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
樹木蒼翠,鳥語花香,朦朧的雲霧中還蕩有濃濃的靜謐,彷彿整座滄海峰還沒從睡夢中醒來般。
身後的宗凌觀有如雲海中的一座仙觀,隱隱生着靈光,對面的桑田峰也是頂天而起,把初升的朝陽完全擋住。
段一林深呼吸一口氣,倍感精神,心想早課不外是爬山而已,相對於一個西南邊陲出生的孩子來言,爬山比吃飯還要多呢,根本沒什麼困難可言。
憐雪也似乎超級喜歡滄海峰早上的景象,臉上還生着笑靨,轉頭對段一林道:“我們的早課負責往返一次山頂,並摘取滄海亭上一朵嶺表朱槿(注一)爲記,這朵朱槿也是證明你做早課的證物。”
段一林不由問道:“嶺表朱槿是一朵花嗎?”
憐雪點點頭,道:“你聽好了,朱槿是我們滄桑派的‘時間之花’,每天暮落朝開,花朵也能隨着時間的變化而變化。我們三個月的早課必須採取九十朵朱槿作爲憑證,到時會有人進行檢查的,如果數目不夠,你就只有等罰的份了。”
段一林剛想說什麼,憐雪打斷道:“你別想投機取巧!我已說過,朱槿多采也沒用,每一天採的花朵會隨着時間的變化而變化,你根本作假不了,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段一林臉色一紅,吶吶出不出話來,其實他也並沒有想過要作假,只是不明白一朵花怎麼能作爲時間憑證,料想不及憐雪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而他無奈只好點頭道:“師姐,我知道了。”
憐雪點點頭,對着背後的林子喚道:“八哥哥,你替我看好段師弟,不許他偷懶,如果偷懶隨時向我彙報。”
這時高大的樹林裡“嗦”一聲飛出了一隻龐大的鸚鵡,五彩的羽毛鮮豔無比,尾巴也長的出奇,它展翅而來,比剛纔在屋裡見到的更爲龐大。它輕輕落在不遠的樹枝上,偌大的樹枝不停的晃動,看來這隻鸚鵡也夠重的。
八哥朝着憐雪點頭喚道:“放心,放心……”
憐雪柔然一笑,看了看覺得不可思議的段一林,轉身朝山道跑去,輕盈有如一隻飛舞的蝴蝶,紫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山道的盡頭。
段一林一瞟正在監視自己的八哥,心有警惕,急忙朝着山路跑來。而那隻八哥果然聽話,一見段一林出發,也是展翅而飛,瞬間消失在樹林間裡頭。
原以爲攀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怎奈段一林完全估計錯誤了。滄海峰海拔不但挺拔,而且山路難於上青天,即使從半山腰的宗凌觀開始攀起,常人半天也不可能到達山頂的,更別說往返一回。而滄桑派的弟子做此項目的早課,也是不能使用法術的,但別人終究有十年法術在身,體質早已異於常人,攀山登峰易如反掌。
段一林內傷初愈,手腳也大抵還算好用,何況在滄桑派的靈丹妙藥醫治之下,起色不少,但不知爲何,他自醒來之後總感到自己身體深處有着兩股不同的氣流在拼命抵抗,而且不停被中和,跡象古怪得很,但吳白志先前卻絲毫診斷不出。
段一林終究是一個孩子,吳白志說自己的身體完全恢復自然沒事,並沒有過多在意這些現象,不過特別是昨晚修煉九九玄法心法之後,抵消的現象更是昭顯了一些,似乎觸發到其間的神經一般,但段一林以爲自己身體虛弱的表現,並沒有放其心上。
經過一個時辰的奮力攀登下,段一林倍感筋疲力盡,經脈又涌起了那兩股若隱若現的抵消力量,越是抵消,越是筋疲力盡,苦不堪言。
段一林十分納悶,不知如何是好,但生性卻是倔強,咬牙切齒繼續攀登起來。一刻鐘不到,汗如雨下,腳如鉛塊,沉重無比,只好倚石氣喘如牛。
這時朝陽初升,在山的那頭的桑田峰映照而來,雲霧似乎少了許多,山道旁的野草的露珠也顯得明亮耀眼,溼氣頓少。
段一林沐浴着朝陽,全身的力量稍稍恢復,深呼吸一口氣,正準備起身繼續下去的時候,身後“噗”一聲大響,一塊大石上落下了一隻大鳥。
這隻大鳥除了那隻八哥之外,段一林壓根兒沒見過這麼大的鳥了,至少是目前。
八哥朝着段一林嚷道:“段死豬,偷懶,偷懶……”說着佯怒地拍着天大的翅膀,五彩的羽毛在陽光的照耀下,幻出七色的光亮,甚是刺眼。
段一林急忙遮着眼簾,急道:“我……我不是偷懶……”
八哥顯然不理會這個,繼續叫道:“偷懶,偷懶……”而且越叫越起勁,惹得段一林也不免心內有氣,但念頭一轉,自己怎能生一隻鳥的氣呢?
