪圓,竟不知怎樣駁她,無奈鼻子裡哼了一下,閉嘴不語。
仙碧卻心生異感,偷瞧了寧凝一眼,見她神色激動,眼中浮現點點淚光,仙碧不知她爲何如此傷心,越發詫異,收回目光時,卻又見左飛卿望着寧凝,眼神奇怪,既似感激,又似憐惜仙碧不由暗付:“這二人被擒時發生了什麼?怎地寧凝會破天荒替左飛卿辯護,飛卿又用這種眼神看她?”
她心思敏銳,一念及此不禁平生疑惑,這時忽見谷縝在室內遊走,敲打諸牆,仙碧心有所動,將左寧之事放下,說道:“難道密室中還有密室?”
谷縝道:“這個密室若不算影子,那麼一定還有一個‘影’,馬影,馬影,必不會在柳祖師地遺像那邊,定在駿馬一側,也就是在這密室之中……”說到這裡,他忽地一頓,叫道:“有了。”運起“”裂石神通,內勁至牆,石屑紛紛下落,竟又露出一個銅鏡,依稀照出駿馬虛影。
如此柳暗花明,在場衆人無不心生狂喜,谷縝卸去石屑,雙掌運勁,那銅鏡紋絲不動。陸漸叫道:“我來。”放下姚晴,走到銅鏡之前,低喝一聲,鏡牆向內轉動,露出一絲縫隙,陸漸身子一閃,鑽入隙中,片刻道:“一切無事。”
衆人聞言入內,仙碧燃起火折,定眼望去,不出谷縝所料,那密室中仍有一人一馬,一鼎四燈,但不同的是,馬在外,人在內,恰與第一個密室中的紫薇儀則被託在東方的燭臺上,倘若萬歸藏不曾拿走前者,這兩尊紫薇儀隔牆相對,絕似真形虛影,彼此照應。
谷縝吐了一口氣,莞爾道:“諸位,這纔是貨真價實的馬影,不過這馬卻不是寺廟中那一匹,而是第一個密室的馬。”虞照道:“這個思?祖師,搞得神神秘秘,做人也忒不痛快。”他公然說祖師的不是,仙碧正欲呵斥,谷縝卻笑道:“虞兄有所不知,古人墓葬時多設虛假,外面墓室爲假,裡面的墓室纔是真的,有一假一真的,兩假一真的,最多可達三假一真,這有一個說法,叫做‘一月攬三江’,一個月亮照在三條江水中,豈非映出三個影子?算上鶯鶯廟本身,思禽先生才設兩個影室,並不算多。”
陸漸聽得驚喜交集,上前拿起那尊“紫微儀”,姚晴搶過要看,陸漸忙道:“小心點,別摔壞啦。”姚晴撅嘴道:“我這點力氣都沒有嗎?臭小子,小瞧人了。”陸漸顳顬無語,心裡卻時時地方,待姚晴萬一掉落,便出手撈救。
姚晴瞧了一會兒,說道:“谷縝,這東西怎麼用?”谷縝接過瞧瞧,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萬歸藏似乎知道。”姚晴道:“總不能問他去。”
谷縝眼珠一轉,笑道:“或許還有一個人知道。”姚晴道:“誰?”
谷縝卻如不聞,笑道:“事不宜遲,遲則有變,諸位,還是趕快出山吧!”說完將第二個秘室小心掩好,落下的石屑也聚成一堆,又道:“諸位,出山之時,不要線路喜色,以免被人看破。”
虞照道:“要麼我在臉上打兩拳,滴兩滴貓尿?”
仙碧冷笑道:“何必打拳,要貓尿麼?北落師門有的是。”虞照悻悻道:“這個貓兄就免了,惹急了它,先給我來個亂神,再給我來個絕智,可就糟糕至極了。”他明裡罵貓,暗裡罵人,仙必氣得瞪他一眼。
於是乎,衆人都做出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除了陸漸心憂姚晴,寧凝別有懷抱(?),這兩人的傷心難過發自真心,其他人無不憋得十分辛苦。料是萬歸藏得了“紫微儀”,以爲萬事底定,衆人此番出山,再也未遇阻攔。待到出得西天門,谷縝四顧無人,驀地向前連翻兩個筋斗,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衆人忽見他這般神情,無不詫異,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你又發什麼瘋?”
