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縝道:“戚將軍這麼說,若無資糧,難道要將士們拿着竹槍木棒、餓着肚子打仗?”
戚繼光道:“古人揭竿而起,竹竿尚能打仗,何況木棒竹槍?”
谷縝大笑,問陸漸道:“你以爲呢?”陸漸道:“我以爲戚大哥說的對,唯有爲天下百姓而戰,才能理直氣壯,心中無愧。”戚繼光拍手笑道:“說的好,好一個心中無愧。”
談笑間,忽然見岸上一燈悠悠,飄忽而來,須臾便到近處,一個生硬的男子嗓音道:“谷少爺在麼?”
谷縝揚聲道:“誰找我?”那燈火猝然一亮,一時間,燃起十餘支松脂火把,照得河岸形如白晝。三人定眼望去,只見河岸上左右兩隊跪着八名胡人,均是金髮碧眼,赤裸上身,手足佩戴粗大金環,銀腰帶上鑲嵌紅綠寶石,在火光下閃閃發光。
八人肩頭,扛着一座檀木步輦,輦上斜倚一名胡女,黑髮如墨,肌膚勝雪,面上籠着輕紗,露出一雙碧藍眸子,嫵媚流蕩,勾魂奪魄,四周分立十多名隨從,也是胡人,手持火把,男女皆有。
戚繼光與陸漸從未見過這麼多的胡人,均感奇怪。谷縝卻似盡在意料之中,笑道:“各位找我,有何貴幹?”輦上胡女瞧着他,好一陣目不轉睛。谷縝笑道:“美人兒,你這樣瞧我做什麼?挑情人呢?還是相老公?”
那胡女咯咯咯掩口直笑,半晌嘆道:“東財神果如傳言,少年輕狂,還生的一張俊臉,迷死人不償命呢。”
谷縝莞爾道:“迷死了你,我可捨不得。”胡女嘻嘻一笑,翻身下輦,雙手捧着一個鑲滿寶石的金匣,冉冉走到岸邊,說道:“我奉主人之命,請足下本月十五,前往江西靈翠峽一晤。”
谷縝起身撐船,來到岸邊,接過匣子,瞧也不瞧,嘩啦一下丟在胡女腳前江中。胡女眼神大變,錯步後退,一時間,只聽得江水中嗤嗤有聲,似有細小銳物射出,片刻方盡,藉着火光瞧去,那方江水已如墨染。
戚繼光與陸漸均是變色,陸漸喝道:“好奸賊,這匣子裡藏了暗器。”涌身欲上,谷縝卻將它攔住,笑道:“雕蟲小技罷了,那婆娘也就這點出息。”
那胡女強笑道:“主人聽說你擅長開鎖,本想考一考你,瞧你如何打開匣子,既能取到請柬,又不觸動毒水機關,卻沒料到你竟想出這等法子。只可惜,這麼一來,匣子裡的請柬可就毀了。”
“不會”谷縝微微一笑,“請柬若毀,那就不是你家主人了。”那金匣子經江水一淘,毒水散盡,露出本色。谷縝方要去撈,陸漸搶先一步,伸手撈起,但覺入手極沉,竟是純金,匣面雕刻人物鳥獸,惟妙惟肖,精巧絕倫。
陸漸劫力所至,匣中情形已然盡知,轉向谷縝說:“匣中機關失效,再無古怪了。”谷縝笑道:“那是自然,那婆娘當真殺了我,可是一樁虧本買賣。”當下揭開匣子,只見其中躺着一方白金請柬,撥如蟬翼,上有數行血紅字跡,陸漸定睛一瞧,忽地倒吸一口涼氣,敢情這紅字竟是許多顆粒均勻的紅寶石鑲嵌而成,請見四周,各鑲一粒祖母綠,每一粒都環繞綺麗花紋,細微精妙,似透非透,也不知以何種法子雕成。
僅這一匣一柬,已然價值連城。谷縝目光掃過請柬,笑道:“除了金銀,就是寶石,幾年不見,那婆娘還是恁地俗氣。”說罷合上匣子,向那胡女道,“告訴你家主人,谷某按時抵達,不見不散。”
那胡女笑道:“那麼妾身告辭。”谷縝到:“不送。”胡女坐上步輦,八名胡人扛輦起身,隨其遠去,火把漸次熄滅,僅剩一點火光,搖曳不定,隱沒在冥冥夜色裡。
谷縝雖然不說,陸漸也已猜到幾分,望着來人去遠,忍不住問道:“谷縝,那是西財神的信使麼?”谷縝笑了笑,說道:“那婆娘被我抄了後路,沉不住氣啦。”
陸漸奇道:“你怎麼抄她後路?”谷縝道:“這還不簡單。那婆娘來我中土搗亂,我便去她西域搗亂。這兩個月裡,她在波斯的牲口死了一半,天竺的香料船沉了十艘,那婆娘損失不輕,不得已約我會面,做個了斷。”
陸漸又驚又喜,恍然道:“無怪你這些日子總是會見富商,竟是爲了這個。”谷縝微笑點頭。陸漸說道:“你既能在生意場上對付她,何必再去見她?”谷縝搖頭道:“她錢財吃虧,糧食卻在手裡,方纔請柬上說了,我若不去,她便燒個乾淨,這女人說道做到,不是玩兒的。”說到這裡,目視戚繼光,半帶笑意,“戚將軍,我軍能否開往江西?”