想畢,段一林並沒有多加理會八哥,徑自向上攀去,八哥似乎靈性不低,一見段一林不理睬自己,大是憤怒,嘴裡又叫着:“告狀!告狀!……”
鳥語還沒說完,“噗”一聲沖天飛去,龐大的身軀去速非常,難道告狀就那麼快速嗎?
段一林內心一驚,剛要向八哥解釋,怎奈那畜生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下可好了,看來段一林只有挨憐雪的大罵了。段一林大感不好,急忙快步流星往山上爬去。
也許滄海峰實在太峻峭,比之現代的攀巖還要有難度,綁着兩個沙包的段一林不到三個時辰已是寸步難行,腳底都磨出了血泡,還走下他準會猝死,不得不第二次倚石歇息。
人總會是這樣,疲倦不堪的時候千萬別停下來休息,沿途一休息,再也提不起任何精神往接下來的路走下去。
所以,段一林被疲倦席捲於心,睏意爭先恐後而來,由不得自己的意志,最後居然呼呼大睡了起來,腦海又編織起那幕古怪的夢境。
鬼魂麼?翩翩的影子麼?
“你這臭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快給我起來,真是氣死我了!天啊,這樣也能睡着……”
段一林只覺得耳朵一陣疼痛,彷彿被什麼夾住一般,慌張地醒了過來,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張怒形於色的玉臉,嬌嫩的五官真的氣得誇張。
“啊……師姐……”
“還敢叫我師姐?你小子真是無法無天了,做早課時間竟也敢明目張膽地呼呼大睡?千百年來,滄桑派還沒有你這樣的弟子呢。”
“我……我……對不起啊……”
“對不起有屁用?你快給我起身,本姑娘真的想狠狠揍你一頓方纔泄恨。”說着內心大狠,捏住耳朵的手加了不少力氣。
“啊……師姐彆扭耳朵了,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你先放手。”
憐雪怒氣未解,只差沒有七竅生煙,大大哼了聲,放下了扭住段一林左耳的手,那裡早已通紅滴血,而她卻沒有多加註意,倒是看了看一臉可憐的段一林,大是失望道:“無用的窩囊廢。”
段一林臉上又是一紅,羞愧之心越加沉重,轉頭看了看盱衡厲色的憐雪,又看了看一副蔑視表情的八哥,眼淚差點都下來了,可他還是緊咬下脣,拼命忍住。
許久,段一林才平伏情緒,愧疚道:“對不起,師姐,我現在就爬去,請你別生氣。”
說着急忙轉身走去,一不小心腳拌石塊,“呯嘭”摔了一個狗吃屎,頭青目腫,好不嚴重。
憐雪一見他那副狼狽模樣,“噗嗤”一笑,怒氣煙消雲散,隨之急忙扶他起來,嗔怒且關心道:“你沒事吧?怎麼這麼不小心呢,你看快要面目全非了,真是不折不扣的笨蛋!”
段一林苦忍疼痛,搖搖頭,道:“我沒事。”說着轉身欲要往山上走去,卻被憐雪一把勒住。
憐雪沒好氣的道:“還爬什麼爬呢,你看都快要幾點了?”
段一林發了牛脾氣道:“無論多少點我也要完成我的任務。”
憐雪憤憤不平的罵道:“你白癡啊,你若要爬到天黑也要我陪着你啊?”
段一林一怔,低聲道:“我並沒有要師姐陪我啊。”
憐雪哼了聲,道:“賴師兄把你交給了我,我自然要對你負責的,再說你爬山爬到天黑,說不定被滄海峰出沒的野獸給吃了,那我怎向他們交代?”
