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默默沉思,所謂藩地,便是從前周武王頒佈的封邦建國制度,把王畿以外的領土分封給諸王侯,他們在藩地自行管理,並擁有賦稅和士兵。
這種制度在秦始皇時期完全廢棄,當時廷尉李斯認爲分封制是諸侯戰亂的根源,遂建議始皇實行郡縣制。
但僅僅二十多年後,漢高祖斬白蛇起義,之後建立漢朝,他認爲秦朝覆滅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爲整個國家沒有封國對中央政權的保衛。
但他也認同李斯的話,所以從漢朝開始,便同時實行郡縣制和分封制,稱之爲‘郡國並行制’。
這種制度一直持續了數百年,直到世宗時期,全國分爲十道,下設州縣,太宗時期增加爲十五道,各道置採訪使,直接受天子統轄。
然而當今天子繼位後,不知怎麼想的,居然要搞復古,實行道制同時,還要爲諸皇子劃地分封。
但也由於朝臣的激烈反對,天子雖然沒有放棄這個想法,但諸皇子年長的幾個並沒有去就蕃,一直都呆在京城。
不過在天應三年,齊王生下嫡長子之後,天子就把齊州的治理權交給了齊王。
這自然又引來了朝臣的口誅筆伐,但齊王還算爭氣,齊州這幾年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條,再加上天子不斷的爲他說好話,朝中反對的聲音也弱了下去。
皇太子李暉不論作爲未來的天子,還是現在處於下風的儲君,他都不可能容忍分封這種事情,但他卻是最不能提出反對意見的人。
現在時機已經成熟,讓朝臣再次上表撤藩,是東宮要做的重中之重的大事…李暉呷了口水,道:“鄭卿言之有理,不過咱們也不宜動作太大,這件事你們先別管,外邊於先生若是需要支援,你們派可靠的人去接觸,千萬別露出痕跡來!”
於三眼自從被楚王長子平山王推薦給東宮後,從未與東宮位高權重者親自聯繫過,他一直都是通過一個花匠跟東宮保持聯絡。
而他這樣做的理由是,彼此不見面纔是最保險的,所以於三眼爲東宮做探子做了好幾年,都沒人見過他的真實面目,甚至沒人知道他的行蹤。
不過無論天子還是齊王的眼線,也都沒發現過他。
關於撤藩一事的大小細節問題,李暉與幕僚們商議了大半日才散去。
回到麗正殿,已是申時初刻,他洗了把臉,倚在隱囊上閉目歇息了片刻,對正在指揮宮人點燈的吳敏道:“去請良娣來服侍晚膳!”
一個宇文良娣,一個高良娣,但一般這個時候,請來的良娣只會是宇文氏,吳敏心中早有分寸,應了聲是。
宇文氏進了室內,李暉正站在窗戶邊看着院子裡的一株茶花,她面容淡然的走了過去,行了個禮,道:“今年這株茶花好像開的特別好!”
李暉側頭看了她一眼,拉過她的手攏在自己手裡,微微笑道:“是開的很好。”
宇文氏與他並肩站立看向茶花,“這花是阿郎在蜃子出生時,親手栽下的,如今蜃子都滿十二歲了,恰好就是一輪。”
李暉目不轉睛的看着花,‘嗯’了一聲,眉眼間卻有一絲思念。
宇文氏知道他想起了韋氏,輕輕嘆了口氣,然後露出笑臉道:“蜃子也是大姑娘了,阿郎也要爲挑女婿這事操心了!”
李暉回過神,蹙着眉頗有些不贊同,“我不想她嫁那麼早!”
宇文氏輕笑:“就是你不願意,那總要挑幾個合適的郎君觀察幾年吧!難道非等到蜃子要出嫁了,才急急忙忙去相看?”
“娘子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對於女兒的事,李暉像大多數父親一樣,從來只關心她的健康,其餘大小事都交給了妻子,對此他也很放心。
這事他沒有經驗,但覺得宇文氏說的挺有道理,兩人閒聊了幾句後,宇文氏道:“今日阿郎和少詹事他們議事,可議出結果沒?”
李暉點頭,向她大致敘述了一番,接着他道:“皇后那邊,太子妃照舊去應付皇后,徐才人這件事,你再跟張氏聯絡一下,我不希望這麼好的機會就這麼輕易的過去了!”
“最好把父親的火氣給拔高一些,皇后也該受些冷落了!”說這話的時候李暉的臉色有些冰冷。
宇文氏淡然一笑,“讓陛下和皇后生嫌隙可不容易,不過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外邊宮人進來準備擺飯,李暉看了眼西宮的方向,對她道:“交給你,我很放心!”
太陽漸漸西沉,留下了黑沉沉的一片雲,冷風一陣陣的灌進來,宇文氏微微‘嘶’了一聲,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呢。
至十一月,天子都拒絕崑山縣主入宮拜見,並且命她在府內好生反省,沒事不準到處跑!
