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不遠,出了百里村以後,兩人還是走了不短的時間,纔來到事發地點。
“就是這裡,我父親的屍體,當時就是在這裡被發現的,全身上下沒有什麼特殊傷痕,也沒有打鬥掙扎的痕跡,連村裡的醫生都診斷……”
不用百里絃歌說,七夜也看出來了,周圍很正常,正常到可以說是“乾淨”!
一種刻意營造出的感覺,只是周圍太乾淨了,要知道過猶不及,越是這樣就越有可能出現破綻。
“周圍我都找過,沒有發現你說的,可能的暗器。”百里絃歌在這件事情上,一旦認可了七夜一點,她也不會故作矯情,把之前的情況都一應告知。
“不一定會有暗器留下,如果真的是蓄謀已久的事,對方打掃過現場,自然找不出什麼。”
“那我們到這裡來,又要怎麼證實猜測呢?”
七夜沒有答話,百里絃歌只問了一句,也默默跟在後面,兩人都沒有出聲,只有山上不時傳來的鳥鳴。
周圍的確如同百里絃歌所言,都是空闊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伏身害人的可能,任憑是誰都會第一時間發現,沒有可供躲藏的地方。
不僅如此,七夜低頭查探,甚至連草地上走動被踩過的痕跡都沒有,這就太離奇了。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來到山腳的時候就已經是下午,兩個人再次將周圍搜索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一絲預想中的痕跡。
忽然,七夜將頭擡了起來,他的視線迎着落日的方向,看向近山的樹林。
七夜一擡頭,百里絃歌也跟着一擡頭,兩人看着那片不近不遠的樹林,驀地想到一種可能。
如果當時有人,是藏身在那處森林,然後用七夜口中的暗器,來等到百里老村長走過之後再行射殺?
“走,我們過去看看。”七夜和百里絃歌一起,走向那片森林,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他們眼中那片樹林已經呈現出朱墨色,彷彿一團燃燒得深沉的火焰。
樹林中的情況仍不樂觀,做出這些事情的人考慮得很周全,連這裡都沒有放過清掃。
百里絃歌沒有放棄,哪怕一次次的失望後,她還是在很認真地尋找,可能得一線線索,她很執着。
七夜想擡頭看看時間,剛纔進入樹林的時候天色就已經不早,如今在樹林中找尋了一段時間,想來太陽最後的餘暉也要退卻,整個山腳將迎來又一晚的黑暗。
就是這個明暗交替的時刻,正當七夜擡起頭看向天空,他的視線被伸出的枝椏遮擋。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很好的視力,在天色還沒有完全黯淡下去,還能辨識出那是樹枝時——
那是一截被折斷了的樹枝!
七夜的瞳孔豁然撐大,他終於發現了可能存在的線索,能夠證明一切都不是他們憑空臆測,是真的有人蓄意爲之的結果。
“我要到樹上看看。”七夜對一旁的百里絃歌說,“你去拾取些木柴過來,今晚我們很可能回不去。”
天色已經暗下去,依照兩人的腳力行程,走回百里村已經不現實,他們都只是普通人。
百里絃歌點點頭,她雖然很想知道,七夜究竟發現了什麼,需要爬到樹上去看個究竟,但她沒有不依不饒的當即詢問。
這也是七夜爲什麼覺得和她談話很輕鬆的原因,她是一個懂事的姑娘。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被北辰武壓迫了數年的百里家,同樣培養出了一個進退有度的佳人。
“同樣也是一個吃苦耐勞的人呢,幹起活來不輸給那些個男子。”七夜又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他從背後抽出誅邪殘星劍,一把插在被折斷枝椏的這棵樹,它粗壯的軀幹上,七夜現在也不能一下子飛到樹上,他要依靠殘星劍作爲階梯。
誅邪殘星劍作爲可能近乎靈寶的存在,讓它刺進一棵樹的軀體,顯然要比當年的那些敵人輕鬆。
連聲音都很輕微,樹上插了一柄劍,七夜雙手抓住殘星劍,翻身爬了上去,站在劍身上。
然後他抽出劍鞘,這個北辰武送給他的寶貝,也是用材質尚佳的凡鐵金銀打造,被七夜用力拍進了軀幹。
一劍一鞘,總共兩端階梯,本來還有些高廣的樹被七夜輕鬆折服,他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劍鞘之後又只攀爬了一段距離,就成功抵達向四周發散枝椏的中心。
樹木生長的年歲久遠,這一棵樹的年齡,甚至可能要比七夜還要大,它的枝椏很穩。
很穩,連人站在上面都很難折斷,這說明了一點,剛纔他在下面看到的那段枝椏,真的有問題。
七夜快速地尋找,很快找到剛纔在下面,隱約看到得被折斷的枝椏,不,確切的說,是被用利器削斷的。
“果然,曾經有人爬到了這棵樹上,並且用利器斬斷了枝椏!”七夜心裡暗喜,這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被他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雖然周圍現場都被清掃得非常乾淨,但是一棵樹被斬斷枝椏,本來就是不可逆得過程。”
七夜撫摸着枝椏被斬斷的平滑切口,順着枝椏的方向想遠處眺望。
“原來如此!斬斷這枝椏,只是因爲它太茂密,剛好擋住了瞄準,瞄準從山腳向百里村趕路的老村長!”
