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行了近半個月,纔到了長安。
長安繁華熱鬧得很,各種新奇的玩藝兒琳琅滿目。可惜身上的銀子不是太充足,也只有嘆息的份。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想了想,擡腳走進一旁裝飾華麗的酒樓。這會兒正是一天中最忙的時候,我走上了二樓,靠着窗戶坐了下來。
略點了幾道普通的菜色,便在座位上等着。不多時便上了菜,我嚐了嚐,味道還算可口。忽然鼻尖聞到了一股獨特的香氣,我一轉頭,只看到一個身穿暗紅色錦緞的女子緩緩的從我旁邊走過,坐在了我對面的一個桌子旁。
我只看了那女子的背影,卻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那桌旁本來已坐了三人。其中兩個皆是高冠廣服體態略胖的中年男子,另一個則是帶着劍的青年。
我望向那把放在桌上的劍,遠遠的也能覺着那劍有股逼人的寒氣,看起來這青年的武功肯定不弱。
我正要轉開視線,卻猛然撞見那青年擡頭來看我。他的眼睛是深不見底的一片黝黑,臉色略有蒼白,他看了我一眼,眉頭一皺,便轉開了視線。
真是奇怪的人……
忽然聽到其中的一個藍服中年男子笑了兩聲:“是了,凌風你都來了,怎麼不見杜大俠陪着你。”
然後我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一時間竟然辨不得是男是女,那個聲音說:“他就來。”說話的正是剛纔那個女子。
另一個黑衣的中年男子說:“這幾日杜大俠似乎有些事憂心,都不怎麼見他。”
那女子又說:“今日據說曦山有了變故,他又被其他瑣事纏住了,所以心裡不太愉快。”
“曦山那邪門的教派,近年來大有上升的勢頭,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黑衣男子這般說,“曦山老一派的人近年都沒了消息,徒弟倒是收了許多,當真奇怪。”
女子輕笑:“是了,曦山原來的四大護法都已經閉關,那教主雖厲害,倒也有點力不從心。不過據說出了一個墨軒塵,可惜最近也不知所蹤……”
我心想,這個女子倒是知道曦山的許多事情,只是不知道那個杜大俠是什麼人……
然後那女子一側頭,我猛地就看清了她的長相。那……那是一張幾乎說是雌雄莫辨的臉,神色安靜而溫和,若不是我看到那人頸項處微微凸起的喉結,我便要以爲他是女子。
竟然是個男的!
我含在口中的水頓時給我噴了出來。
那一桌的頭都回過頭來看我,我只好轉過頭去不停的咳嗽。
這世界之大,當真無奇不有。
我再擡頭時,那桌的人已經不再注意我。而那個穿着暗紅色衣服的男子卻飛快地瞥了我一眼。
我的小心肝啊……
只聽見那男子又柔聲說:“今日的消息,據說曦山的教主的脾氣突然變得陰晴不定,不少弟子都受了責罰。昨日更是打死了一個新來的女弟子。所以杜大哥今早便去聯絡人打探消息。”
那藍衣的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凌風公子,你看看那桌的那個姑娘可是一直盯着你瞧,說不定對你有些意思。當真可惜了……有杜大俠陪着你,真是讓這長安不少的女子傷了心啊。”
他說得一點不大聲,但是我耳朵好得很,一聽便知道他必定是在說我。
我估計臉都氣綠了,那個叫做凌風的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我夕瑾怎麼可能看得上?雖說我不是美若天仙,但是好歹也算是五官端正,家世清白。這樣被那個中年男人一說,我差點沒把桌子給掀了。
我要鎮定,我要鎮定……
這時一個人走上樓來,白衣翩翩,他步子不大,卻走得很快很輕盈,一晃身就到了那桌旁。
那兩個中年男子一見,便拱拳:“杜大俠。”
而接下來我聽到了猶如驚天霹靂的一聲呼喊,那個叫做凌風的男子低聲說:“黎遠,你來了。”
杜黎遠?!我的師叔……
我頓時便頭腦一熱,猛地站起來一拍桌子,大喊一聲:“杜黎遠!我要宰了你這小子。”
————————————
8
杜黎遠雖是我的師叔,年紀也不過二十七八,墨軒塵還不在的時候,他被稱作曦山第一美男子,一把青弘劍一揮,白衣翩然,便讓曦山的女弟子們臉紅心跳。二十歲的時候他下了曦山,便再也沒有回來。我還小的時候曾和他關係親密得很,最主要是他和我脾氣相投,而且臉蛋不錯。本以爲他下了曦山應當迷倒不少女子,這便好,不僅是女子,他竟然和一個大男人糾纏不清……
真是有辱師門!
