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林很快遠離了鄴城,一直往南走,面前便是連綿的高山,幸好有一條不多起眼的山路,也由此知道山路是北邊通往鄴城的唯一道路。段一林不曾修習駕馭之術,無法運用道術飛天遁地,底下只好徒步行走。
嗚呼!大抵段一林算是當今修道界上最窩囊的人士了。
走了好半天,纔到了山腳下。此時時值七月,正當夏末,天氣也較爲炎熱,幸好是陰天,攀山涉水不至於太折磨人,而山間的空氣總也能令人舒心。
段一林喝了點山溝水,微覺清水可以暫緩飢餓,正打算進山裡打一兩隻野味飽解空腹,忽然間面前一棵大樹背後慢慢步出了一個身穿黑袍,臉蒙黑巾的黑衣人,長袍的襟前繡着顯赫的“彎刀”!
玄武門的兩大護法之一,彎刀。
彎刀灰溜溜的眼珠朝段一林盯來,眼裡沒有殺氣,卻確冰冷如刀!段一林還認得他,但絲毫想不透他就在這裡出現,不由後退一步,不安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彎刀靜靜地看着段一林,毫無表情道:“有人不想再看到你,所以我在這等你。”
彎刀的話有如過秋的寒風,使得段一林內心一涼,顫聲道:“那你想幹什麼?”
彎刀瞟了一眼膽怯的段一林,毫無所動道:“是你自刎,還是我動刀?”
段一林一震,再退一步,道:“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爲何無緣無故要殺我?”
彎刀淡淡一笑,道:“我殺人從不講究恩怨,想殺就殺,要殺必殺。”
段一林疙瘩大起,內心終於領略到魔道中人的殘忍,甚至有點隨意,看來魔道永遠是魔道!
彎刀沒有等待,而他殺人也從不等待。所以那一把白光閃閃的彎刀從他的袖口裡慢慢飛出,夾着輕輕的風聲,仿似沒有絲毫的法力陪襯,就這麼平平白白的,有點邪氣的,朝你心口飛來,令人寒氣大冒。
段一林還沒有一點的心裡準備,但魔道中人說打就打,瞬間那把恐怖的彎刀便到了自己的眼前。段一林慌忙急退,而那把閃閃發光的“屠刀”緊跟在自己的面前,令得他亡魂四起。
忽然,段一林的右手經脈飛漲,似乎被那把彎刀的邪氣有所牽連一般,有股力量即將要脫穎而出。
眨眼間,這一次,沒有蝶影的舞動,只有黑氣來回繚繞在他的掌心,而那一刻,那把劍刃頃刻出現,帶着絕世的妖嬈,彷彿要救護主人一樣,朝彎刀撞去。
快速無比的。
噔……
一聲沉悶的長吟,那把彎刀頃刻滾了回去,彎刀的主人全身有如被烈火焚燒了一下,驚叫了一聲,回退兩步,詫異地看着閃亮出現在段一林面前的那把斷刃!
兩尺來長,黑氣繚繞,劍身飄動,彷彿整隻斷刃皆是黑氣凝聚!
而彎刀的臉色立時變了好幾下,好比涮羊肉,心想自己一不留神吃了點便宜,實在令他震驚。好多年了,已久沒有那樣的震驚。
其實,段一林也驚奇斷刃爲何一下子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彷彿受了什麼使喚,而這次卻沒有帶有絲毫的夢幻蝶影,就這般*裸地出現在跟前,有幾許陌生,幾許怪異。
彎刀收回自己的驚訝,冷冷一笑,道:“原來閣下是扮豬吃老虎,深藏不露,實在佩服佩服。”
段一林放眼看了看彎刀,道:“你說什麼啊,我不明白。”
彎刀更是冷笑,道:“你不必再裝,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也能血煉兇器,也算是我魔道中的高人。既是同道中人,你就報上一個名號,以免大水衝了龍王廟。”
段一林一急,道:“你在胡說什麼?我堂堂滄桑弟子怎麼和你魔道是同道中人?”
