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拿這兩件事做個比較的話,前者拋售的數量是兩萬噸,但不是在期貨市場上,而是在銷售市場上。拋售的消息提前就廣而告之,在心理上的影響還是挺大的。
而後者賣出的數量是一萬噸,只是前者的一半,而且消息是封鎖的,知道這消息的外人估計也就只有自己。這樣的舉動對市場上基本不會有什麼心理影響,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萬噸是全部在期貨市場上賣出的,對期貨價格的影響比前者更直接。
可就算南方集團今天賣出了這麼大的數量,價格卻依然是上漲的。
想到這裡,袁傑不由得多了個心眼:要是今天沒有南方集團做空的這一萬噸,價格豈不是會收得更高嗎?
她想起來昨天跟李欣通電話時,說到李欣那些多頭持倉面對的局面時,李欣最後模棱兩可地說要想想看再說,他會不會昨晚考慮一晚之後,在今天早上南方集團賣出開倉之前就平倉離場了呢?
她又立刻打開了李欣的那個賬戶,定睛一看,裡面那一千噸的多頭倉位紋絲不動。
袁傑心想:南方集團做空的態度很堅決,李欣做多的態度也同樣堅定不移,而且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李欣態度的堅決似乎更勝一籌。因爲李欣是在明知對面有一個力量比自己強二十倍的對手的情況下還高位看漲的。不知道如果面對同樣的情況,假設有一個力量是自己二十倍的對手看漲買入時,南方集團是否還敢繼續看跌賣出。
袁傑突然意識到,看漲的李欣和看跌的南方集團,就是期貨銅市場上多空雙方再典型不過的兩個代表了。
袁傑在期貨公司工作多年,多空雙方各種各樣的客戶見得多了,可那都是些小散戶,實力有限,根本不具有代表性。
像李欣和南方集團這樣實力雄厚的客戶,袁傑也是第一次見,他們之間這樣的對峙關係,幾乎就是期貨銅市場上多空雙方絕命搏殺的縮影。
如果沒有眼前這兩個鮮活的例子,袁傑可能會像其他人一樣,根本感受不到多空雙方對峙的那種緊張氣氛,現在回過頭來把李欣和南方集團不斷加大資金投入,持續擴大倉位的舉動仔細回想一遍,她才感覺到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期貨銅的價格在這麼高的位置上,多空雙方投入了這麼多的資金對峙着,看看主力合約上越來越大的持倉數字,就知道將來行情一旦向某個方向突破,就會是一場浩劫。
眼前這種悄無聲息的寂靜,只不過是事情發生質變前的死寂而已,雙方的矛盾和衝突,愈演愈烈,根本無法調和。
這就好像是不斷上漲的洪水和不停加高的堤壩一樣,二者之間是一種你死我活的關係,要麼堤壩攔住洪水,洪水慢慢退卻,堤壩巍然屹立。要麼洪水沖垮堤壩,摧枯拉朽,一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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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傑有一種預感,這個矛盾最終的爆發,可能就在不久的將來。
可是到時候價格會向哪個方向突破呢,是上漲,還是下跌?
這是二選一的機會,要是判斷對了,就是一個難得的賺錢機會,可要是判斷錯了,是會輸得很慘的。
李欣和南方集團這樣在趨勢明朗之前就入場,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啊。事情很明顯,他們兩者之間,肯定有一方是錯的,要爲自己的判斷付出巨大的代價。
要是李欣錯了,他那一千噸的持倉可能會虧損幾百萬。想到這,袁傑又想再打個電話勸李欣趕緊趁還有利潤的時候平倉出場,手都已經擱在電話上了,卻又停了下來。
她轉念一想:這些話已經對他說過不止一次了,昨天下午還說過一次,他的態度依然很堅決,現在再提此事,他肯定會嫌自己嘮叨個沒完。
還有啊,將來誰對誰錯,現在誰能說得清楚。萬一要是李欣的判斷是對的呢?那將來他豈不是要怪自己多嘴,害得他錯過了一大筆利潤嗎?
這樣一猶豫,她的手就從電話上抽了回來。
在李欣辦公室裡壓抑了一上午的黃洪亮,下午到倉庫去轉了一圈,碰見正在給客戶發貨的高輝,就問道:“倉庫裡面還有這麼多貨,你估計這個月的銷售情況會怎麼樣?”