“老弟何出此言?”戚繼光皺眉道,“若無朝廷聖旨,本軍決不能擅自離浙,調往外地。”谷縝笑道:“這個容易,我已經請了一道聖旨,這兩日也該到了。”戚繼光愕然片刻,笑道:“谷老弟說笑麼?”谷縝笑笑,再不多說。
次日上午,戚繼光練兵之時間,忽聽說胡宗憲自杭州派人帶人聖旨。戚繼光趕往大帳接旨,聖旨大意爲,倭寇自閩北竄入江西,肆虐猖獗,水陸不通,命戚繼光即日率義烏新軍弛往援江西,蕩平此寇。同時還有胡宗憲手諭,命戚軍火速赴援,不得羈留。
戚繼光心中吃驚,送走傳令將官,將所接聖旨看了又看,璽印俱真,絕無虛僞。他思索片刻,派親兵請來陸漸、谷縝。二人入帳,戚繼光將聖旨手諭付與二人過目。陸漸也覺驚訝,谷縝卻只是微笑。戚繼光踱了幾步。驀地嗆啷一聲拔出劍來,盯視谷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谷縝笑道:“我姓谷名縝,戚將軍不認得我了?”話音未落,眼前寒光閃過,劍尖抵住咽喉,寒氣刺骨,只聽戚繼光沉聲道:“元敬待友以誠,但絕不以奸邪爲伍。”
谷縝望着長劍,笑吟吟的,眼睛也不眨一下,戚繼光見他如此鎮定,亦覺遲疑,此時陸漸按下長劍,說道:“大哥,我以性命擔保,谷縝絕非奸邪之輩。”
戚繼光冷道:“他若不是奸邪,豈能一介白身,左右朝廷,調動兵馬?”陸漸也覺不解,目視谷縝。谷縝拿起聖旨,笑嘆道:“戚將軍真是法眼如炬,不好糊弄,這聖旨麼,的確是我費盡周折,花了三萬兩銀子,向皇帝身邊的司禮太監買來的。”
“果然。”戚繼光面沉如水,“你到底有何逆謀,若不說個明白,今日大帳之中,必要血濺五步。”
這一兄一弟陡然鬧翻,陸漸大皺其眉,說道:“谷縝,你到底如何謀劃,都告訴戚大哥吧。”谷縝瞧他一眼,嘆道:“我之所以買來聖旨,乃是爲了一件大事。只因要做成這一件事,非得保有三則,要麼無以成功。”
陸漸道:“你說哪三則?”谷縝扳指說道:“一則是敵國之富,二則是絕世神通,三則是素練精兵。財富有我,神童有陸漸,至於素練精兵非得戚大將軍手下這支新軍不可。”
戚繼光將信將疑,說道:“這三則條件如此苛刻,到底是什麼大事?”谷縝道:“陸漸,還是你說吧,眼下我說,戚將軍未必信得過我。”
陸漸點點頭,將江南饑荒的緣由說了。戚繼光如聞天書,好不驚奇,但他深信陸漸,見他如此鄭重,心知此事必然不假,一時收好長劍,負手沉吟。谷縝又道:“敵國之富對付的是西財神,絕世神通對付的是對方高人,至於素練精兵,則是應付皖、贛、閩、粵四省寇匪。三者缺一不可。”
戚繼光道:“若是真的,的確不可思議,但事關天下安危,元敬義不容辭。”目光一轉,注視谷縝道:“你行的事固然不算壞事,但行事的法子,卻很不對。”
谷縝笑道:“我生平嗜好就是讓壞人做好事。人說狼子野心,養虎爲患,我卻偏愛養虎蓄狼,利其貪慾,爲我出力,這些司禮太監平素糊弄皇帝,無惡不作。這回多虧有我,不但得了銀子,還做了好事,積了陰德,一舉三得,利人利己。嘿嘿,又說到利了。戚兄是正人,行事道義爲先,區區是商賈,凡事利字當頭,那是改不了了。”
戚繼光本想趁機訓導這位小友,喻之以德,不料谷縝擅長詭辯,三言兩語,竟將他想好的說辭堵了回去,一時無可奈何,只得放棄說教之念,蹙眉苦笑。
谷縝又道:“事貴隱秘,爲防敵方知我計謀,我三人分開行走。我和陸漸先走,戚將軍率軍後行,我給戚將軍一幅行軍地圖,十五之前,務必趕到地圖標示之處,儘量晝伏夜行,不要大張旗鼓。”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幅地圖,交給戚繼光,戚繼光展開一瞧,乃是一幅江西地圖,上有硃紅色的行軍線路,皺眉瞧了一陣,說道:“二位放心,我整頓兵馬,準時趕到。”
谷縝哈哈大笑,伸出手掌,戚繼光亦是一笑,與他雙掌互擊。
(四十八、練兵完 待續 四十九、鬥寶) 四十九、鬥寶
谷縝雷厲風行,安排已定,即日告別戚繼光,與陸漸打馬西行,五大劫奴自也隨行。風塵僕僕走了數日,進入江西,是日來到長江邊上,一艘畫舫已經等候。二人棄馬登舫,逆江上溯。舫中客廳、書房、臥室一應俱全,谷縝白日看書,入夜下棋喝酒,間或與陸漸憑欄眺望,指點兩岸風光,一派從容神氣。
陸漸卻知谷縝性子奇特,越是面臨大敵,越是從容鎮定,反之亦然。故而這般從容自若,對手必定十分難纏,忍不住擔心道:“谷縝,這西財神究竟給你出了什麼題目?”