“哈哈……你居然口出彌天大謊,說自己是滄桑派弟子,實在滑稽!”彎刀冷冷的大笑了起來,笑得段一林一頭霧水。他片刻接着道:“那你說說你這把斷劍哪一點正氣凜然了?”
段一林依言一眼看去,斷刃黑氣繚繞,似乎真的怪異無比,此時此刻,他才第一次發現它如此邪氣,爲之語塞。
彎刀見段一林無語,內心一動,但心裡的殺氣全無,那份迷惘彷彿讓他看到了百年之前的自己,心底起了憐才之心,當然也覺得段一林來歷不明,不敢貿然結仇。玄武門向來做事較爲謹慎,特別是對待同道,但是除了烏崇真之外。
彎刀淡淡道:“你雖然不願說出自己的來歷,但既是同道中人,我亦不會趕盡殺絕,你好自爲之。”說着收回了那把彎刀,轉身便消失在樹林裡。
段一林還沒弄懂彎刀什麼意思,怎麼說不殺就不殺,一下子就罷手,難道魔道中人都想他那樣隨意嗎?
想罷,看了看眼前的那把斷刃,雖然覺得怪異,但它所散發出來的感覺血濃如水,令段一林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就如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段一林嘆了嘆氣,內氣一收,斷刃化成一股黑煙吸進了
自己的右手,有如變戲法一般,看得他自己也不知所以然。
難道真是“血煉”之物?段一林想都不敢想,急忙往林子裡跑去,因爲飢餓難耐矣。
段一林自小生於森林,對捕抓獵物熟悉無比,雖然在滄桑峰五年,但也沒有忘掉這些求生的技能。當他在林子裡仔細挑了一個地方,等候了小半天,終於獲得兩隻肥大的山雞。
不一時,段一林便燒起了篝火,把兩隻肥嫩的山雞架於篝火之上,準備來一個美味的燒山雞。此時,夜幕也慢慢降臨了,夏夜的蟲鳴特別響,星空也特別晴朗,晚風嗚嗚地吹着,人世間無比的安靜。
嗶嗶啪啪,火燒木頭的聲音響了起來,隨着微風拂去,傳到林間是多麼的清脆。逐漸的,空氣裡便迷惘了一層濃濃的肉香,悠悠的向四周散開。
段一林耐心地翻轉着串在樹枝上的兩隻山雞,隨着火勢的燃烤,肥嫩的身子油光滾滾,滴落在紅燒的炭火裡,滋滋響着,而香味更是令人無比的想大咬一口。
“啵”一聲油炸,山雞身上幾處裂開,露出了香嫩的黃白色雞肉,在明亮的篝火的映照下,顯然能看到肉身上傳出來的香氣,令人大吞口水。
忽然,林間的夜空上劃過一道明亮的黃光,黃光中一道枯小的身影朝段一林所在的篝火中掠下,輕盈如朵雲彩。瞬間,地上便站了一個年過古稀的老頭,整個人不修邊幅,蓬勃亂髮,一身枯槁的身子弱不禁風,而腰間卻掛着一個大葫蘆,臉上的掛着一副饞相。
段一林還沒來得及反應,老頭的肩上便飛快地跳下了一隻猴子,猴子一閃就到了段一林的跟前,快速無比。猴子的長相嚇了段一林一大跳,原來它長有一張與人七分相似的臉廓,狗一樣的尾巴,全身上下就身體最像猴子。
它動作非常迅速,一撲就朝段一林的山雞抓來,幸好段一林早有準備,起身一躲,避開了它的一抓。猴子看抓不到到手的美味,回頭朝着老頭“吱吱”大叫,咂嘴弄舌,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老頭朝它一叱:“性急吃不了熱豆腐。”說着朝一臉戒備的段一林和藹一笑,道:“貿然到訪,小兄弟勿怪!”
段一林疑惑問:“你找我有事嗎?”
