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曄安。
這是一個無比寧靜的小地方,靠海,空氣特別的溼潤,亦顯得有點寒冷入骨。
我們到的時候還很早,空氣裡有濛濛的霧氣,晨光剛剛從地平線的那頭越出,照在結了冰的枝頭上,看起來晶瑩璀璨的模樣。
我不由得站在原地漸漸出了神。
月華山莊的人忙忙碌碌的收拾行囊,而林大海據說已經回去那千奇樓。
我的肩頭略感一沉,回頭望去,卻見綠萱站在我的身後低着頭。
我摸了摸質地良好的大氈,一股股暖意蔓延開來。
綠萱開口,聲音溫和:“莊主說天冷風大,要瑾姑娘保重身體。”
我點了點頭,然後望過去一些,卻看到風且吟正陪着那蕭怡在講話,回過頭的瞬間見了我,便朝我點頭笑了笑。
笑意從嘴角蔓延開去,連眼睛裡都帶了亮晶晶的光芒。他顴骨上的綠色寶石亦隨着他的笑一起發出光彩來。
我連忙轉開頭去仔細研究樹上的冰。
綠萱在我身後低低咳了一聲,隨後問我:“瑾姑娘,你說我們是找個民居落腳呢,還是去城裡的客棧歇息?”
“自然是客棧了,那裡應當更舒適些,你們莊主最近還是需要好好療養着。”
“那便是去有朋客棧了,綠萱記下了。”
我一頓,一個影子在腦海中閃過。
“有朋客棧?”
“是的,這小城裡就這一家客棧罷了。”
“還是不去了吧……”
綠萱疑惑的看看我:“瑾姑娘,怎麼了?”
“就一家客棧,常年也沒幾個客人罷,那還是民居比較妥當。”說着我回過頭對着綠萱笑了笑,“我最近特別想喝些農家釀的米酒,甘而不烈,倒是很和我的口味。”
綠萱點了點頭,轉身便跑去張羅了。
於是我便無聊了起來,看了看周圍的風景,卻也覺得無趣。
正當這時,遠處的蕭怡對我招了招手,喊我的名字。
我心下覺得奇怪,一直以來蕭怡對我都是不冷不熱的,今個兒怎麼這般熱情。
想歸想,我還是慢慢的走了過去。
剛磨蹭到那裡,只覺得蕭怡一把拉住我的手,隨後滿臉興奮地看着我:“夕瑾姐姐。”
我覺得渾身發冷,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蕭怡睜着大大的眼睛:“夕瑾姐姐,我聽且吟說你你很厲害是不是?”
我莫名的望了風且吟一眼,只見他一手抱胸,一手輕輕地支着下巴看着我,邪邪的朝我勾了勾嘴角。
我敢肯定,接下來絕對不是好事。
於是我連忙從蕭怡手中抽出我的手來,搖搖頭:“不是啊,我哪有很厲害。”
“不是啊,你會法術耶。不是你把且吟的手給凍起來的嗎?”
不知道是蕭怡太天真還是風且吟太會胡扯,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只好耐心的解釋:“他的手中了火毒,我只不過把火毒用寒氣給暫時封起來而已。他的手沒有給我凍住……”
蕭怡完全沒有聽進我的話,而是開心的拍拍我的肩:“那你也一定會噴火咯,快點噴給我看!”
我愣住,徹底傻了。
愣了片刻,我回頭望向風且吟站的地方,此刻已然沒了人影。
於是我咬牙切齒的低喊:“風且吟,你、給、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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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門走進綠萱準備好的民居,在桌邊找了一個位子坐下。
桌上已經擺了些簡單而精緻的小菜。
此刻日頭已經高照,快要接近正午,早上只是吃了些乾糧填填肚子,此時已然餓了許久。可是整個桌上就我一個人,不好動筷。
就在我無比哀怨的看着那些小菜的時候,風且吟推門進來。
他在我對面坐下,我擡頭正瞧見他髮絲上的水珠。
他呼了口氣:“這天氣真的好冷。”
“你的披風呢?”
“溼透了,拿去讓綠萱曬乾。”
“這天氣曬會凍起來的。”
風且吟輕笑:“這我自然有自己的辦法,瑾兒你是在擔心我麼?”
我低頭去研究菜色。
隨後一個杯子被推到我的面前,我略略擡眼。
風且吟輕聲說:“米酒,喝了先暖暖胃。”
我愣住,想起剛纔對綠萱說過的話。
心中有絲感動,暖暖的溫度升起。
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杯子,然後喝了些,清淡的酒味,喝下去之後確實那般溫暖。
我問他:“不等其他人麼?”