段一林一愕,赧然說不出話來,站立不安,又煞有介事般地看了看四周蒼隴的山峰,深怕死於怪獸之口。
“好了,給你!”憐雪說着,從懷裡逃出一朵深紅色的大花丟給了他,並道:“這是我幫你摘的朱槿。”
段一林接住一朵大紅花,眼睜睜地看着憐雪,心情複雜的道:“師姐,你怎麼能這樣呢?我要做的功課……”
憐雪白一眼他,打斷道:“怎麼不能這樣了?像你這麼爬山,等你爬上山頂了,早已海枯石爛矣。”
段一林無言以對道:“這……”
憐雪徑自道:“別推辭了,要想我不幫你,那你以後就多加把勁,別偷懶就是。”
段一林一陣激動,點點頭道:“嗯!”內心暗下決定,明天輔以千分的努力,絕不讓師姐失望就是。
憐雪淡淡的看了段一林一眼,道:“回去吧,已到用膳的時間了。”說完沒心思理會段一林,招呼一臉事不關己的八哥,一人一鳥地下了山。
段一林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膳堂時,已是正午時值,膳堂早已積聚了有說有笑的師兄師姐們,也只有在膳堂裡才能領會宗凌觀不一般的熱鬧。
段一林發覺自己沒有絲毫胃口,但也只得去領一份中餐,剛好走到發飯的窗口,迎面也走來了一位弟子。年紀二十上下,身材中等,丰神俊朗,劍眉星目,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但俊臉卻帶有一份倨傲和冷冰,活有幾分冷漠。
段一林擡頭一看,原來是昨天拜關儀式上自己不小心撞了一下的那位男子。那位男子還是冷眼掃視了他一下,見他頭青臉腫,狼狽不已,不得不驚訝,但之後還是被那一臉冷漠和不屑取代。
段一林又是一陣自卑,一種傷害偷偷地跑出來傷害着自己爲數不多的自尊,胃口更是沒有了。他端着中餐環顧了一下天大的膳堂,只見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想畢自己認識的人都已吃飽走人了,抑或坐在一處自己沒看到的地方。
一頓飯,很快就解決了,段一林垂頭喪氣的回到了臨崖居,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他的心微微平靜下來。
下午是修煉心法的時間,段一林又正襟危坐,照着昨晚的修煉方法凝神起來。還不到半刻,天泉穴和涌泉穴又是劇痛,幸好這次有所準備,急忙懸崖收功,驚出了一身冷汗。許久,劇痛才慢慢散去,奇經八脈才頓時輕鬆,但整個人又蒙上了一層濃濃的睏意。
段一林萬分無奈,大嘆一口氣,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想着有機會再向賴中發師兄請教了,還沒怎
麼思考,整個人又掉進了沉沉的夢鄉。
怪夢,噩夢,這次紛杳而來。
親人,鬼魂,不爲人知的影子,纏繞不斷的黑氣,全部交織成夢裡的景象。
然而,這時正在沉睡的段一林,身體卻出現了驚人的現象。
“唦唦”一陣輕響過後,一片紅光慢慢地出現在他的周身,紅光之中隱隱約約出現了成千上萬舞動的影子,似蝶非蝶,個個拍動着翅膀,紅光波濤般的涌動着,香氣瀰漫在小小的房間裡。
蝶花?化蝶?蝶影?
那是上古未知的力量化身——蝶影?
現象似乎與當天谷底裡的現象有幾分相似,只是籠罩在段一林身上的紅光並沒有當天的那麼鮮紅豔麗,而且當中還帶有淡淡的黑紅之色,怪異無比,彷彿纏繞着一股散於其中的黑氣。
忽然間紛飛的蝶影一陣急速的混亂,混亂的過程中有些蝶影也紛紛被擊碎,化成淡淡的紅粉,散落在四周。
緊接着,濃郁的香氣中間一股惡臭血腥頓時而起,與化蝶花香交纏在一起,難聞無比,兩極分化極具震驚!
籠罩在段一林身上的那團紅光此時大肆搖動,彷彿受到巨大的打擊一般,無數的蝶影也紛紛被擊碎。赫然間,紅光團中慢慢出現一股黑氣,妖冶無比。起初淡淡的,之後越來越濃,最後化成一把兩寸來長的劍尖模型。
那是冥王魔劍的劍尖?!……
還記得當天冥王劍被九天神罡擊斷之後,整隻劍尖串進了段一林的體內麼?