老頭一眼盯着段一林手上肥光閃閃的山雞,忍不住吞了一大口水,厚着臉皮道:“呃……別無他事,只是小兄弟烤雞的手藝非常出衆,千里飄香,惹得這隻畜生引路前來,所以……”
說着又吞了吞口水,而他旁邊人不人猴不猴的東西吱吱叫的更起勁了。
段一林一聽,敵意全失,看到一人一猴的那饞樣,心裡不由好笑,而老人嘴裡說是畜生帶路,分明是自己不請而來。
段一林拼命忍住笑,清了清喉嚨,道:“居然來了,那前輩就請坐吧。”
老頭一聽,喜上眉梢,哈哈大笑地往地上一坐,而那畜生也學着老人往地上一坐,樣子滑稽,而兩隻眼睛可不曾離開過段一林的山雞,看得段一林大是搖頭。
老頭哈哈一笑,道:“小兄弟果真豪爽,想不到能今晚遇到你,還能嚐到這麼可口的美味,只是不枉此生啊。”
段一林不由一陣赧然,道:“前輩千萬不能這麼說。”說着摘下一個油水滴滴的山雞朝他遞來,誰知遞到半路,眼前卻一花,山雞倒到了猴子的手裡。如果不是段一林縮手的快,手上早就被它爪子劃傷。
老頭朝着猴子大罵:“死畜生,心急也不用如此,看你那鳥樣,真令我老人家汗顏。”而那猴子絲毫不理會他的大罵,早就拿着山雞遠遠逃開,獨自享受了。
段一林見老頭罵的兇,急忙笑了笑,道:“前輩不要緊,我們這裡也還夠。”說着撕了一大半給老頭遞來,老頭喜出望外,絲毫不客氣,而口中不停的道謝!
一陣香氣撲鼻而來,喉嚨發水,急忙咬了一大口,入口香滑,油脂多多,口感一流,不由大讚:“我老頭子一輩子走南闖北,就憑一張饞嘴,不知嚐盡多少美味佳餚,而小兄弟這手燒雞,當能算上人間極品,吃了不枉此生啊!難怪老鴞今晚如此反常,實在不該罵!”老頭邊吃邊吹的天花亂墜,着實讓段一林尷尬不已。
段一林吶吶道:“前輩實在過獎!這燒雞不過只是餵飽肚子的粗餐,談何美味佳餚。不過請問前輩,誰是老鴞?”
老頭哈哈一笑,嘴上還嚼着一塊雞皮,道:“老鴞就是那死猴子!”說着指了指遠處狼吞虎嚥的猴子,好似十年沒吃過一頓飽的。
段一林恍然大悟道:“哦,原始如此。”
老頭嘿嘿一笑,得意之情躍然臉上,滿意地喝了口烈酒,酒氣沖天,薰得段一林眉頭緊皺,也不曉得他的酒是什麼樣的酒,如此香醇和剛烈。
片刻,老頭方道:“小兄弟,我看你不多像修道中人,你可能不知道這猴子的來歷,它可大有來頭呢。”
段一林見他否定自己的江湖身份,也不好說自
己是滄桑弟子,不由問道:“它有什麼來歷?”
老頭又是一口烈酒下肚,正經道:“你看它像猴子,其實不是單純是猴子,是人面鴞(注一)。它可算是世間上少有的靈物,猴類除了傳說中的三眼靈猴之外,就能排到它了。嘿嘿,我老人家三百年前在南方荒蕪裡遇見它的,最後花了我五天五夜才抓到它,轉眼就三百年了,時光過的真是快!”
“漫漫人世,無論沉浮,也就只有它伴在我左右,我視它如己出。”
老頭說着,話語裡有些老來的蒼涼,愁緒飄在晚風裡,顯得格外的動人,讓段一林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段一林的思緒還沉在自我當中時,老頭忽然哈哈一笑,抖開了應有的蒼涼,道:“奇怪!我老人家白活三百多年,從來不長吁短嘆,見到你小子卻多愁善感了,真是不應該!”
說完又揚起頭,咕嚕咕嚕地灌了幾口烈酒,酒流到了他白白的鬍鬚上,低落在他殘舊的衣服上,大有一股有酒須盡歡的豪情,看得段一林也不禁暗暗佩服。
段一林不由問:“前輩,晚輩姓段,名一林,不知你如何稱呼?”