谷縝笑道:“我是發瘋,好不容易贏了老頭子一局,我還不歡喜得瘋了。”說罷又是大笑。虞照也拍着手與他同笑,笑聲一個清勁貫耳,一個豪氣沖天,震得崖頂積雪簌簌而落。
仙碧見此情形,不覺莞爾:“這兩人啊,真是憊懶,尤其這個谷縝,有時老謀深算,比老狐狸還厲害,有時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這時薛兒遠遠聽到兩人笑聲,慌忙招呼同伴,衆劫奴和二女從隱蔽處一擁而出,他們本以爲衆人此去凶多吉少,不料竟然全羽而還,心中真有不勝之喜,圍住陸漸,只是發笑,連燕未歸也摘了斗笠,咧嘴大笑,笑時臉上刀疤一聳一聳,頗有幾分怕人。
歡喜一陣,衆人來到避風處,谷縝取出“紫微儀”,說道:“莫乙,你認得這個嗎?”
莫乙一瞧,訝然道:“這是‘紫微儀’,谷爺哪裡得來的?”衆人見他認得,均是大喜過望。
谷縝笑道:“莫兄果然認得。”莫乙道:“我在一部天部秘籍中見過圖形。”谷縝道:“這是思禽先生留下的,卻是不知有什麼用?”
莫乙道:“書上有道”‘三極合,紫微定。’”
谷縝奇道:三極合,紫微定?”
莫乙得意笑道:“谷爺你看這兩個圓球,球裡各藏有一塊磁鐵,好比羅盤,再看這兩個球的球面,這裡和這裡,各有兩各圓孔,這圓孔就是兩個圓球的極與北極相差幾刻幾度,再用一套算法計算,就能算出目的地處在何方,還有多遠。”
“目的地?”谷縝雙目一亮。
莫乙道:“對呀,這‘紫微儀’神妙的很,每一尊‘紫微儀’都會指向一個地方,我們方位一動,這兩個圓球因爲磁鐵的關係,球上的紫、微二極也會隨之生出微妙變化,我們離那地方越近,紫、薇二極和天上的北極星也就越近,到最後三極連成一條直線,目的地就算到了。所謂‘三極合、紫微定’,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了。”谷縝道,“你是說,我們動,‘紫微儀’因爲磁力,也會輕輕地動,直到三極連成一線。如此說來,這尊‘紫微儀’就好比一張活地圖。”
莫乙笑道:“對,對,就是活地圖,活地圖。”
谷縝不由得笑容滿面:“這麼說來,萬歸藏拿到的那‘紫微儀’會將他帶到錯誤的地方,很好,很好,讓他去,去北海也好,去南荒也好,說不定等咱們回來,老頭子還在天涯海角苦等呢。”
谷縝大笑,又問道:“莫乙,你會這‘紫微儀’的算法嗎?”莫乙笑道:“谷爺忘了,我這腦子雖然不大但只要瞧過的東西,盡都記得,谷爺倘使放心小奴,這‘紫微儀’儘管交給小奴操控。”
谷縝笑道:“求之不得。”當下將“紫微儀”交給莫乙。莫乙領受重任,歡天喜地,自去擺弄區了,不多時算出結果,那目的地在西方。谷縝又問多遠,莫乙道:“這倒沒有定數,總之遠的很,少說也有萬里。”
衆人聞言,莫不變了臉色,陸漸更是臉色蒼白,谷縝將拳狠狠一握,咬牙道:“本還想歇息一晚,如今是一刻也耽擱不得了,諸位,立馬動身。”說罷將手一揮,舉步便走,衆人本來就極灰心,但見他如此果決,俱都鼓起一絲勇氣,紛紛舉步,追隨谷縝向西走去。
路途艱危無比,衆人好容易翻過崇山峻嶺,除了崑崙山,山勢去盡,前方又是茫茫戈壁,寒風凜冽,滴水也無,沿途都是人馬骨骸,叫人觸目驚心。