“老題目罷了。”谷縝笑道:“她約我在靈翠峽臨江鬥寶,決定財神指環的歸宿。當年南海鬥寶她輸給我,心裡不服,如今新仇舊恨,正好一併清算。”
陸漸道:“什麼叫鬥寶?”谷縝笑道:“就是比富的意思,看誰寶貝更多更好。”陸漸道:“那你可有準備?”谷縝笑道:“有些準備,卻無太大把握。”眼看陸漸流露愁容,不由拍拍他肩,笑道:“大哥,這世上必勝的事本就不多,戚將軍說得好,兵以義動,道義爲先,你我既爲百姓出力,必得上天幫助。”陸漸精神爲之一振,點頭道:“你說的是,我多慮了。”
船行兩日,忽而改道,離開長江,轉入一條支流。河水清碧,翠山對立,水道甚窄,僅容三艘畫舫並行。又行一日,忽見兩面青山,夾着一座山谷。
轉舵之間,畫舫靠岸,谷縝、陸漸棄船登岸。只見谷中草木成陰,樹林中矗立一座樓臺,木朽土落,凋敝已久。廟前一方空地,站立百餘人,均是華服繡冠,商賈打扮。陸漸認得其中幾人,如南京洪老爺,揚州丁淮楚均在其列。谷縝笑道:“這些都是一方豪商,我來爲你引見。”與陸漸並肩上前,與衆人攀談。一到商人羣裡,谷縝如魚得水,拉拉這個,拍拍那個,與這個談兩句生意,又和那個說幾聲笑話,談吐風流,顯露無遺,卓立人羣,有如帝王。
陸漸卻不慣這些應酬,略略接洽,便與衆劫奴立在一旁等候。站了片刻,忽見河上駛來一艘小船,烏蓬白礬,所過之處,碧水生暈,漣漪如皺,須臾到了岸邊,魚貫走出三名老人,二男一女,均是鶴髮童顏,形容高古,有如畫中仙人。
谷縝見了三人,越衆而出,拱手笑道:“三位前輩可好?”三老瞧他一眼,默默點頭,走到神廟前,盤膝坐下,谷縝笑道:“怎麼?陶朱公沒來?”
那老嫗嘆一口氣,說到:“他日前過世了。”谷縝一呆。流露惋惜之色,說道:“如此說來,今日裁判,只剩三人了?”另一名老翁道:“不然,聽說他臨死前將此事託付一人,不久便到。”說話間,又來一艘烏蓬小船,須臾抵岸,船中走出一個半百老者,面色蠟黃,如有病容,雙眉水平,有如一字。
老者走到三老身前,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上,一名老翁接了看了,向那老者道:“你就是陶朱公說的計然先生麼?”那老者一言不發,點了點頭。老翁道:“請坐請坐。”那老者仍不作聲,走到一旁,盤坐下來。
陸漸問谷縝道:“這四位老人是誰?”谷縝到:“他們都是此次比試的裁判。從左數起,第一位是呂不韋,第二位是卓王孫,第三位是寡婦清,第四位本應是陶朱公,但他死了,由這位計然先生代替。”
陸漸沉吟道:“呂不韋,陶朱公,這兩個名字彷彿聽過。”莫乙道:“陶朱公是春秋鉅商,呂不韋是戰國奇商,但都死了兩千多年了。”陸漸驚道:“那這兩人怎麼還叫這些名字?”