老頭搔了搔爆炸頭,道:“我本來沒名沒姓,天生就是一個乞丐,別人都叫我老花子,我看你十六未到,而且你我有緣,你就直呼我老大哥吧。”
“老大哥?”段一林覺得爲難,這老頭少說也有三百多歲,要死常人早就死了幾回,論輩分也輪不到自己叫“大哥”。
老花子顯然不理會人世所謂的輩分,不耐煩道:“你儘管叫就是,不必感到爲難,我老頭可最不喜歡婆媽的人。”
段一林急忙呼了一聲,道:“老大哥!”
老花子喜笑顏開,拍了拍段一林的肩膀,道:“這還差不多!被你一叫,我老人家都感到自己年青了不少。”
段一林也不由笑了起來,內心藏有的戒備慢慢的化散,感到江湖之中也並沒有像在滄桑上所聽的如此奸詐殘忍。
老花子忽然定眼看着段一林,仔細打量了他一下,隨之嘆了口氣,道:“段兄弟你臉色蒼白,弱中帶虛,顯然是體質欠佳,我想可能是故疾。”
段一林淡淡一笑,順水推舟道:“晚輩的確自小病痛纏身,氣色一直不好。”段一林這話雖不是真話,但也算不上謊言。
老花子又嘆嘆氣道:“好不容易纔遇到一個有緣人,可惜你資質不好,不能輕易修煉法術,而我老頭這身不起眼的武藝也沒能得益於你,真是令人惋惜。”
段一林感謝道:“老大哥的心意晚輩心領了,我想你遲早會找到自己的衣鉢傳人的。”
老花子哈哈大笑,道:“承段兄弟美言!”剛說完,“嗦”一聲,老花子的肩膀上多了一隻猴子——老鴞。
老花子歡喜地撫摸着它的頭部,臉部長着與人非常相似的輪廓,不過就是太過粗糙,看起來不知道是醜還是美——原來人臉長在猴子身上,竟然沒有了審美尺度。
老花子與老鴞親暱了一陣子後,轉過頭來問道:“段兄弟,你爲何今晚在這山裡夜宿?”
段一林“呃……”了聲,不知怎麼說好,隨意找了個藉口,道:“我、我今天去了鄴城一趟,趕回家的時候就晚了,所以順便在這裡夜露。”
老花子點點頭,道:“那你這手燒雞的手藝從何學來的?”
段一林微微一笑,道:“其實是我母親教我的。”話語裡夾帶一點憂傷,而老花子也沒有聽出來。
老花子讚道:“你母親這手藝還真驚天地泣鬼神呢。”
段一林被老花子這麼誇張的讚美,也不免一笑,內心感到特別的舒服。
忽然,連綿起伏的羣山傳來了一連串的吵雜聲,南北交界邊光彩耀天,伴着陣陣的驚天聲響,遠遠傳來,不免讓人心驚。
老花子立即站了起來,朝南北邊一看,喜道:“哈哈,終於打起來了!”
段一林不明不白,忍不住問道:“老大哥,發生什麼事了。”
老花子嘿嘿一笑,道:“那可是千載難逢的好事,你不是江湖中人就不必知道了,總之你呆在這裡,千萬不要亂走,以免碰到妖魔邪道枉送了性命,老哥我去也。”
說着,腳底忽然大亮,轉眼間多了一個圓形的麻袋,且發着黃光,不停地在老花子的腳下旋轉,越來越大,不一會便承載着老花子飛天而起,像極外星的不明物體,瞬時消失在空中。
段一林覺得老花子的法寶怪異無比,還儼然像個麻袋,倍感世間修道之人法寶的千奇百怪。
此時,遠處的山間陸續傳來法力的打鬥聲,聲音各異,雜亂在夜空上,星火點點,把連綿不斷的羣山也映照得有如白晝。
段一林不禁大是好奇,並沒有理會老花子的勸告,也朝那邊走去。
注一:人面鴞,據說人面鴞外形象梟,但長有人臉、狗尾和象猿猴的身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