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廷裡,天子議事完畢後,無心批閱奏摺,乾脆坐着輿駕在花園裡閒逛。
行至清蘊閣時,微風輕柔拂面,花園的景色怡人,天子心中鬱氣疏散不少,便讓人把音坊的伎人傳來演奏。
王大福安排妥當後,王貴來到他身邊使了個眼色,他看了眼正眯着眼享受悅耳音樂的天子。
悄悄的走到靜僻處,王貴掃了眼四周,在王大福耳邊低聲道:“尚儀局那個女史的身份查出來了,她是康皇后在後廷留給太子的眼線……”
王大福眼皮抽動了一下,“那張充儀的人爲什麼跟她來往?”
王貴一字一句道:“張充儀也是太子的人……”
王大福聽罷皮笑肉不笑道:“我說呢,這些年前朝的事,後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原來太子殿下也是扮豬吃老虎啊!”
“阿翁,那咱們要告訴陛下嗎?”王貴忐忑不安的看着王大福。
王大福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此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你要記住,我們只是下人,太子和陛下是父子,再說了,從古至今做皇帝和做太子的,有幾個沒有明爭暗鬥!”
“我們是服侍陛下的,只要陛下還安在,我們就平安無事,陛下要是去了,還不知是誰做太極宮的主子呢!”
“這件事你把嘴給我把嚴了,對張充儀和那個女史的事就裝作沒看見……”
王貴雖然年輕,但也跟着王大福這麼些年,他試探問道:“阿翁是想置身事外,若是將來陛下……咱們都有一道保命符?”
還不算太笨,王大福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只對王貴道:“把你手下的人給我管好了,要是有第四人知道這件事,我要你好看!”
王貴忙不迭的點頭哈腰。
從張氏出了月子後,天子帶着她一人去了終南山的翠微宮遊玩了半個月,這可是獨一份的恩寵。
後廷裡的妃妾雖然後槽牙都咬碎了,不過見皇后什麼反應也沒有,一個個就更不敢多嘴了。
從終南山回來後,天子諭旨晉封張氏爲昭容,無視宮裡宮外的議論紛紛,天子對張氏是百般寵愛,千般憐惜。
他還因張氏描繪的仙娥栩栩如生,打算爲她在淑景殿旁修建一座尋仙閣,估摸着要花費十來萬兩白銀。
不過沒等朝臣反對,張氏就以不合規矩拒絕了,天子不死心,乾脆把自己私庫裡許多奇珍異寶賞給了張氏。
於是在京城裡就流傳着:張昭容睡的是鑲嵌着各種珍珠寶石和夜明珠的寶牀,牀上鋪的是上百張白狐皮,她使用的香料價值連城。
內廷裡,蓁娘撇嘴對惠氏和齊氏道:“這種天氣能睡狐皮嗎?說閒話的人也不過過腦子!”
惠氏笑道:“大家都認爲世上最好的東西就在天子手裡,那天子要是寵愛一個美人,自然都以爲這個美人是被寶物環繞的。”
“至於是不是真的,又有誰在乎呢!”
這倒是,蓁娘嘆了口氣,這些日子,她沒天都聽到不少燕子的流言蜚語,她自然是相信燕子的爲人,但閒話越傳越離譜,她的心中始終都在爲燕子擔憂。
直到六月初,不管李璋幾兄弟如何求情,天子都沒進過延嘉殿的大門,他還把李璋兄弟三人呵斥了一番。
李璋捱了罵懨懨的回府了,這個時候,崑山公主給宮裡遞了牌子,要給父母請安,天子想了想就同意了,但見到她後父女倆只說了半柱香的話就不歡而散了。
沒人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之後幾天裡天子時常對沈知禮發牢騷,言語間表達了幾分皇后沒把女兒教好的意思……
沈知禮不輕不重的勸解了幾句也就算了,不知皇后是不是也憋了一口氣,天子不見她,她也沒有往天子跟前湊,夫妻倆之間的關係就這麼僵着。
就算是李璋親自帶着長子去面聖,天子雖疼愛大孫子,卻對李璋的請求依舊沒鬆口。
某一日,天子在議事時突然說起,他昨晚夢見了母親恭顯皇后,大臣們面面相覷,恭顯皇后薨逝也有十幾年了,怎麼這會兒纔給天子託夢……
天子則有幾分傷感,他雖是九五至尊,可憶起母親時總是覺得難過,經過幾天的考慮後,他向朝臣提起要在長安城修建一座寺院爲母親祈福。
朝臣們沒有反對,上次他們反對動工是因爲天子是想博美人歡心,這次不一樣,天子是盡爲人子的孝道,大家也沒有理由反對。
就這樣,在徵詢過清水寺主持的建議後,天子把地址選在了長安城東南方向的晉昌坊。
因爲是爲恭顯皇后修建的寺院,天子命太子參與工程並行監督之職。
李暉領命後,就要開始早出晚歸的日子,但在辦事前,他吩咐楊先生把悼敏太子之事通過某些渠道透露給了李璋一小部分。
俗話說,最懂你的人就是對手,李暉敢肯定,李璋要是得到這點消息,可能暫時不會行動,但他和皇后現在的處境不太妙,爲了給自己爭取籌碼,他最終還是會像自己當初那樣去查探事情的真相。
而另一方面,康皇后放在後廷的另一條眼線悄悄遞話給他,他和張昭容裡應外合的事可能被王大福察覺了。
這是件很危險的事,王大福是天子的貼身內侍,且跟隨了天子幾十年,是他最信任的人。
若是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天子,李暉雖說有能力自保,但也會元氣大傷,那時皇后和李璋可就會全力攻擊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玩完了!