谷縝見他吃驚神奇,不覺莞爾:“這四位老先生當年都是卓有成就的鉅商,歸隱之後,不願別人知道本名,故而便取古代奇商的名字爲號,卻不是真的陶朱重生,不韋還魂。”至於卓王孫、寡婦清、計然先生,也都是古商人中的先賢,這幾人借其名號,掩飾本來身份罷了。”
此時忽聽寡婦清開口道:“東財神,西財神怎麼還沒到?讓我老婆子等她,真是無理。”谷縝笑道:“清婆婆,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若不做足排場,必不現身。”
寡婦清冷哼一聲,望着谷縝,眼裡透出一絲暖意,說道:“孩子,你有取勝的把握麼?”谷縝笑道:“小子盡力而爲。”卓王孫道:“你我都是華夏商人,此次比試,亦關乎我華夏商道的興衰。雖然如此,此次比試,我四人都會持法以平,不會有所偏向。”
谷縝笑道:“那是當然。”這時間,忽聽人羣中發出一陣驚呼,谷縝轉眼望去,只見上游一個黑衣人無舟無船,踏浪而來,來勢奇快,端的急如飛箭。
陸漸見此情形,亦是動容,以他的神通,雖能水火不侵,但無論怎的,也不能這般踩踏波濤,如履平地,更奇的是,這黑衣人從頭至尾,均未動過。
黑衣人須臾逼近,衆人方纔看清,他腳下踩着一根細長竹枝。陸漸不覺恍然,明白來人不過借竹枝浮力,順水逐流而來,雖然如此,若無極高輕功,又深諳水流之性,決計不能如此飄行。況且此地流水平緩,此人來得如此快法,仍然不合常理。
正覺不解,黑衣人縱身離開竹竿,甩手射出一根細小竹枝,竹枝入水,一沉即浮,黑衣人左腳點中,身如飛鳥,飄然落在岸上。只見他容貌冷峻,面白無鬚,身披一件羽氅,盡是烏鴉羽毛綴成,漆黑髮亮。
黑氅男子目光如冷電掃過衆人,然後從袖裡取出一管火箭,咻地向天打出,在空中散成無數焰火,星星點點,絢麗異常。
打出響箭,黑氅男子負手傲立,他體格瘦削勻稱,站在那兒,有如一隻獨立烏鶴,孤傲絕倫。
不多時,便聽鼓樂聲響,激揚悅耳,卻不是中土韻律。隨那音樂,河口轉過一艘鉅艦,艦寬塞滿河道,艦長不可計量。艦體鍍金,映着日光,金碧輝煌,形如一輪朝陽從天而降,落在河裡,將滿河碧水也染成金色。船首雕刻一頭怪獸,與中土傳說中的應龍近似,面目卻要猙獰許多,頸長腹大,背脊骨刺嶙峋,蝙蝠也似的雙翅舒展開來,與那艦身一般寬大。
怪獸頭頂上,影影綽綽站立一人,體態窈窕婀娜,金髮隨着河風飛舞不定,分明就是一個女子。
谷中的人目光均被那鉅艦攝住了,目定口呆。谷縝忽地笑道:“陸漸,你知道那艦首的怪獸是什麼麼?”陸漸搖頭道:“我不知道,但這樣子好不兇惡。”谷縝嘆道:“這就是西方傳說中的魔龍,乃是大惡魔幻化,貪婪惡毒,吞噬一切,連日月星辰也不放過。”
陸漸心頭微動,轉頭望去,但見谷縝目視鉅艦,若有所思。陸漸再掉頭時,忽見魔龍頭上的金髮女郎已然不見,鉅艦順流而下,停在河心,並不靠岸,嘎啦啦一陣響,艦身上露出一道圓月形的門戶,徐徐吐出一道鍍金長橋,彷彿一道長虹,連接艦船河岸。
樂聲更響,一行男女從圓門之中漫步而出,前方是四名女郎,衣衫豔麗,臉戴輕紗,衣衫面紗均與如雲長髮同色,分別爲黑、紅、金、褐,體態曼妙無比,撩人遐想。女郎身後,十六名胡人男子扛着一座純金大轎,轎上雕滿精巧花紋,轎門前垂掛瑩白珠簾,簾上珍珠大如龍眼,顆粒均勻,散發瑩白微光。轎子之後則是數十名俊美男女,彈琴吹笛。
岸上衆人見此排場,均是驚歎。谷縝笑道:“可惜葉老梵沒來,若是看見這般排場,羞也羞死了。”陸漸心中不勝反感,唔了一聲,皺眉不語。
金轎落地,導前四女分列轎側,裙裾當風,飄渺若飛。
谷縝踏上一步,笑道:“艾伊絲,久違了。”轎內一個清軟的聲音道:“我不想跟你閒話,早些比過,拿了財神指環,我還要趕着回去。”
谷縝笑道:“比試之前,我有個條件。”艾伊絲道:“什麼條件?”谷縝道:“你若輸了,須將所有的糧食交給我,並且開放水陸關卡,準允糧食進入江南。”
艾伊絲冷笑一聲,說道:“蒐集糧食是市府師父的意思,你跟我搗蛋,就是反對師父,我沒找你算賬,已是便宜你了,你竟然還敢惹我?好啊,既然來了,我便跟你賭一賭。”
谷縝道:“賭什麼?”艾伊絲道:“不算財神指環,今日你勝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勝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以爲如何?”谷縝笑道:“包括糧食?”艾伊絲道:“當然。”谷縝笑道:“妙極,妙極。”
艾伊絲冷笑一聲,說道:“妙什麼?你可想清楚了,你若輸了,連你本人都要歸我處置。”谷縝笑道:“你還不是一樣?只可惜,我對你本人卻沒興趣。”艾伊絲怒道:“臭谷縝,你說什麼?”谷縝笑道:“我說的是,你若輸了,除你本人之外,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金轎中一時沉默下來,珠簾顫抖,隱隱傳來細微喘息,過了半晌,艾伊絲徐徐說道:“谷縝,你當心些,落在我的手裡,我一定閹了你,叫你連男人也做不成。”她聲音清軟如故,說的話確實額度無比,在場中土商人,無不大皺其眉。
陸漸心中氣惱,方要上前,,谷縝卻一伸手,將他攔住,笑嘻嘻地道:“別光說嘴,先比什麼?”
