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晚發生的事情,我總是感到極度的不安。
我明白,當某一個結點被我打開之後,一切都會那般清晰明瞭。其實我早已有了預感,但是我害怕去思索那些事情,一旦思索,就會讓我更加不安,讓我更加無法去相信別人。
我回想起方纔蕭怡對我說的話,覺得渾身冰冷。
她說:“安陽姐姐晚上曾和一個穿着白衣服的男的出去過……我還看到過那個白衣服的人和一個穿着黑衣服的男的吵架,嗯,就是那個傍晚和你一起回來的黑衣服男的……”
她說:“很奇怪,我的記憶有點模糊,似乎有一塊地方被人抹掉了。我記得我去找安陽姐姐,但是之後我全都不記得了。”
我想起姬天行身上涌出了鮮血,他對我說快逃。
我想起安陽的死。
我把頭抵住牆,阻止自己繼續去想千畫所說的話。
馬車裡裝的很嚴密,外面的風雪根本吹不進來,所以溫暖的很。
我愣愣的看着裝飾華麗的的車廂內部,什麼都不想去再思考。
隨後,一個人探頭進來看我:“夕瑾姑娘,到了用晚膳的時間了,你……出來吧……”
我擡頭看她:“綠萱?”
那女子點點頭,雖然表情仍是帶了冷漠,但是我還是感受得到一絲關切的情懷。
“很久沒有見你了。”
“是,莊主派我出去處理事務。”
“我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是來殺我的,對了,是風且吟派你來的。”
綠萱疑惑的看着我,最後還是恭敬的說道:“夕瑾姑娘,請出來用膳。”
“現在你還想殺我嗎?”
綠萱看看我:“姑娘是莊主的客人,綠萱怎麼會對姑娘不敬。”
“叫你莊主過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綠萱有一絲遲疑,道:“莊主陪蕭怡姑娘去落葉湖看雪封湖的景色了。莊主吩咐我們到了時間必須伺候姑娘用膳。”
“落葉湖?”
“是的。據說也是這裡的一個風景。”
“帶我去。”
“姑娘請先用膳。”
她看着我,目光平靜,卻異常堅定。
也好,風且吟培養出來的手下都是這般的樣子。
於是我不再堅持,下車吃了點了剛剛烤出來的野味,然後綠萱帶着我前往落葉湖。
落葉湖離我們落腳的地方還是有一定的距離,必須橫穿一片樹林,樹林裡樹葉早就落了一路上地面都被薄雪覆蓋,在和夜裡看起來略顯陰森。綠萱還特地放慢了腳步以免我走得太急摔倒。
走到一半,我停下步子來,對綠萱說:“綠萱,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綠萱回過頭,然後停了半晌:“夕瑾姑娘,請站在這裡等我,我先前去看看,馬上回來。”
我點點頭,然後綠萱又看了我一眼,隨後便往前一縱身,很快就消失在樹林之間。
我側過身,靠在身旁的樹幹上,背後覺得一片溼冷。
我輕笑,朝着虛空喊:“大師兄,你出來吧。”
樹林裡沒有迴音,只能聽見風吹過樹林那種如同鬼嚎般的聲響。不過片刻,我感覺身後的樹幹微微的顫動,轉頭一看,身邊的樹枝上已然落了一個人影。
他垂頭看我,眼睛純黑如墨:“瑾兒,你怎麼知是我?”
我微微的笑。
是味道,那種縈繞了我近十年的氣息,即使在人羣中,我都能分辨的出來。
我問他:“爲什麼跟着我們?”
“瑾兒,我來帶你回去。”
“回去?”我擡頭看他,“回哪裡去?”
“自然是回曦山。你要接任教主之位。”
他站在脆弱的樹枝上,卻絲毫不動,夜色如墨,襯得他的白衣那般的顯眼。
我問:“怎麼?不去東海了麼?”
他回答,語氣平靜:“教主已然仙去,那個任務自然可以取消。”
“不是還要解開我的封印麼?若是不解開,我又怎麼能拿回被我娘封印的力量,又怎麼能勝任教主的位置?”
墨軒塵看着我,微頓:“不要緊,瑾兒,曦山還有我。”
那一刻,我很想哭。
在我面前的墨軒塵還是我認識的模樣,一如曾經我們在曦山的日子。他是那樣的冷靜卻強大,總是讓人感到莫名的緊張,但是卻讓人分外安心。
甚至我有一瞬間覺得他看着我的目光是靜靜的,帶了溫暖。
應當是我的錯覺。
我甩了甩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隨後問他:“大師兄,你是不是掉了東西?”
他微微一愣:“什麼?”
