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海城離皇城很近,才四個時辰的功夫,我們便到了渭海城門口。
我偷偷的掀起車簾往外看去,依然是城主張延柳出城迎接,張延柳已提前收到通知,此次迎接瑧皇的儀式就如瑧皇回宮之時太子迎接瑧皇一般,從城門處至城主府的官道上鋪滿了金色綢緞,張延柳帶領渭海城上下大小官紳於城門口迎接。
瑧皇的金硌車停了下來。衆人皆屏氣寧息,等着瑧皇也許會出來與張延柳問上幾句,不料瑧皇並未下來,下來的是皇后。
皇后走出車門,站在金光閃閃的金硌車外檐臺上。她身着一身正紅色秀鳳朝陽的帝后裳服,在那陽光折射下金色耀眼的金硌車上,竟顯得無比光華燦爛,雍容華貴。她頭上那朵紅牡丹的嬌色映襯着那恍如豆蔻少女般的容顏,,越發顯得的嬌顏若春。
她眉目微蹙,臉色平靜淡然。恍若心懷憂事的九天仙子,衆人皆靜默無聲,恭順的彎腰低頭,再不敢擡頭看上一眼。
皇后微微低頭掃了一眼立於下方的張延柳等人,溫聲問道:“渭海城主張延柳何在?”
立於最前方的張延柳趕忙跨出一步,躬身道:“臣張延柳在此。”
皇后面向着他,依舊溫聲問道:“張延柳,我且問你,潘之茗何在?”
張延柳愈發的恭順,腰彎的越發的低:“潘之茗現在海口大船中,隨時恭候陛下及皇后到海口一起出海前往蓬萊!”
皇后轉身向車內瑧皇處看了一眼,便只聽瑧皇疲憊而有些沙啞的聲音緩緩道:“如此,便直接往海口去罷。”
皇后回身往車內走去,邊走邊對跟隨在車側的趙德祥吩咐道:“速速往海口去,吩咐城主帶路。”
趙德祥答應了一聲,擡步向張延柳跑去,低低吩咐了幾句後,隊伍又徐徐啓行了。
不多時,便到得了渭海城的海口,這是瑧朝國土中最大的海口,在此商賈往來,絲綢海鮮交易居多,各處人士大多聚集於此,魚龍混雜,甚是繁亂。
此次瑧皇到此,海口已在前幾日便封住,如今整個偌大的海口除了官紳之外,幾乎未見一人。
皇后扶着瑧皇了下了金硌車,趙德祥連忙迎上前去,與皇后一起左右攙着瑧皇,我與其他隨侍一般,下了車,跟隨在瑧皇身後。
此時只見海口處停了一艘大船,船上足以容納五百餘人。仔細一看,方纔發現船的前頭刻着朝氣蓬勃的金龍頭,船尾則是九卷祥雲的龍尾,船兩側刻着四龍騰雲嬉戲的圖案,遠遠看去,彷彿兩側各有四龍正緊緊跟隨着金龍騰躍翻飛般。這潘之茗倒是有心呢。
潘之茗小跑着急急往這邊趕來,在距離瑧皇尚有十步遠的時候,他便雙膝一彎,順勢跪了下去,他頭一磕到底,真個人幾乎趴在地上般,他哽咽着聲音道:“陛下,罪臣該死!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至今已再無顏面復見陛下天顏。只是臣,雖處江湖之遠卻仍憂心於陛下,想到陛下的十二綿延丹即將用完,而陛下您……”
“行了行了,別再說了。”趙德興厲聲打斷了他。潘之茗擡頭,疑惑的看着趙德祥。
其實在潘之茗說這些的時候,瑧皇一直在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只是潘之茗頭幾乎趴在地上,嘴裡唸叨個不停,根本沒看見瑧皇的手勢,於是趙德祥便開口打斷了他。
皇后緩緩接口道:“潘之茗,你且說說,真是尋得了蓬萊仙山麼?”
潘之茗跪在地上,語氣卻頗爲肯定的說道:“回稟娘娘,自然當真。前幾日我於海上遇到風浪,風浪過後便是暴雨傾盆,在電閃雷鳴的冒雨之中,我隱隱見得渭海之東有島漂移其中,我見此島在暴雨狂風之中仍然穩如大地,逆風而移,島上隱現金光祥雲,還可聽見仙鶴鳴唱。故此,我便敢肯定此爲仙山!”
皇后皺眉,冷聲問道:“既是暴雨傾盆電閃雷鳴之時,你又是如何可見得此島?,想必你連船艙都出不得吧?”
潘之茗連忙叩頭,解釋道:“娘娘,您不知當時情形,雖然那表面是天氣使然,實則是東海之神發怒!若不是我獻上一對金童玉女爲禮,那麼如今,莫說尋得蓬萊,就是能否安然歸來都是未知。”
皇后蹙眉,默不作聲。瑧皇緩緩道:“行了,莫要多說,且先上船出海罷!”
瑧皇如此說,衆人開始手忙腳亂的準備事宜,趙德祥忙着去吩咐宮人將帶來的金色絲綢一路鋪到船上,隨後又命衆兵衛將瑧皇的日常之物品一一擡上船,包括瑧皇專用的食材、座椅。潘之茗則在前方帶路,領着衆人往船上走去。高候與之驛便跟隨在瑧皇身後,我則隨着衆位隨侍一道,跟隨在隊伍最末尾之處。
待衆人緩緩前行,即將登船之時,只聽趙德祥在我身側說道:“珊兒姑娘,皇后命您上前去回話。”
我點點頭,幾步跑上前去。皇后微微轉頭看了我一眼,隨即低聲道:“珊兒,你就無需跟來了,且留在渭海城中吧!”
低垂着頭,我知道皇后話裡的意思,她是爲我尋機會離開。可是,我擡頭看向隊伍之中,前有潘之茗,後有高候之驛,茫茫滄海,變幻莫測。讓皇后一人前去,我着實放心不下。
當下便低聲回道:“娘娘,且讓我陪您一道兒去吧,此次着實危險,我放心不下。”
皇后嘆氣,轉頭看我一眼,帶着點命令的口氣說道:“你去了也幫不上忙,只怕會徒添麻煩,就留在渭海城吧,張延柳的爲人還是可靠的,斷然不會爲難於你。”
我欲再說。皇后卻是冷着張臉轉過頭,再不多看我一眼。
我輕輕的挽上皇后的右手,哀傷而憂愁的看着她,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她啊!
皇后卻微不可覺的抽回手,冷聲道:“你退下吧!”
她第一次用這種語調與我說話,冰冷淡漠,沒有溫情愛護,沒有柔和寵溺,我當下一愣,隨即腳步頓了下來,看着皇后扶着瑧皇漸行漸遠的身影,我忽的有種如海潮淹上來般的窒息感。這窒息感讓我沒來由的無助和悲傷!
我伸手擦擦眼角,看着那一對人間至尊緩緩離去,心下忽然便明白了皇后的心意。皇后平日雖然對瑧皇及其冷淡,但那卻是因爲瑧皇平時殘暴專制的緣故,其實皇后是很珍重瑧皇的,若不然,依她那淡然溫善的性子,也許早就申請出宮入觀修行了。無論如何也不用等到現在。
她雖貴爲皇后,修道有成,卻也不過是個紅塵俗世中的癡情女子罷了!一心不過只想陪着自己的丈夫安穩終老,在生命的最後時光,陪在他的身邊。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