艾伊絲道:“先比美人。”
話音方落,四名蒙面女子齊步上前,纖纖素手,摘下如煙輕紗。
霎時間,靈翠谷中數百道目光被那四張面孔牢牢吸住,不忍挪動半分。那四女均是生的玉豔花嬌,窈窕萬分,不僅容貌奇美,抑且修頸窄肩,細腰豐臀,婀娜生姿,俯仰勾魂,更奇的是,四人除了眉發眼眸顏色不同,容貌身段十分肖似,宛如一母同胞,俏立當場,囊括天下秀色。在場的商人多是色中餓鬼,異域夷女已是一奇,貌如天仙又是絕妙,四女同貌,更是奇中之奇,妙中之妙。只恨造物偏心,點化如此奇蹟。
谷縝拍手笑道:“妙極,四位妹子生得這麼好看,敢問芳名?”
四女見問,落落大方,毫無窘態,黑髮美人笑道:“東財神要聽中國名兒,還是西洋名兒?”谷縝認出她就是那日東陽江邊送請柬的女子,不覺笑道:“小子孤陋,還是聽中國名兒吧。”黑髮美人輕綻紅脣,微露貝齒,輕笑道:“小女蘭幽。”谷縝笑道:“好個空谷幽蘭。”紅髮美人亦淡淡道:“小女青娥。”她聲音柔媚動人,谷縝不覺道:“秦青謳歌,韓娥繞樑,都不及姑娘聲韻之美。”紅髮美人深深看他一眼,雙頰泛起一抹羞紅。
金髮美人笑道:“小女名娟。”谷縝微微一笑:“秀女娟娟,,果然美好。”褐發美人道:“小女名素。”谷縝笑道:“素女多情,妙極妙極。”
蘭幽儼然四女之首,咯咯笑道:“東財神,我們姐妹有一個把戲,請你品評品評。”谷縝笑道:“你們不耍把戲,已經迷死人了,再耍把戲,還不把人迷死?”蘭幽微感愕然,笑道:“這有什麼兩樣?”谷縝笑道:“沒有什麼兩樣。”蘭幽一愣,笑道:“東財神說話真是好玩。”
艾伊絲冷哼一聲,說到:“蘭幽,你太老實,不知道這小狗肚裡的彎曲。他這話說的是你們再美,也只能迷死人,迷不了活人。”四女聞言,均有惱色,谷縝笑道:“艾伊絲,我肚裡的彎曲不如你嘴裡的彎曲,你這條舌頭不但會拐彎,而且能分叉。”艾伊絲道:“你罵我是蛇麼?”谷縝笑道:“笑話,蛇哪毒得過你?”
艾伊絲一時默然,珍珠簾卻是瑟瑟發抖,忽聽她哼了一聲,說道:“行了。”
蘭幽聞聲,身形妙轉,一股奇特幽香,頓時瀰漫山谷。胡人少年弄弦吹管,樂聲悠揚,伴隨絲竹,青娥口中發出細細歌聲,雖然聽不懂歌詞,但清美無比,餘音繞樑,混不似來自人間,而似來自仙闕。
歌聲中,四女腳下騰起乳白煙氣,如雲似霧,半遮半掩,襯得四女飄飄如仙,不似身處塵世。衆人方自驚疑,樂聲忽起,柔媚多情,轉折之際,煙霧中火光一閃,璀璨焰火騰地而起,霎時俊彩星馳,金銀雲流,般般火樹,滿天噴灑,將四名女子遮蓋無遺。
人羣中驚呼四起,生恐火星流焰傷着美人。不料那雲煙火星一瞬綻放,一霎湮滅,奇香氤氳,瀰漫山谷,倏爾焰火散去,隱隱露出四女輪廓。美人如故,衣裙暗換,一剎那工夫,四人已換了一身奇裝異服,香肩微露,玉腿暗挑,白如羊脂,嫩如醴酪,若隱若現,與流光爭輝,同煙雲競彩。
衆人目眩神迷,幾疑身在夢境,這時輕輕一聲爆鳴,火光再閃,銀白焰火如百鳥朝鳳,明滅之間,簇擁四名佳人,四人轉身之際,妙姿頓改,衣裙又換,煙雲籠罩中,竟不知何時換成,但見長裙冉冉,飛如流雲,裙衫質地明如水晶,銀光照射下,曼妙胴體,隱隱可見。
樂聲悠悠,焰光變幻,每變一次,女子衣衫姿態也隨之幻化,要麼飛揚不拘,要麼含羞帶怯,要麼明麗照人,要麼幽豔天然,千嬌百媚,妙態紛呈,衣香鬟影,如真似幻,一曲未畢,衆女在焰火之中已然變化百種妙姿,換了數十身奇麗衣裙,衣裙制式無不精巧,與美人神姿、焰火噴涌、樂聲起伏絲絲入扣,渾然天成。
樂聲漸高,煙光轉淡,俄爾那樂聲高到了極處,竭力一揚,戛然而止。峽谷中一時寂靜無聲,人人沉浸在方纔的美人妙態之中,沉潛回味,難以自拔。這時間,忽聽得“啪啪啪”擊掌之聲,雖然稀落,此時此地。曲盡煙消,焰火亦同時散盡,四名女子復又悄然而立,輕紗依舊,衣裙如故,隨着淡淡和風飄揚不定,衆人瞧在眼裡,只覺方纔的妙態笙歌、絕色繁華恍如南柯一夢,竟似從來沒有發生過。
峽谷中一時寂靜無聲,人人沉浸在方纔的美人妙態之中,沉潛回味,難以自拔。這時間,忽聽得“啪啪啪”擊掌之聲,雖然稀落,此時此地,卻是分外清晰。
衆人轉眼望去,卻是那計然先生,衆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拍手。呂不韋亦點頭道:“了不起,了不起。艾伊絲,這美人尋一個都難,你找來四人,真是神奇,至於這焰火舞蹈也別有趣味,讓人耳目一新。”
卓王孫道:“這四女相貌如此相似,難道是孿生姐妹?”寡婦請搖頭道:“若是孿生姐妹,頭髮眼睛的顏色必然一樣,艾伊絲,這四人你是怎麼找來的?”