東宮的屬臣爲此焦心不已,李暉卻安撫衆人道:現在風平浪靜,父親甚至還讓他去監督工程,那就說明王大福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父親。
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想法,但東宮可以暫時安心……
屬臣們雖然半信半疑,但直到八月份,天子那邊依舊沒反應,他們才鬆了口氣。
李暉左思右想後,把楊先生叫進了宮,讓他轉達於三眼,去詢查王大福在世上還有沒親人一事。
李暉小時候就知道,王大福進入王府時就已經被淨身了,那時他才六歲,已經被轉賣過好幾次,最後一次才進了宮,之後天子單獨開府,他也就跟着出宮了。
像王大福這種深受皇帝信任的內侍,他們擁有富貴和權勢,但一直遺憾於孤家寡人一個,更別提有後人了。
雖然不知道王大福向父親隱瞞了自己在內廷安插眼線是什麼心思,但李暉願意跟他做個交易。
楊先生領命出宮去了,太子在書房裡呆到了傍晚,然後去了光天殿。
夫妻倆安靜的吃過晚飯,李暉拉着妻子的手去院子裡消食,太子妃說起這幾日皇后的情形,譏諷道:“她倒像破罐子破摔一樣,除了管理後廷,都沒有跟陛下碰過面,誰能想到,她也有今天……”
李暉不屑的撇嘴:“她用盡心機經營了幾十年,不可能因爲父親冷落她就自暴自棄,她這種人,每走一步都是反覆斟酌過的!”
太子妃沉默了一下,道:“不管張氏有沒有對肚子裡的孩子做手腳,皇后還是在她的手裡摔了個跟頭……”
“張氏並沒有把事情真相告訴我,但這其實就表示,她真的對自己下了狠手……”李暉神色晦暗不明。
“她也是個可憐人……”太子妃眼裡泛起同情,側頭對李暉道:“阿郎,事成以後,你給她尋個好去處吧!”
李暉低頭看着溫婉嫺靜的妻子,他嘆了口氣,緊握住她的手回道:“我答應你……”
太子很快就把精力放在了修建工程上,對內廷也甚少踏足,明年三月是恭顯皇后的冥誕日,天子命令工期要趕在那個時候之前完成,到時他會帶領百官后妃去禮佛。
蓁娘把心思都放在了孩子們身上,三個孩子中,阿木漸漸懂事,他前面有個樣樣俱佳的長兄,老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木有了好榜樣,學習又有嚴厲的先生,蓁娘不擔心他會學壞。
最小的桃桃才一歲,這是個小嬌嬌,對她高聲說句話都要嚶嚶哭起來,哭聲就跟小貓咪似的惹人憐愛,又喜歡粘着蓁娘,走哪都要跟着。
那日蓁娘去給高良娣賀壽,不過是一個下午沒見,等她回蕭熙院,這孩子看見她就紅了眼睛淚珠子使勁掉,把蓁娘心疼的直抽抽。
至於丹娘,照蓁孃的話說,那就是朵霸王花,比阿木小時候的調皮有過之而無不及,整日裡帶着圓圓到處搗蛋。
有時蓁娘氣急了要收拾她,她就撅着嘴耷拉着小腦袋不說話,或者是一把抱住蓁孃的腿撒嬌求饒,看着小傢伙可憐可愛的樣子,蓁娘怎麼下得去手。
不過半個時辰後,她又精力十足的調皮去了,剩下蓁娘站在原地抱怨不已。
這不,這日吃過午飯蓁娘才把桃桃哄睡着,她也倚在榻上半睡半醒,猛然間院子裡響起一陣急促的奔跑聲,蓁孃的耳朵聽見這個聲音就知道誰來了。
她忽的一下坐起來,果然,門口的阿玉輕呼出聲,丹娘噔噔噔的跑進來,神色十分焦急,對蓁娘道:“阿姨,我把宇文庶母的花盆碰壞了!”
蓁娘雖然知道沒什麼好事,但聽到丹娘這樣說還是緊張起來,忙問她是什麼花盆?
丹娘只說是一株紅色的花,她說不明白,身後的奶母忙跪下回道:“是良娣花房中的那盆魏紫……”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皇帝也可憐,沒有人真正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