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延慶此人,年紀雖還尚輕,行事亦有些不很着調,一身武藝卻着實不凡。
然而這等驍勇戰將,只當得對手十餘合便大敗,武松縱然帶醉,也曉得來將必是高手。
因此戰意更濃!
也不通名,也不報姓,武二郎縱馬上前,雙戟一舉,力貫周身,咔嚓咔嚓,便似九霄雲中,劈下兩道狂雷!
你不是狠麼?那某便比你還狠!你不是十招敗了小羅麼?爺爺一招就斬了伱!
——武松此人愛打強漢,此刻腦袋裡大致就是這麼一個念頭。
戟未至,風先到,一陣風壓撲面,陰沉沉煞氣驚人!
見招見意,見意知人,山獅駝猛打一個寒戰,哪敢絲毫怠慢?
口中怪叫一聲,奮起全力,將那條鎦金鏜橫舉而起,勢若霸王抗鼎,又似巨靈擡山,正是一招千錘百煉、顛撲不破的“舉火燒天”!
這一招“舉火燒天”,十個武人十個會。
說穿了,不過是雙手橫持兵刃,往頭頂一架,抵擋對方劈砍砸打的招數,待震開對方兵刃,就勢高舉反打。
但山獅駝這一招使出,卻是格外的神完氣足!
武松打眼一看,暗自點頭,心道罷了——
這個金狗形貌古怪,不料倒是得了名師傳授。哥哥曾言,昔日東京王教頭被高俅老賊迫害,遠走他鄉做了女真國師,不消說了,除非是他,不然番邦之人,如何能得這等真傳?
這便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武二郎如何一招便看出他跟腳?
原來舉火燒天這一招,關鍵便在名字上!舉着火去燒天,你瞧這是何等囂狂?何等氣宇?
這一招,講究的便是瞬息之間,精氣神三者融萃一體,任他星墜月落,也要一併架住,任他天高萬丈,我自舉火燒之!
能體會並施展出這一等意境的,必然是天賦驚人之輩,再要有名師悉心點播傳授,二者缺一,也難使出這一招的神髓來。
說時遲,那時快!
但聽噹噹一聲大響,武松、山獅駝,兩個連人帶馬,各自震退數步,面上都露出驚駭之色。
一個想:咦喲喂?我劈不死這廝呀?
一個想:鬧啥呢?他兵器咋不飛呢?
又聽二人胯下這兩匹駿馬,希律律、希律律,扯着脖子便叫,叫聲透着委屈,各自回頭,用葡萄般眼睛看向主人,那意思是:哎呀,主人,你可壓壞了我啦!
武松、山獅駝這會兒可懶得理會愛馬,兩個人瞪着眼彼此相望,上下打量着對方,真個是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方纔只一個照面,兩人心裡都有了數了:對面這個漢子,武藝絕不輸我絲毫!
武松抻了抻胳膊,大戟一指:“呔!那個金將,可通姓名!”
山獅駝揉着手腕,歪着嘴道:“某乃金國神武大元帥,山獅駝是也!你這廝又叫個什麼?”
武松嘿嘿冷笑:“二爺的名號說與你,記得和閻王爺報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武孟德’武大郎的親兄弟,武松武二郎!”
山獅駝眼一亮:“啊呀,原來是你這廝,俺在北國,久聞南蠻中有個‘活典韋’,乃是天下數一數二好漢,俺這趟來搶中原,正要取你人頭,揚俺威名!”
武松哈哈大笑:“好金狗,你倒有志氣!來來來,二爺大好頭顱在此,你且取一取看看!”
山獅駝亦大笑:“好漢子!你且坐好了,待俺來取你這顆人頭!”
他把馬一挾,倒持鎦金鏜,殺向武二郎。
武二郎亦把繮繩一抖,舞起雙畫戟,大戰金獅駝!
方纔一個照面,二人都試出了彼此本事,認定對方力氣、招數,均不在自己之下,此刻再戰,誰也不敢有絲毫留手!
畢竟這等高手交鋒,生死成敗,不過一線,你殺了我也好,我殺了你也罷,都算不得出奇爆冷,誰敢存絲毫大意?
十成的本事,哪個此時若施展不出十二成的能耐,那便是自尋死路!
但見武松那兩條戟,有時快的便似兩個車輪兒,當空灑下無數圓影,有時又似暴雨驚雷,劈砍戳扎蕩成一片黑氣,又有時候左手使得飛快,右手一下下沉重猛擊,忽然又反將過來,右手戟蕩成層雲,左手戟猛扎狠刺。
衆人看的眼都花了,想叫聲好,都找不到氣口!卻是看他使戟,下意識便屏息凝神,時間長了,憋得自己頭暈,都想不起要呼吸來。
再看山獅駝那條鏜,一百二十斤的份量,比關王爺的青龍刀還沉重了五成,然而施展開來,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快字,這真正是“唯快不破”,加上這鏜的份量,便似平地裡生出一座山來,不惟風雨不透,便是擂石滾木攻城錘,只怕也難破入。
這一場好殺!直殺到一百合上,不曾見誰高誰低,只是個旗鼓相當局面!
這正是——英風凜凜氣堂堂,豪興勃發戰欲狂。
打遍神州鑌鐵戟,縱橫北境鎦金鏜。
長空盡裂驚雷閃,大地迸開耀電芒。
虎吼龍吟鬥未止,武中自古無雙王!
掠陣衆將,早已看得呆了,穆弘拽着朱仝、雷橫,乍舌道:“你兩個兄弟倒是命大,如何從這怪物手下逃得命出?”
雷橫臉都白了,呆呆搖頭道:“先前只曉得那怪物厲害,此刻才知道,他孃的竟是如此厲害!”
黃信亦呆呆道:“若不是武二哥在此,我等衆人遇見這山獅駝,便是一起上……”
穆春接口道:“然後一起死。”
衆人彼此相覷,唯有苦笑,再說不出話來。
楊再興目射異光,輕聲道:“再給楊某十年!當可同他爭鋒!”
羅延慶想奚落他兩句,但是轉念一想,自己比楊再興大了好幾歲,武藝也只彷彿,再過十年,自己多半不如對方,頓時氣苦,暗暗尋思,這一場大戰打完,好歹要和老姑夫盧俊義請教請教武藝。
他幾人這裡長吁短嘆,朱仝忽然道:“不知高寵若在,這三個人誰個稱雄?”
穆弘想起高寵武藝,長嘆口氣,默默無語。
這時場中二將,已戰到了一百七八十合,忽聽武松大叫道:“且慢,且慢!”
雙戟使個解數,逼住了鎦金鏜,口中喝道:“山獅駝,是好漢的,且緩一緩。”
山獅駝眉毛裡都是汗水,聞言氣喘道:“怎地?你要認輸了麼?”
武松哂笑道:“兒子便認輸!是我的馬兒不行了,這馬兒隨我多年,豈忍心看它累死?”
山獅駝聽了一愣,晃動雙臂,震開他戟,伸手把自家戰馬一摸,那馬毛皮上,像淋了大雨一般溼淋淋,甩了甩手,點頭道:“不料你這廝倒細心,俺的馬兒也累的狠了,只是俺的兵刃太沉重,尋常馬兒,支撐不到二三十合就要腿軟……”
他仰臉尋思一回,忽然道:“不若俺兩個步戰如何?”
這正是:
將軍酣鬥不言休,戰馬奔疲大汗流。手底殺生雖逾萬,心中未必無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