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是一片綿延不盡的景色,灰色的海連接到遠方的天空,天空中是灰濛濛的霧氣,壓抑得讓人難過。
冬天的海,長的竟然是這番模樣。
猶記得剛從曦山出發的時候,我滿心歡喜得想來到這裡,如今卻發現心境早已不同。
那時候,我的身邊還有夕顏,還有墨軒塵。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突然覺得很難過,若是當初我能夠堅持回曦山一次,說不定我還能見到夕顏,說不定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手裡緊緊的握住那顆光滑的珠子,手心已然出了汗。
浄水珠。
那個晚上,當我和風且吟回頭,便看到一旁的桌上放着這顆晶瑩剔透的珠子。淡藍色的珠子,應當如同海的顏色。
那時,當墨軒塵離開的時候,桌上明明沒有那顆珠子的。
他後來應當回來過。
他應當聽到了我同風且吟的話。
心底有種說不出的苦澀,更多的卻是釋然。早就應當放下了,當初的執念。
微微嘆了口氣。
對面坐着的人放下書卷,轉頭看過來:“瑾兒,怎麼了?”
他的眼眸明亮而溫和,同我地一次見他的時候差了許多。
我搖搖頭:“我只是在想,怎麼用這顆浄水珠。”
“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些事情不用擔心。”他看着我的時候,有種安定人心神的力量,“就要到東海之濱了,休息下吧,最近你都沒怎麼閤眼。”
我撇撇嘴:“還說我麼?你自己也不是,上了馬車就一刻不停地看這些東西,晚上也不怎麼休息。”
“莊裡很多的事務還需要我來處理。”他誇張的嘆了口氣,往後隨意地靠下去,“我養着一莊子的人,不努力他們會造反。”
“是是是,他們會造反。”
風且吟笑了,此刻他笑容有種特別乾淨的感覺。而不是以前那種笑,即使絕代風華,笑意卻怎麼也滲不到眼底。
風且吟伸手,俯過身來輕輕擡起我的臉:“怎麼這個眼神看我,我知道我長得很好看,莫非是被我迷倒了麼?”
我打開他的手:“只是,覺得你不太一樣了。”
“哦?”他挑眉,“不太一樣。”
“和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覺得不太一樣了,從前覺得你長得像個大魔頭。”
“喂,我好歹是月華山莊的莊主,即使比不上武當少林那種名門正派,也不算是大魔頭吧。”他摸摸下巴,“你不覺得其實曦山在外面的名聲更像是魔教麼?”
這我當然知道,不用他來提醒。
曦山會被當做魔教,不過是因爲世人對於他們所不熟知的東西而產生了懼怕,從而流傳甚廣。曦山的術法,其實會的也不過幾個主要的弟子罷了。況且,我們也從不作惡。
他見我不說話,咳了咳,似乎覺得失言:“那個……沒關係,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我覺得有些好笑,於是湊近他:“哎,我說,第一次見面我記得你可是一上來就要殺我啊,我還沒報仇過不是?”
“咦?我認爲我賠罪過了。”
“那是你自說自話,我沒接受過。”
他輕笑,扯起嘴角,輕聲問我:“好,你要我怎麼賠罪?”
因爲靠得很近,他說話時有溫熱的氣息吹在我的臉上。這才覺得姿勢不對,我連忙後退了一些,正色:“那你先說說,爲什麼你當初要殺我?別說爲民除害,那不覺得這個理由太站不住腳跟了麼?”
他頓住。
“哎,你當剛纔答應我了的,快說。”
他臉上仍有笑容,但是眼睛卻已然一片冰冷。他低下頭去,臉上落下了一片陰影。
“理由說來也很簡單。十五年前,我娘死在冥火的術法之下。我不過是爲母報仇罷了。”
我愣住,遲疑:“死在冥火的術法下……是……是我娘殺的麼……”
“我不知道,當所有人趕到的時候,我娘已經死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後來我爹也一蹶不振,不再管莊內的事務。後來等我長大,我就發誓一定要除掉冥火。”
我不知道怎麼去接他的話。
於是我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對不起。”
十五年前,曦山的老一輩應當還沒有隱居起來,會術法的不僅僅是我娘一個。
若不是威脅到曦山的安危,術法本來便不應當用於殺人。
這件事,等回了曦山,應當好好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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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東海之濱。
風且吟因爲有事要辦,先安排了我們落腳,隨後帶着青炎同白宇一起走了,還帶走了蕭怡,說是帶她先回親戚家。最後只留下了綠萱照顧我。
我坐着吃飯,卻覺得渾身難過。
“綠萱,你真的不一起坐下來吃麼?”