我理直氣壯的在他們的桌旁坐下來,二樓的客人都被他請走了(方式有些暴力)。這會兒杜黎遠站在一旁看着我,臉上帶着笑意:“早知道瑾兒你要來,卻不知道會在這裡見到。你怎麼不直接去碧苑閣找我?”
我朝他假笑:“這裡遇見叫做有緣千里來相會。師叔你離開曦山這麼久,也不回來一趟,瑾兒怪想你的。”
他咳了一聲:“這是我的錯……”
“師叔不僅成了大俠,而且還有了……愛人……怎麼都不告訴瑾兒,不然我肯定會帶着孃的禮物來見師叔你……”
“禮物什麼的就不必了……”
“當然是要的,我肯定會帶着七絕斷腸草來好好孝敬師叔。”
他的哈哈一笑:“瑾兒,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這般可愛。”
見他恢復了本性,我也不用再和他裝下去,隨手就抓了腰間的劍去砍他,我劍術爛到極致,但是我也顧不得這麼多,只知道要砍死他,否則我怎麼咽的下這口氣!
“杜黎遠,你好樣的,竟然作風這般不正,我代替我娘把你給劈了!當初就不應該讓你上曦山!你去死吧……”
他躲閃了兩下,輕易的架住我的劍:“瑾兒,你練了這麼多年的劍,竟然還不怎麼會拿,夕顏倒也沒劈了你……”
我一把丟開劍,就開始念雷咒。雖然我術法也不怎麼精通,好歹也學了這麼多年,我就不信劈不到他。
¤тт kдn ¤℃o
他連忙上前一步:“瑾兒,慢着,這酒樓壞了可是要賠的……”
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從酒樓外落下,在最後一刻我還是偏轉了方向。
萬一他要我賠,我當真賠不起。
一邊的凌風忽然對我開口:“夕瑾,你不要生黎遠的氣,他……”
我氣極,指着他:“你給我閉嘴,長得這麼奇怪也就算了,你怎麼可以纏着師叔不放?真讓我噁心。”
他默然不語,只是低下頭去。
杜黎遠一把拉住我:“夕瑾,你罵他幹什麼?他又沒有做錯,一切都錯在我而已。”
“你給我靠邊站着,我會把你帶回曦山讓娘來好好懲罰你的,先讓我殺了這個小子,不然我不解氣。”
杜黎遠一皺眉,手上一用力,捏的我的手生疼,他朝我喊:“夕瑾!你冷靜點,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我愣住:“你說什麼?”
“如果你傷了他一絲一毫,別怪我不念舊情。”
他這般對我說。
他竟然這麼對我。
當年他是多麼寵着我,我說一他就不會說二,如今他卻爲了一個男人這樣對我。
他的臉還是一如往昔的俊美,卻又如此陌生。我心中不由得泛起蒼涼的意味。
我想起有一年的冬天,我獨自去曦山旁的山谷裡採藥,卻不小心掉進了雪窟窿裡。就在我以爲我快要死的時候,我看到了墨軒塵的臉。
他一點一點地刨開雪,把我拉出來,然後揹着我走了很長的路。之後他生了一場很大的病,雙手都凍得腫起來。
我問他爲什麼要用手,可以用術法救我出來。
他說:“當時心急,什麼都忘了,只知道一定要快點把你救出來。”
他還說過,會一直保護着我,不讓我受到傷害。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世界上,若是有人真正的對我好,那便只剩下了墨軒塵。
我想到這裡,沒來由的掉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