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呢?
通體黝黑的劍尖一當成形,劍身無處不散發着一個個惡鬼般的骷髏,骷髏張牙舞爪,化成鬼魂不停地朝籠罩在自己周圍的蝶影撞去,場面壯烈,但卻絲毫沒有聲響。
每撞一次,紅光團就震動一回,無數的蝶影也被撞碎,但鬼魂也被擊散,劍尖的黑氣也相應減少一分。
難道段一林體內隱含的兩股不爲人知的力量就是這兩股力量?它們水火不容,無時不刻不在相互抵消着?
蝶影與劍尖鬥爭越發激烈,段一林的呻吟聲就越大,臉色也就越發蒼白,痛苦之色也就越顯著,冷汗如黃豆大般冒在額頭左右。
但如何艱辛也無法醒來,而他的夢境裡卻一片空白!
這是一種莫大的痛楚,陣陣有如針扎,有如九幽烈火焚燒的痛苦積聚於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且欲罷不能。
正在此時,段一林“啊……”一聲苦叫,濃郁的香氣和血腥的惡臭頓時在空氣裡消失,但紅光團裡的蝶影和劍尖卻不停地抖動,甚至兩者都不停地發生形變。
“嘭”一聲,沉悶的爆破,空氣裡現出沉悶的爆破!
紅光團與劍尖瞬時化爲烏有,散如一堆黑紅的氣流,點點滴滴,零零碎碎的瀰漫在空間裡。
段一林全身大震,哇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血化成血霧散入了早已爆碎的黑紅氣流裡頭。驟然,血腥大作,陰風大起,濃郁的花香突兀而來,原本爆碎的黑紅氣流又重新籠罩而起,組成一團黑紅的光團,緩緩籠繞在段一林的左右。
俄而間,黑紅光團裡同時出現了千萬只黑紅的蝴蝶與一把兩寸來長的黑紅色劍刃。原來兩者都發生了改變,而且還出現融合之態。
黑紅光團穩定如泰山,千萬只舞動的蝴蝶翩翩紛飛在劍刃的左右,把它團團圍在中間,煞是好看。中間的劍刃也似乎很平和,劍體上的骷髏並沒有出來大肆做作,彷彿鑲在上面的骷髏雕刻一般,徜徉着無盡的舒服。
兩者沒有再進行搏鬥,而段一林整個人也平靜了下來,蒼白的臉只是越發蒼白,毫無血色,彷彿剛纔那口血完全吐盡了他周身的血氣一般。
剎那,黑紅光團裡一陣幻動,紛飛的蝴蝶數目立馬大變,整個黑紅光團的範圍擴大一倍有餘,把整個房間籠罩在一團濃濃的黑紅之中。不停閃動的光團有如陽光底下蕩着層層漣漪的湖水,令人倍感耀眼。
唦唦一陣響聲,一羣蝴蝶托起了躺在牀上的段一林,慢慢地向光團中間的劍刃移來,而段一林彷彿憑白間長出千萬只翅膀一樣,慢慢朝中間飛來。
劍刃也緩緩移動,直至段一林的心口之上,停下,沒有任何動作,倒仿若與段一林生來就是同一血脈。
忽地,段一林胸口出現了一個小指頭大的血滴,血腥又一次鋪天蓋地而下。血滴越來越大,一秒間有了拳頭般大小,隨着轉動了起來,整個黑紅光團也轉動了起來,只有那把劍刃和段一林平躺的身體沒有絲毫的變動。
頓時,天昏地暗,陰風四起,團團黑雲籠罩在臨崖居的附近,並散發着濃濃的香氣和血腥,與不遠處的宗凌觀互襯得怪異難言。
此時,此刻,兩聲尖利的叫聲直徹雲端,滄桑兩峰峰頂雷聲大作,整個滄桑頓時瀰漫在雷雨交加的氣候裡。
滄桑派舉派震動!
注一:嶺表朱槿花,自二月開花,至於中冬方歇。其花深紅色,五出,如大蜀葵。日開數百朵,雖繁而有豔,且近而無香。暮落朝開。(出《嶺表錄異》)
附:清晨下了場雨,走過林蔭大道,春天早已來臨。看着滿園花開的故園,青春卻在指尖飛逝……
哎,今天有三更,大家多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