我伸出手,攤開,一塊琥珀靜靜地躺在手心。藉着昏黃的月光,隱隱有金色的光芒在裡面流動。
我擡頭,緊緊地盯住他的臉:“這是姬大哥給我的。我想,這可能是他從你那裡順手拿出來的?”
他甚至沒有絲毫的驚訝,臉色平靜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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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顏最後給了我一個大包袱,我剛纔翻看,卻意外的發現了一封信。
夕顏在信中說,要去見水神玄冥必須要交出信物——冥火珠。她還說,冥火珠不是一個珠子,而是一塊琥珀。這塊琥珀裡蘊藏着曦山始祖在裡面留下的法術及力量,亦只有它配合了玄冥的神力,才能打開我體內的封印。
夕顏說,那琥珀交給了姬天行,若是姬天行沒有給我,那麼便是讓墨軒塵拿去了。她說,若是真由墨軒塵拿去,那麼便出了問題。因爲之前夕顏封住了墨軒塵體內冥火之力,若是他拿到琥珀,那麼夕顏所設封印會被輕易解開。墨軒塵的悟性極高,就快練成九重的力量。
夕顏還說,墨軒塵的進展已然超出了預期,若是繼續,極可能走火入魔,即使不走火入魔,亦會性情大變。
她說:“瑾兒,你一定要離開墨軒塵,否則,他會殺了你。因爲只有你的血,才能助他練至十重頂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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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的說:“是我的,不過,也是你的。是教主讓我交給你的。”
我笑起來。
我總是那般的相信他,毫無理由的相信。因爲他總是不會欺騙我。
如果是曾經,可能此時我早就信了他的話。
可是再如何,那早已是曾經。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人,早就不是過去的墨軒塵。
因爲過去的墨軒塵,永遠不會欺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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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姬天行,是你殺的嗎?”
死一般的寂靜。
風吹過來的時候,極冷,我都快要發抖。
我想,爲何綠萱還是沒有回來。
此時,墨軒塵回答我:“若是我說不是,你可信我?”
我搖頭:“我不知道,我早就看不透你。”
他足尖輕輕一點,穩穩地落在地上,站在我的面前。他的長髮在風中輕輕飄起,衣襬微微輕蕩,顯得他那般的脫塵……亦或是,強大。
他笑了,我從未見過他那般濃濃的笑意。
他說:“是我。”
“安陽呢?”
“也是我。”
“你是爲了浄水珠?”
“是。”
“爲何?浄水珠對你來說有何作用?”
他垂頭看着我,眼睛裡是如同冰雪般的冷漠,他說:“你既然拿到了琥珀,應當已經想起。你身體裡,所蟄伏的力量。”
我看着他。
他說:“夕堇自小便擅長法術,是因爲她是魔,魔的轉世。”
我不由得轉過頭去,閉上眼睛。
在我記憶中的夕堇,只是一個會笑着叫我姐姐的孩子。
墨軒塵靠近我,低聲對我說:“原本,打算集齊了所有的東西,然後封掉你的神智帶着你去找玄冥解開封印。這樣就可以順利的接過你體內的力量……”
“夠了!力量,全部都是力量!它有什麼好,值得你這麼做!”
他看着我,聲音冰冷:“那力量對你自然無用,你自小從未認真研習過法術,即使封印解開亦無大用,爲何不順勢給我?”
我猛地擡起頭,拉住他的衣袖:“我同你回曦山,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當做從未發生。我們一起回去,不要再去東海了好不好?求求你,我……”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你明知道,一旦你跟我回去,我便會強迫你去東海的,不是麼?”
我看着他。
他的目光沒有一絲溫度。
我伸手用力推他,他輕易地被我推開。我退開幾步,站在遠處問他:“你的目的?”
他的目光深沉如夜:“瑾兒,有些事,你永遠不會明白。”
他伸出手來,輕輕一揮,有火焰從一旁的樹上竄起,速度極快的圍繞着我們燒起來。
火光映照着他的身影,將他的眼睛染成金色。
他走近我,伸出手來:“瑾兒,同我回去,我不會傷害你。”
我的身體無法動彈。
我只能看着他慢慢的走近我,然後伸手攬過我的肩頭,抱我入懷。
他說:“很快就會結束的,之後,我會一直陪着你,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我閉上眼睛:“我討厭你……不,我恨你!”
他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後伸手輕輕摸着我的發:“沒有關係,到最後,只有我會陪着你。”
他瘋了,或許他早就瘋了。
他不是墨軒塵。
那個我所熟悉的墨軒塵,早就死了。
死在我的回憶裡,死在曦山最美的夕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