他擡眼看看我,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笑意:“你說蕭怡麼?她剛纔玩得太瘋,現在去換衣服。”
於是我下意識的去看他略帶溼氣的頭髮。
“打雪仗。”
我不由的笑起來:“沒想到風莊主也喜歡玩這東西?!風莊主也太會討姑娘家開心了罷。”
風且吟卻沒跟着我一起笑,而是略略皺眉:“瑾兒,你誤會了。前幾日我剛接到蕭怡姑娘的時候,她因爲她哥哥的事很傷心。我受她爹的囑託,只是想讓她稍微開心些罷了。”
我頓住。
想起蕭凡,又想到安陽,手不由得顫抖起來。
若不是遇到我們……他們也不會……
我又想到那個淡然的身影,他輕輕飄起的黑髮,他如墨般的眼眸,他負手而立的姿勢。那些東西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中那麼多年,不論現在我如何想去忘記,都無法忘懷。
突然,一隻手輕輕的拍了拍我的手。
我回過神來,看向對面,風且吟的眼裡有淡淡的擔憂。
他輕聲對我說:“瑾兒,有些事不要去想也罷了。”
我低頭看着他被包紮過的手,心中有絲揪心的疼痛。
都是因爲那個人。
全部的悲傷,疼痛,擔憂全都是因爲那個人。
我垂下眼,點了點頭:“我沒事,不用再擔心了。過去的,就讓它們都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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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天空中羣星閃爍。
極深的夜,寒氣透骨。
我不知道爲何我還是決定赴千畫的約,即使有些事情墨軒塵已然親口對我承認。
可能冥冥之中,我還是希望聽到別人的話,而不是他自己的說辭。
有朋客棧晚上還是亮着一盞燈,所以十分好找。
推開客棧的大門,吱嘎的聲響讓我覺得分外不安。
走進去,大堂中也亮着燈,但是燈光昏暗,平添了一絲詭異。
我走近櫃檯,卻沒有發現任何人。
於是剛想轉身找人,一回頭,卻看到千畫的臉靠得我極近,她沒有帶着面紗,半邊猙獰的模樣讓我膽戰心驚,不由得喊出聲來。
她手極快的堵住我的嘴,湊近我,低聲在我耳邊說:“瑾姑娘可讓我好等……”
我掙開她的手,皺眉:“我一直和月華山莊在一起,不太好脫身。”
“罷了,東西有沒有帶來?”
我從懷中掏出那塊琥珀,即使在黑夜中,它仍然散發着淡淡的金光。
千畫眼睛一亮,伸手便要來拿。
我趕忙又收回去:“你先說了我再給你。”
千畫有一絲惱怒,皺眉看着我。
我吞了口口水,千畫這個樣子看我,當真讓人難受。
於是我正色:“你也知道我武功不好,我打不過你的。等你說了如果我想反悔,你自己也能從我這裡拿走冥火珠不是麼?”
千畫沉吟了片刻,隨後點點頭:“好吧,諒你也玩不出花樣。”
於是她往後一靠,施施然坐在一旁的一個桌子上,居高臨下的望着我:“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先問了。”
各種問題到了嘴邊卻突然無法找到頭緒,不知從何問起。
我略略一頓,隨後問她:“是墨軒塵殺了我娘麼?”
千畫看看我,笑起來:“你覺得呢?他上次有向你承認麼?”
我皺眉:“你快回答!”
“不能說是他殺的,況且他也打不過夕顏。但是據我所知,夕顏的冥火修行至八重時出了問題,功力大減,氣息不穩。而此時墨軒塵不知爲何同夕顏大打出手,加劇了夕顏散功,夕顏的死裡面應當有他的責任。”
我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我問她:“墨軒塵……可曾背叛曦山?”
千畫眨眨眼睛:“哎,這點我也很疑惑。雖然墨軒塵揹着夕顏做了很多事,可他從沒有做對不起曦山的事情哦~”
“此話怎講?”
“曦山門下有許多的產業都是由夕顏掌管,這些年有些已經移交墨軒塵處理。若是墨軒塵有心背叛,曦山早已垮掉了。再者以他功力,夕顏一死曦山已無能人及,他若是想坐上教主之位,早就可以行動了,但是他還是千里迢迢的想把你帶回去啊。”
“可能他只是想抓我回去會更加……名正言順……”
千畫輕笑:“夕瑾,你早已不相信他了,爲何還要找尋藉口?”
我無言以對。
千畫又道:“我還可以告訴你,墨軒塵之所以能夠如此年輕就到達術法的此般境界是有原因的。”
我看着她。
她笑:“你可知夕堇?”
又是夕堇。我不由得嘆息。
爲何一切事情的源頭都要扯到她?
千畫道:“當年夕顏將夕堇的魔性和一半神力封入你的體內,而夕堇的另一半神力就在墨軒塵的體內。”
我猛的擡頭:“神力?”
“啊,你不知道啊。夕堇是神魔之子,曦山的傳說莫非你都忘了?”
曦山,傳說。無名泉,幽冥塔……
一切都開始串聯起來,一切都似乎有了源頭。
“說起來,你一直那麼喜歡墨軒塵,是不是因爲他身上的氣息和你那麼接近呢?你瞧,如果你能解開封印,說不定比之墨軒塵,你都不會差呢。”
“不是的!不是的!我喜歡他不是因爲……”
纔不是因爲那些莫須有的東西。
我所以喜歡的,是他和我一起在曦山度過的千百的日夜。
那麼久,那麼美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