高輝說:“沒問題的,黃總。你別看庫存不少,可大多都是預收了貨款的,要不了多久客戶就會來提走的。”
黃洪亮聽了,什麼話都沒說,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來。
上午期貨市場上那令人失望的走勢,已經把他內心深處僅存的一點點精氣神給消耗得一乾二淨了,在公司裡呆着他覺得喘不過氣來,所以才跑到倉庫裡來,想看看銷售市場上會不會有一點自己希望看到的下跌跡象。
可是高輝這一開口,就斷了他的念想:這哪裡有一絲一毫的下跌跡象啊!
再想想這段時間以來銷售報表上堪稱亮麗的數據,他原來認爲價格會下跌的想法也開始漸漸鬆動了。或者說即使他還相信將來價格會下跌,也已經不敢相信自己能撐得到那個時候了。
黃洪亮這副黯然的神態,被一旁的高輝悄悄看在眼裡。
在這之前的一段時間裡,高輝還對黃洪亮這種面對一片大好的銷售形勢卻高興不起來的情形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自從他聽有人風言風語地議論集團在期貨市場上做賣出套期保值的事情之後,就恍然大悟了:現在這種情況下,價格上漲帶來的利潤有很大一部分被賣空的期貨頭寸抵消了,期貨賬戶上那上千萬的虧損,自己這個局外人想想都覺得可怕,難怪黃洪亮高興不起來。
高輝只知道集團上一次在期貨市場上賣出的那一萬噸,今天又在期貨市場上賣出的這一萬噸他卻一無所知,要是知道這件事的話,他就更能理解黃洪亮此時的心情了。
高輝本來想借機問問黃洪亮,期貨市場上賣出的那些貨將來怎麼辦,可看着黃洪亮那滿臉的愁容,他又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他心想:這時候跟黃洪亮提這事兒,肯定得不到好臉色的。
心情極爲複雜的黃洪亮從倉庫出來後,並沒有立刻開車離開,而是坐在車裡給侯貴打了個電話:“侯廠長,在忙什麼呢?”
侯貴接到黃洪亮打來的電話,很是奇怪:黃洪亮架子大得很,自己主動上門去找他,或者給他打電話時,他都愛理不理的,今天主動打電話過來,不會是有什麼事吧!
侯貴說:“哦,黃總啊,我還不就是忙廠裡的事,你呢,在哪裡呢?”
黃洪亮說:“我在倉庫呢。”
侯貴一聽,以爲黃洪亮要說銅漲價的事,就問道:“黃總,你們的銷售價格又要上調啦?”
黃洪亮說:“沒有沒有,就是找你隨便聊聊,看看你對銅價有什麼看法?”
侯貴口無遮攔地說:“黃總,看你說的,我還能有什麼看法,當然是希望銅價越低越好啦,可是我這樣想有用嗎?現在這種情況,你們提價的幅度小一點就不錯啦。對了,黃總,下一批貨我們的數量要增加不少哦,提前給你打個招呼。”
黃洪亮說:“行啊,沒問題,會增加多少?”
侯貴說:“三成左右吧,我這也是預估的數字,怕少不怕多,反正是早晚要進的貨,拿在手裡只會有好處,誰讓這銅價一天一個樣的上漲呢,是吧?”
黃洪亮聽了心裡不是滋味,問道:“侯廠長,怎麼一下子增加那麼多進貨量呢?你們這是怕銅價繼續上漲要囤貨嗎?”
侯貴說:“我倒是有那個心,可沒那個實力啊。不瞞你說,我還真想過每次多進一些貨,囤積起來,防止原料價格上漲,可是我哪有那麼多資金啊?要是資金充裕的話,我還真就幹了。”
黃洪亮說:“那你這是?”
侯貴說:“我最近上了一條新的生產線,原料需求增加了,所以下一批貨要多進一些,增加三成是預估的數字,以後這條生產線的原料需求會怎麼樣,要運轉兩個月以後才知道確切的數據。”
黃洪亮說:“哦,這樣啊。”
侯貴說:“黃總,就是因爲沒辦法囤積原料,所以我想了個別的辦法來對付銅價上漲,呵呵。”
黃洪亮很好奇地問道:“什麼辦法?”
侯貴說:“也算是套期保值吧,我在期貨市場上買入了一些,期貨上不是可以以小搏大嗎?調少量的資金過去買入,好歹能覆蓋一部分原料需求,銅價上漲的時候可以對衝掉一部分。”
黃洪亮這下明白了,說:“你這一招倒是用得不錯啊!”
他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劉中舟賣出套期保值的時機選得不好,眼前這麼大的虧損,不但沒有帶來好的預期,反倒是有些累贅。
同樣是打算對衝風險,劉中舟這一招卻抵消了很大一塊價格上漲帶來的利潤,現在想起這事,誰都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