衆人日夜趕路,筋疲力盡,谷縝卻似乎精力無窮,一邊趕路,一遍爲衆人大氣,不是還說些笑話,粗魯的,文雅的,層出不窮,衆人聽着聽着,不知不覺已走了數百里了。姚晴見不得谷縝大出風頭,縱在病中,也不是出語刁難,這麼一來,二人又免不了要鬥嘴吵架,谷縝擅長詭辯,姚晴輸多贏少,她心中不服,怒氣沖天,就連夢裡也想着如何勝過谷縝。
陸漸瞧得擔心,一次趁姚晴熟睡,央求谷縝不要再和她鬥口,谷縝還沒回答,仙碧卻接口笑道:“鬥一鬥纔好,晴丫頭與常人不同,天性好鬥,若是沒了對手,無精打采,身子壞得更快。她這麼挖空心思和谷縝作對,反而能激發出他體內潛能,多一分升級。這樣罵來罵去的,比‘亢龍丹’還要強得多呢。”仙碧精通醫術,陸漸聽了,也不好再說什麼。
是日蘇聞香聞到水氣,循之前往,找到一片綠洲,衆人上滿清水,又向牧民買了幾十頭健足駝馬,商議在綠洲中歇息半日,再行趕路。是夜,衆人圍着篝火而坐,薛耳奏起“嗚裡哇啦”,青娥吹起紅玉長笛相伴,秦知味則將一隻肥羊烤得金黃香嫩,勾人饞涎。
衆人在麓山隔壁行走數日,好容易又見到綠水碧草,人馬駝羊,均是興極離,連姚晴也小啜一口馬奶酒,她身子虛弱,酒一入喉,雙頰立時浮起兩抹豔紅。
唯獨虞照嫌酒太淡,一邊喝酒一邊罵道:“這也算酒,他***,比尿都不如,老子喝一年也不會醉。”他罵一句喝一碗,待到罵完,一罈酒已鬧了個底朝天,只覺仍未解饞,於是又去搶谷縝的酒喝,兩人就一隻酒罈拉拉扯扯,一個道:“老弟,可憐可憐爲兄吧。”一個卻道:“我肚子裡也正慌着呢。”一個道:“老弟,你不仗義。”一個道:“老兄,別的都讓你,唯獨這玩意兒不能讓,要讓了你,酒蟲造反,我拿什麼鎮壓去?”
仙碧看的又好笑又好氣,索性掉頭不看,詢問左飛卿當日被擒經過,左飛卿方要回答,寧凝忽道:“左師兄,我有幾句話跟你說。”說罷起身,向遠處走去。
左飛卿稍一遲疑,向仙碧道:“我去去就來。”忽見仙碧眼神怪異,頓時面頰發燙,略一遲疑,仍隨寧凝去了。
二人到了僻靜處,寧凝說道:“左師兄,我求你一件事,我,我爹死的事情,你知,我知,不要告訴第三個人。”左飛卿怪道:“這是爲何?”
寧凝悽然笑笑,說道:“爹爹生前作惡多端,這裡有一半人都是他的仇敵,即使不是仇敵,打心裡也瞧他不起,要是知道他的死訊,嘴上即便不說,心中也會十分歡喜。左師兄,你知道的,爹爹是爲我而死,不論他生前有什麼過錯,我也不願他死後受人輕賤。”
左飛卿本想說:“你瞞得了一時,又瞞得了一世麼?”但話到嘴邊,眼見寧凝悽苦神情,不覺又將話語嚥了下去,點頭道:“好,我就當玉河谷的事情從沒發生過,人家問起來,我就說你我是再西天門山頂被萬歸藏擒住的。”
寧凝悲喜交集,顫聲道:“多謝左師兄……”話音未落,眼淚已流下來。左飛卿嘆了一口氣,從袖裡取出一方雪白手巾,遞到寧凝手中,寧凝揩完淚水,交給左飛卿,瞧他一眼,說道:“左師兄,你兩度受傷,傷勢可好些了麼?”左飛卿微微一愣,笑道:“不礙事,服了仙碧的丹藥,加上本身內力,這點兒傷還鎮壓得住。”
寧凝點了點頭,說道:“爹爹教給我一個治療內傷的法兒,很是有效,若閒來無事,我爲你療傷好麼?”左飛卿笑了笑,說道:“求之不得。師妹若是有什麼難過的心事,不便告訴他人,大可說與左某,左某不善言辭,卻會聽人說話。”