艾伊絲咯咯笑道:“我怎麼找來的你不用管,怎麼,還能入你法眼麼?”她口氣跋扈,寡婦清聽得微微皺眉,艾伊絲心中得意,又笑了兩聲,說道:“谷縝,你以爲如何?”
谷縝笑道:“有一樣不好。”艾伊絲道:“什麼?”谷縝道:“四位姑娘衣服換得太快,真是遺憾。”此言一出,大合衆商人心意,這些人多是俗人,當即紛紛叫道:“是啊,是啊。”“不錯,不錯。”
“下流。”艾伊絲怒哼道:“姓谷的,你的美人呢?”
谷縝道:“我的美人眼下不在。”艾伊絲到:“哪有這種道理,來比美人,美人竟然不在?”谷縝道:“是啊,纔不久她與我鬧了彆扭,不知逃到哪去了。”
艾伊絲怒道:“我知道你的,你比不過我,就想混賴?”谷縝笑道:“天地良心,我哪裡混賴了?我那位美人可是舉世無雙,別說你這四個美人,就是四十個,四百個美人加起來,也抵不上她的一根小指頭的。”
“胡吹大氣。”艾伊絲冷哼一聲,“她叫什麼名字?”谷縝笑道:“她芳名施妙妙,綽號傻魚兒,別號母老虎,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有道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在我眼裡,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誰也比不上的。”
“胡說八道。”艾伊絲怒道:“有種的叫她來比。”谷縝笑道:“不是說鬧彆扭了麼?她不來,我也無法,這樣吧,有道是‘遠來是客’,你不遠萬里而來,我讓你這一局,算是送你一件大禮。”
艾伊絲哭笑不得,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中土諸商見谷縝一派鎮定,只當他必有高招,個個翹首以待,不料等了半晌,等來如此結果,頓時好生失望。四名評判也是各各驚奇,寡婦清道:“東財神,你想明白,鬥寶五局,一局也輸不得。”
谷縝微微一笑,淡然道:“清姥姥,我想明白了,我媳婦兒沒來,這一局不比也罷。”四名評判面面相對,均露錯愕之色,卓王孫沉聲道:“東財神,口說無憑。你說施姑娘美貌無比,我們未曾瞧過,不能定奪。這一局,我判西財神勝。”說罷舉起左手,呂不韋、計然先生也舉左手,寡婦清卻舉右手。呂不韋怪道:“清姥姥,你這是何故?”