綠萱垂着頭:“瑾姑娘,你先吃吧。莊主吩咐過我保護你的安危,你不用管我。”
一頓飯吃的真的如同嚼蠟。
晚上,我同綠萱住在一間房裡。我睡在牀上,她在外間。
我仍然翻來覆去睡不着,腦海裡迴響着的都是風且吟白天說過的話。
終於,最後我還是坐起身打算倒杯茶喝。
沒想到我剛剛坐起來,綠萱卻已經掀了隔間的簾子走進來。
她的臉上有些擔憂:“瑾姑娘,莫不是有什麼事麼,你似乎心裡煩躁?”
我看着她的臉,於是便問:“綠萱……你是不是心裡面有些討厭我?”
綠萱一愣:“瑾姑娘,這話從何說起?”
“我聽……我挺你莊主說……當初你們莊裡的夫人是被曦山的術法殺死的……”我幾乎難以開口,“我是曦山的人。你應當……心裡還是不喜歡我的罷。”
綠萱看着我,我心裡直發毛。
“莊主把那件事都同姑娘講了?”
我點點頭。
這時候綠萱嘆了口氣:“瑾姑娘,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麼?”
我點點頭:“你一上來就要掐死我。”
“是,因爲曦山曾是月華山莊不共戴天的仇人。可老莊主告訴我們遇事要恩怨分明,所以我們針對的僅僅是修習過冥火的曦山弟子罷了。在得知你未修習過冥火,我們也曾登門道歉過。”
“的確是這樣。”我咬住下脣,“所以你們對我娘和墨軒塵的態度……”
“我們月華山莊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找人麻煩。”綠萱語氣仍然是那般平靜,“因爲從前莊主夫人對我們都很好。夫人……是一個很好的人……莊裡大家都很喜歡她。所以,在夫人死後……”
我無言以對。
“其實,瑾姑娘,這件事受到打擊最大的應當是莊主。老夫人死的時候他才八歲。莊主自小長大就沒什麼人關心他。老莊主在夫人死後也不管莊裡事務,脾氣也變得很暴躁。莊主從小在那種環境下長大,懂事也更加早些,更早的接觸到人情世故。他從小練武學習都很認真,就是爲了能夠日後支撐起月華山莊,能夠爲母報仇。”綠萱皺眉,“所以瑾姑娘一開始可能對莊主有誤解,還希望瑾姑娘能諒解……”
我喃喃的說:“我怎麼還會怪他。他一路上幫了我不知道多少次,對我又那麼照顧。我感激還來不及,又如何去怪他?”
綠萱輕笑:“那便好,莊主心裡其實很喜歡瑾姑娘。我一直擔心姑娘若是一直心存芥蒂,對莊主也是一種傷害。”
我捂着額頭:“綠萱,我累了,你先下去吧。我想睡了。”
綠萱看看我,終於還是點點頭:“姑娘歇息吧,明日午時莊主應當便會回來。此趟東海之行終於可以收尾了。若是晚上姑娘有什麼事,請儘量吩咐綠萱。”
我點點頭。
綠萱轉身出了門,輕輕放下門簾。
屋子裡靜悄悄的,安靜到了極致。
我推開窗戶。
這家客棧正對着海,從這裡便能看到夜晚的海面。
風是極爲冰冷的,冷到骨子裡。
靠近岸邊的地方,停着一片漁船,有些仍然還亮着燈,在黑夜中是那般清晰明亮。
恍惚間我想起了春天的時候。
那時候,風且吟在夜裡帶着我站在長安最高的建築塔頂,從上面俯視着長安街道的燈火,那個景象,可能此生都不會忘懷。
原來我和他認識了那麼久了。
又快到了春天。
突然很想再和他一起去看看萬家燈火。
我趴在窗沿上,吹着海風,冥冥之中又聽到了一個人的話。
那也是春天,曦山的桃花開得燦爛,那個人站在花叢裡,眼睛是深不見底的黑色。
他對我伸出手,白衣翻飛。
他說:“瑾兒,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