寧凝不覺莞爾,兩人都是孤寂之人,身世也相彷彿,三言兩語之際,不覺大感投契。
回到駐地時,秦之味的全羊筵已做好,烤全羊,爆炒羊肝,攤煎羊腦,羊雜碎湯,羊肉泡饃……無不鮮美絕倫,衆人搶着吃喝,鬧哄哄一片,除了仙碧,倒無人留意二人行蹤。
次日啓明星起,衆人重又啓程,漸入大漠深處,沙盜寇匪日甚一日,但?一行人聚在一起,武力之雄,不下於一支大軍,任是多少賊寇,遇上了都要自認倒黴。谷縝做得尤絕,一旦遇上盜匪,不但殺人,而且越貨,每每抓到盜賊頭領,就逼衆匪交出身上珠寶金銀,若不然,頭領必難活命。他平日說笑無忌,叫人如沐春風,整治起這些盜匪來,卻是花樣百出,狠辣之處,真叫虞照,左飛卿這等身經百戰之人也不寒而慄。
一次虞照忍不住說道:“谷老弟,我敲你長了兩張臉,一張臉是觀世音麾下的善財童子,一張臉卻是閻羅王殿下的無常老鬼。”
谷縝笑了笑,說道:“虞兄你有所不知,我這是和孫武子學的,叫做:‘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好人講德行,我就跟他講德行,惡人崇拜武力,我就跟他講武力,好人陰謀算計,我就跟他陰謀算計。什麼以德服人的勾當,我是萬萬不做的。”虞照搖了搖頭,只是苦笑。
出了沙漠,不久便入豐都大邑,谷縝將從倭寇處搶來的錢財用來購買馬匹,疏通關節,蘭幽、青娥生長西方,又隨艾伊絲日久,不但通曉多國夷語,而且知道許多商家人脈,故而此時都成了谷縝的左膀右臂,既做通譯,又做嚮導。得二人之助,谷縝買了三十匹上好的大食馬,衆人騎乘之外,均做從馬更換,繼而又使錢開路,卻發覺天下烏鴉一般黑,此間官吏貪賄成風,不在大明朝之下,是以谷縝金銀一撒,所向披靡,各國關卡均如虛設,衆人快馬加鞭,疾行千里,也不留行。
忽忽十餘日,君士坦丁堡的宏偉城樓已被拋在後面,其時歐羅巴諸候衆多,小國林立,長年征戰,每寸土地被鮮血洗過,百姓骯髒不堪,窮愁困苦,盜賊蜂起,剽掠成風,騎士重盔鐵甲,隊隊來去,既有本國武士,變有僱傭士兵,谷縝等人穿行國中,時有麻煩。谷縝因此備好兩手,一手使錢,用錢不成,立馬動武,在當地土着眼中,這羣人所負神通有如魔法,長槍重鎧又哪是敵手?一旦動起武來,便不死傷,也嚇的抱頭鼠竄。
只是陸漸心中憂慮卻是日甚一日,姚晴虛弱越發明顯,先前還有氣力和谷縝鬥嘴,漸漸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整日昏睡,偶爾醒來,也是神志迷糊。陸漸所攜人蔘所剩無多,姚晴之所以還能苟延殘喘,全賴“大金剛神力”支撐。其他人也看出不妙,均是黯然,唯有谷縝鬥志不衰,不住鼓助衆人,催促向前。
這一日,衆人急奔一晝夜,忽聽前方傳來滔滔水聲,薜耳道:“前面就是大海了。”
衆人催馬上前,果見碧藍無垠,驚濤萬里。谷縝道:“這是什麼海?怕是《山海經》裡也沒提到過的。”
蘭幽道:“這是一道海峽,我們站立的地方,曾是諾曼底大公的舊地,海峽那邊,就是英格蘭了、”
仙碧微微點頭,說道:“當年威廉王就是從這裡出發,征服了英吉利。”蘭幽、青娥均是心頭一凜,目視仙碧,吃驚道:“仙碧小姐,你也知道這個掌故?”