寡婦清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天下男子多半負心薄倖,貪戀美色,見一個愛一個,教女子傷心。谷縝專一於情,認爲所愛之人爲天下最美,爲此寧可輸掉性命攸關的賭局,如此情意,豈不叫世間男子汗顏麼?衝他這份心意,無論輸贏,我都要舉右手的。”
谷縝笑道:“多謝。”艾伊絲見他笑臉,卻是氣得七竅生煙,心裡暗罵:“姓谷的小狗,狡猾透頂,無恥已極。”原來谷縝此舉看來荒唐,影響實則深遠,此番鬥寶,除了寶物好壞,便瞧四位評判的心意,寡婦清當年也爲情所傷,最恨負心薄倖之輩,敬重情思專一之人。谷縝看似不比勝負,一番說辭卻將她深深打動,盡得老婦人歡心,後面四局,這老嫗必然有所偏向。艾伊絲費盡心思,找來這四位絕世佳麗,演出這“火雲麗影”的妙相,別說施妙妙不在,就算在場,論及體態容貌神韻之美,也是大爲不及,這一局艾伊絲可以說勝券在握,不料谷縝雖然輸掉此局,卻憑着幾句空話,換來一張旱澇保收的死票,一失一得,大可互相抵消了。
這些微妙關係,場上人羣雖衆多,也只有寥寥數人能夠領會。沉寂時許,呂不韋宣佈道:“美人局三比一,西財神勝。”話音方落,胡人羣裡發出一陣歡呼,樂伎也奏起曲子,韻律歡快流暢,盡顯心中喜悅。
卓王孫招手示意衆人安靜,面向谷縝與艾伊絲道:“下一局比什麼?”艾伊絲沒答話,谷縝已笑道:“我中華錦繡之國,即在我國鬥寶,美人比過,就該賭賽錦緞了。”卓王孫點頭道:“說得是,西財神以爲如何?”艾伊絲冷笑一聲,心道:“不知死活的小狗,想要扳回這一局麼?哼,瞧你狗急跳牆,還有什麼能耐?”當下揚聲道:“好,就賽錦緞。”
谷縝攤出手來,笑道:“趙守真。”身後商賈手捧一隻玉匣,應聲上前,正是那桐城首富趙守真。谷縝展開玉匣,捧出薄薄一疊綢緞,谷、趙二人各持一端,輕輕展開,那錦緞長數丈,寬數尺,質地細如蛛絲、薄如蟬翼,上面連錦繡滿鮮花雲霞,花瓣片片如生,經明媚天光一照,花間露水晶瑩剔透,宛然在花瓣上輕輕滾動,花朵四周紅霞如燒,紫氣紛紜,彷彿美人醉靨,明媚動人。
這幅錦緞質地之輕薄,花紋之細膩,均是世間所無,場上衆人均是屏息,生恐一時不慎,呼出一口大氣,便將緞子吹得破了。谷縝伸出五指,撫過如水緞面,笑道:“這緞子名叫‘天孫錦’,是唐末五代之時,一位織錦名匠以野蠶絲夾雜南海異種蛛絲,花費三十年光陰織成,長五丈,寬四尺,柔韌難斷,輕重卻不過半兩。爲織這幅錦緞,那位匠人幾乎耗盡畢生心血,成功之日,竟然嘔血而死,大家看,這錦上花朵無不鮮豔,惟獨這裡有一朵黑牡丹……”衆人順着他指點瞧去,果然右下角一朵牡丹蓓蕾,黑中透紫,處在奼紫嫣紅之中,分外顯眼。谷縝嘆了口氣,說道:“聽說這朵黑牡丹,是那位前輩匠人心血所化,故而這‘天孫錦’又名‘嘔血錦’,自古錦緞,無一能及。”說罷將“天孫錦”在日光下輕輕轉動,隨他轉動,錦上花色、霞光均生變化,忽地有人驚道:“哎呀,這黑牡丹能開。”
衆人聞聲驚詫,定睛望去,果然那朵黑牡丹竟隨日光變強,徐徐綻開,吐出青綠花蕊,谷縝再轉,黑牡丹所承日光減弱,復又慢慢合攏,直至回覆舊觀,變成一朵花蕊。
一時間,驚呼之聲久久不絕,衆胡人也無不流露驚歎豔羨,交頭接耳。四名評判沉默半晌,呂不韋嘆道:“久聞‘天孫錦’之名,本以爲時過數百年,早已朽壞亡失,不料上蒼庇佑,竟然還在人間。今日看來,不虧爲我中華至寶、絕代奇珍。東財神,古物易毀難得,你還是快快收好吧。”中土商人聽的此話,無不面露喜色,谷縝一笑,將“天孫錦”疊好,收入匣中,舉目望去,卻見衆胡人雖然神色好奇,卻無半點懼色,谷縝不禁心頭一沉:“這羣人見了‘天孫錦’的神妙,還能如此鎮定自若,莫非……那婆娘還有更厲害的後着?”
思索間,忽聽艾伊絲冷笑一聲,說到:“就這個麼?我還當是多麼了不起的寶貝呢。”衆人聞言,均是色變,谷縝笑道:“這麼說你的寶貝更加了不起了?”艾伊絲冷哼了一聲,說到:“那是自然,拿出來。”
話音方落,兩名胡人越衆而出,懷抱木炭,堆在地上,燃起一堆篝火,紅藍火焰騰起,一股淡淡幽香瀰漫開來,令人心爽神逸,思慮一空。原來那木炭竟是沉香木所制,一經燃燒,便有香氣,但衆人又覺奇怪,既是比試錦緞,爲何要燃篝火。正想着,只見金髮美人娟姑娘走出行列,手捧一面金匣,與她金色秀髮一般,金光流蕩,上下輝映。
展開金匣,娟姑娘取出一幅雪白錦緞,與素姑娘各牽一頭,徐徐展開,足有十丈,五尺寬窄,通體素白如雪,不染一塵,似有淡淡流光在錦上浮動,除此之外,再無特別之處。
人羣中響起嗡嗡議論,衆人均不料艾伊絲大言炎炎,結果卻捧出一面尋常白絹,一時頗爲不解,惟獨谷縝凝視那白絹,烏黑長眉微微皺起。
蘭幽手持一隻水晶碗,移前一步,將碗中明黃液體潑向白絹,敢情盡是黃油。白絹捧出,已然出人意料,此時更爲油脂所污,一時間羣情譁然,中土商人之中響起低低譏笑之聲。
就在這時,娟、素二女微微躬身,將那白絹送入篝火,一分一分經過火焰,油脂入火,燃燒起來,不料那白絹經過如此焚燒,不僅毫無傷損,色澤竟不稍變。
衆商人吃驚不已,紛紛議論,有人道:“是火浣布!”另有人搖頭道:“火浣布我見過,這白絹是細絲織成的,分明是緞子,不能算‘布’!”