在這棵樹上,能夠將空闊地帶的情況一覽無遺,七夜甚至能夠看到剛纔他們曾經找尋許久的那片區域,這說明他們假設的暗器,很有可能就是從這棵樹上發出。
“道士!道士你聽得到嗎!”樹下,百里絃歌的呼聲傳來,弄清楚情況的七夜也不再遲疑,按原路返回。
看見七夜那道靈活的身影,百里絃歌將懷中抱着的木柴鬆開,開始生火。周圍夜色已經逐漸露出,需要一點火光照亮地面。
七夜重新收回劍鞘和誅邪殘星劍,他走向火堆,看到百里絃歌雙膝曲起,被她用雙手環抱,在發呆。
只有安靜下來的時候,她纔像初見面時候那般,含苞待放的清香百合,而不是被仇恨灌溉的毒玫瑰。
“怎麼樣?”百里絃歌往火堆裡添了些柴,讓火光照亮,她開口詢問七夜。
七夜一笑,好整以暇地說道:“我本以爲,你會一直不問呢。”原來,你這個比男子還要倔強堅強的女子,也有按捺不住的時候。
“我是說,今晚的晚飯如何解決。”百里絃歌似乎早就準備好了應對方法,將七夜反噎了回去。
說到晚飯,忙碌了一天後摸摸肚子,乾癟癟的確實是沒吃上一頓了,早上離開北辰家後,似乎只吃了……半個發黃的饅頭。
拍拍手,將那股飢餓感壓下去,看了看周圍荒山野嶺的,七夜從地上站起。
“如果讓你一個人呆在這裡,你——”
“只管去找吃的就是了,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麼柔弱。”
其實七夜很想說,你在我的想象中,已經非常非常不柔弱了,如果你稍微柔弱一絲絲,都有數不清的男人爲了你赴湯蹈火。
…
“這讓我想到了,以前第一次下山的時候,也曾烤過一次,那次是野豬還是兔腿,已經記不清了。”
“當時的佐料可比現在多多了,除了薄荷葉以外,還有隨身帶着的各種調料。”
火堆上架起了烤架,七夜一邊將獵來的大野兔翻烤,一邊對百里絃歌打開了話匣。
“你下山?什麼山?道士能夠吃葷的?”百里絃歌看着搖曳的火光,那股躍動似乎象徵着她內心跳動的心臟。
半黃的饅頭,和香氣撲鼻的烤肉,其實幸福很簡單,只要一個比對,就能夠發現。
七夜覺得應該挑一個時候,告訴百里絃歌自己不是個道士,只是他們在山下找到自己的時候覺得像個道士,而自己又恰恰需要順便暫時當一個道士。
這話很拗口,所以七夜一直沒有找到這樣的機會,他只好又專心地烤肉。
兔腿翻滾,金黃的油脂從上面流淌下來,伴隨着薄荷的香氣,讓人禁不住食指大動。
“誰說道士不能吃葷的,這年頭連和尚都可以娶親。”七夜反駁百里絃歌,和尚娶親的事情,他也只是聽說。
“殺生終歸不是什麼善事。”百里絃歌從身旁抽出一根柴棍,將七夜串在火架上的兔腿切開插住。
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口氣,一團團白霧從脣邊呼出,伴隨着濃郁的薄荷香氣,百里絃歌小咬了一口,肉質香酥嫩滑,還有淡淡清香氣息。
七夜倒不是在意百里絃歌自己動手,他也有模有樣地切下一塊兔肉,順口說道:“那你現在不是共犯?”
百里絃歌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烤肉了,這似乎讓她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神情明滅不定,宛若篝火。
“我現在連自己的生計都照顧不來,又哪裡有時間去管什麼善惡,在生存面前,一切善惡都是蒼白無力的白紙。”
七夜咀嚼的動作一滯,他沒有想到,他早該想到百里絃歌不是普通女子,她的覺悟不比自己來得低。
“父親去世前,就是爲了給家裡添些葷食,才上山去的。我阻止了半天勸說不動。”
“他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一個合格的村長。”七夜沉默着,附和道:“所以我們來了。”
所以現在,在飯飽之後,要開始清算,究竟是誰蓄意殺害了,百里村的老村長,百里絃歌唯一的依靠,她的父親!
動物,與人,一旦有了獵人的出現,就都是被獵殺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