仙碧微笑不語,陸漸說道:“仙碧姐姐的老家就是這個英吉利。”蘭幽笑道:“失敬失敬,無怪我瞧仙碧小姐不似尋常的西域人,不曾想竟然來自如此遠方。說起來,我姊妹隨主人行商,也只到過法蘭克,那隔海之國從沒去過。”仙碧淡淡一笑,說道:“我也沒去過,只是自幼耳聞罷了。”
谷縝皺了皺眉,回望莫乙,卻見他正凝視“紫微儀”,掐指心算,過了半晌,忽地叫道:“我們要過海。”
衆人心頭都是應聲一沉。多日來晝夜趕路,幾乎沒有多少閤眼的時候,無論男女都是疲憊不堪,但目下看來,前途仍是無窮無盡,不勝迷茫。抑且海中不比陸地,陸地上縱有沙漠高山,惡徒盜匪,卻也奈何不得這羣高手,海中風波變化,卻是萬分莫測,颶風一起,便有滅頂之災,任你武功再高,也是無用,一旦遇上逆風,海上行駛之速遠不如陸上快捷,姚晴又是這般模樣,就算沒有颶風海嘯,日子一長,也能將她活活拖死。
這些念頭衆人嘴裡不說,卻都是不知不覺流露在眉梢眼角,陸漸看得分明,心底一痛,涌起深深絕望。
這時忽見谷縝呼的一聲,跳下馬來,幾步走到海邊,伸出食指蘸了蘸海水,又送入口中,咂了又咂,似在品味。
虞照不由大奇,問道:“老弟,這海里是酒麼?”谷縝笑道:“什麼酒,都是水。”
虞照道:“若不是酒,你嘗它作甚?”谷縝笑道:“我看這裡的水和東海的水誰更要鹹一些。”
虞照不覺莞爾,問道:“結果如何?”谷縝道:“這裡似乎鹹一點兒呢。”
仙碧忍不住道:“谷縝,這當兒你還有心說笑,到底過不過海?”這些日字裡,衆人儼然已將谷縝看作領袖,無論大小事宜,都是交他處理,谷縝也無不安置妥當,致令人人滿意,此時過海與否乃是大事,自然也要由他決斷,一時間,二十多道目光盡都落在谷縝身上。
谷縝掃了衆人一眼,笑了笑,說道:“過啊,怎麼不過?爲了山九仞,焉能功虧一簣?”
仙碧苦笑道:“就怕這山才兩仞三仞,那才叫人絕望。”
谷縝道:“大夥兒如何我管不了,在我谷縝眼裡,卻從無絕望二字,即便帶在九幽絕獄,不見日月,吃着餿臭飯菜,我也沒有絕望過。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我谷縝便是一死,也要死得豪氣,縱不能青史留名,也要叫這天這地記得我這個人。”
說到這裡,海岸邊一片機警,只剩下浪濤的嘩嘩聲和駿馬的喘息聲。谷縝深深看了陸漸一眼,驀地翻身上馬,揚聲道:“誰跟我去找船?”青蛾大聲道:“我去。”薛耳也道:“我也去。”
谷縝瞧着二人,笑道:“你們兩個真是婦唱夫隨,叫人羨慕呢。”青蛾微露笑意,薛耳卻且羞且喜,臉上蒙了一快紅布也似,頭也擡不起來,谷縝瞧了,也不好再拿他來打趣,嘻嘻哈哈,當先去了。
過了兩個時辰,三人帶了一艘兩桅海船回來,船隻狹小,僅能容人,不能載馬,衆人只得棄了馬匹,任其自去,那些馬匹從波斯奔跑至此,均已十分疲憊,抑且日夜相伴,騎手與坐騎已生出莫名情誼,分別在即,不免悵然,幾個女子望着瘦馬身形,雙眼都是微微泛紅。
船上水手多是法蘭克人,見這羣乘客形貌古怪,華夷混雜,心中均是無比好奇,紛紛探頭觀望,直到船長催促,才戀戀不捨,各就各位。而衆乘客奔波多日,疲乏欲死,藉此乘船時機,或是睡覺,或是大坐,努力恢復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