陸漸見那白絹入火不燃,已覺驚奇,聽到議論,忍不住問道:“谷縝,什麼叫‘火浣布’?”谷縝注視那白絹,神思不屬,隨口答道:“那是從岩石中抽出的一種細線,紡織成布,入火不燃,別名‘石棉’。過去有人將石棉布做成袍子,在宴會上故意弄髒,然後丟入火裡,袍上的穢物盡被燒掉,袍子卻是鮮亮如初,彷彿洗過一般。別的布料都是水洗,這布卻是火洗,故而又稱‘火浣布’。”
陸漸聽得嘖嘖稱奇:“這白絹也是火浣布麼?”谷縝微微搖頭,道:“不是。”陸漸道:“那是什麼?”谷縝微微冷笑:“這東西的來歷我大約猜到,卻沒料到那婆娘神通廣大,真能找到。”
說話間,白絹上油脂燒盡,從篝火中取出,鮮亮如新,猶勝燃燒之前,絹上光澤流動,越發耀眼。二女手持白絹,來到岸邊,侵入江水,白絹新被火燒,雖不曾壞,卻甚熾熱,新一入水,水面頓時騰起淡淡白氣。
待到白氣散盡,二女仍不提起白絹,任其在水中浸泡良久,方纔提起,冉冉送到四位評判之前。四位評判均是神色鄭重,撫摸白絹,不料雙手與那白絹一碰,均露出詫色,原來白絹在水中浸泡良久,此時入手卻只是涼而不沁,乾爽已極,殊無溼意,彷彿從頭至尾都不曾在水中浸過。四人發覺此事,無不驚訝,寡婦清道:“這匹白絹入火不燃,遇水不濡,難道真是那件東西……”
呂不韋亦皺眉道:“那東西傳說多年,難道真有其物?”計然先生冷冷道:“錯不了,這匹白絹不灼不濡,上有寒冰錯斷之紋,正是傳說中冰蠶絲織成的‘玄冰紈’。”
卓王孫吃驚道:“冰蠶深藏雪山無人之境,與冰雪同色,以雪蓮爲食,十年方能長成,得一條難如登天。抑且此物一生之中,所吐蠶絲不足一錢,這幅白絹重達數斤,要多少冰蠶吐絲,才能織成?”計然先生冷冷道:“若非如此,哪能顯出‘玄冰紈’的寶貴?”
其他三人均是點頭,寡婦清嘆道:“無怪這緞子全是素白。冰蠶絲水火不侵,天下任何染料也無法附着,故而只能用其本色。唉,其實這人世間最妙的色彩莫過於本色,玄冰紈以本色爲色,冰清玉潔,正合大道。”呂不韋亦點頭道:“不只如此,這緞子做成衣衫,冬暖夏涼,任是何等酷暑嚴寒,一件單衣便能足夠。”
說到這裡,他轉過頭去,與卓王孫交頭接耳,商議時許,說道:“‘天孫緞’固是稀世奇珍,但終是凡間之物,‘玄冰紈’爲千萬冰蠶精魂所化,實乃天生神物。我與呂兄商議過了……”說罷,卓,呂二人同時舉起左手,計然先生亦舉左手,寡婦清面露遲疑,看了谷縝一眼,忽地嘆了一口氣,也將左手舉起。呂不韋道:“四比零,錦繡局,西財神勝。”此言一出,中土商人一片譁然。艾伊絲卻是咯咯大笑,媚聲道:“不韋前輩,‘玄冰紈’的妙處你還少說了一樣呢。”呂不韋道:“什麼妙處?”
艾伊絲道:“這段子不僅風寒暑熱不入,對陳年寒疾更有奇效,前輩向來腿有寒疾,行走不便,這幅‘玄冰紈’就送給你好啦。”
呂不韋一愣,正要回絕,艾伊絲已搶着說道:“我這麼做可不是行賄,只爲您身子着想,前輩若不願收,小女子借你也好,只要當做被子蓋上兩月,寒疾自然痊癒。至於後面的競賽麼,前輩大可以秉公執法,不要爲了此事敗壞規矩,這一次,我要堂堂正正勝過這姓谷的小狗。”
呂不韋早年也是一位鉅商,大起大落,將富貴看的十分淡泊,唯獨左腿寒疾經年不愈,屢治無功,每到冬天,痠痛入骨,是他心頭之患,自想這“玄冰紈”若真如艾伊絲所說,數月可愈,豈非大妙?想到這裡,雖沒有持法偏頗之念,也對艾伊絲生出莫大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