崑山縣主被御史參了好幾本,皇后雖然沒有再求情了,可時不時就唉聲嘆氣,天子被弄得心煩,索性召了張婕妤來伴駕。
張婕妤如今在西宮裡風頭無兩,她正是碧玉年華,容貌冶麗,但性子頗古怪爲人不喜。
對於她,一向視其爲對手的何美人曾對衆人嘲諷道:“她在咱們跟前冷的像塊冰似得,在陛下面前還不知有多風sao呢!”
想起那些旖旎傳聞,衆人都捂嘴譏笑,虧張氏還是名門出身呢!
竟似平康坊的娘子一般放dang,也不知她家人好不好意思出門。
坐上裝飾着無數滿珠翠華麗的羊車,張氏在宮人的簇擁下去往甘露殿,這車是天子特意命人爲她打造的,這份殊榮自然也成爲後廷婦人的眼中刺。
入了書房,天子坐在書案前,面前擺了數塊未雕刻的石頭,張氏淡淡的行了個禮,天子笑呵呵的讓她到身邊來,“這是今日薛嶸呈上來的幾塊石頭,你選一塊讓人做成印章吧!”
周太妃曾舉辦過一次賞花宴,也正是那次宴席,張氏所作的丹青無人不驚歎,天子十分欣賞她的才華,早前就賞了幾塊印章,上面的字都是他爲張氏親自擬的。
案上不過是些青田石、壽山石和昌化石,都沒什麼稀奇的,張氏眼皮子也沒動一下,聲音十分清冷,興趣缺缺道:“他怎麼會給陛下送這個?”
天子早已習慣了她的性子,並不生氣,隨意拿起一塊摩挲道:“這也是他先祖流傳下來的,他說自己不善字畫,這些石頭留在他手裡倒是英雄無用武之地,索性獻給了我…”
張氏接過天子手裡的石頭,瞟了他一眼,“陛下的庫房裡還差這些東西?”
天子被她的眼神弄得哈哈笑:“我的好東西是不少,可做臣子的給主君獻禮,這也是他的一份敬意,我豈可拒絕!”
張氏不看他,輕輕‘哼’了一聲,道:“妾已有不少印章了,陛下還是把這些賞給其他人吧!”
她放下石頭,收回手微微甩了下袖子,纖細瑩白的手指無聊的搓着天子的衣角,天子捉住她的手,輕輕咬了口指尖,故意做低伏小奉承道:“是誰惹我們婕妤不開心了?”
“你說出來,小的去給婕妤出氣!”
“陛下…”張氏輕飄飄的睨了他一眼,抽回手指,“有陛下護着,誰還敢欺負妾呢!”
天子抓着她的手不肯放,悶笑出聲,“那怎麼都不肯笑一個呢?跟我說說看!”
“妾沒有說笑!”張氏微微蹙眉低聲道:“妾從不爲無關緊要的人置氣…”
“那你怎麼看起來不高興?”天子摟住她的纖腰,咬着耳朵呢喃道。
“上午我去探望徐才人,她很不好……”張氏不動聲色說道,看着天子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又繼續道:“雖然孩子沒了,也是她自己不小心,不舒服也不敢告訴自己的嬤嬤,還硬撐着到處走動。”
“可她也才十七歲,第一次有孕心裡難免緊張,出了事她也十分自責,我去看她時,她眼睛紅紅的,侍女說,她這幾日眼淚就沒停過,陛下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安慰安慰她吧!”
自那日出事後,沒人敢在天子的面前提起那個夭折的孩子,皇后也禁止後廷宮人妃妾談論這件事,就是怕天子心裡生氣。
然而張氏這樣擔憂的話一出,天子先是嘆了口氣,然後帶了些火氣道:“徐氏再不小心,主要還是元娘太過跋扈,徐氏出身低微,可也是她的庶母,就是要責罰,也該由她母親責罰!”
“別說她已經出嫁了,就是沒出嫁,她也不該這樣在後廷越俎代庖指手畫腳,因着她是長女,從小比她兄弟們更受我跟皇后的寵愛,可卻把她養成了這個性子!”
“責罵庶母不說,還敢仗斃侍女,羞辱駙馬,這次若不給她點教訓,她遲早要闖出大禍來!”
張氏見天子越說越生氣,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她輕撫天子的手背,柔聲勸和道:“陛下已經降了公主的爵位,公主應該知道自己錯了。”
“不過她生氣也是事出有因,與駙馬成親都快有十年了,膝下還無子息,換做是任何人,心裡都不好受吧!”
她嘆了口氣,天子再次拾起案上的石頭,他何嘗不知道女兒心裡不舒服,皇后爲此也焦慮過,但因爲自己的不舒服就遷怒於他人,這豈是一個公主的所作所爲!
天子煩悶起來,揮揮手不耐道:“不說這些了!說起來就煩!”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直覺得具有神秘莫測氣質的女人才讓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