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不明白蓁娘怎麼了,突然臉色就變得很激動,彷彿要哭出來似得,她唬了一跳,提起裙襬緊跟在身後。
李暉的每一個笑容,每一個人眼神,每一句溫柔的話,都反覆在眼前閃過。
蓁娘走的太快,前面沒有宮人引路,在經過一片豎立着太湖石花園時,她忽然就聽見石頭後面有人提起她來:“……我就說你錯了吧,韓修儀已經失寵了,陛下現在寵愛的是慕容才人……”
“你沒瞧見剛纔慕容才人經過,身後五六個人提着食盒,我聽人說,陛下最喜歡慕容才人做的飯食!”
伴隨嚼着零嘴的吧唧聲,又有一個小宮娥的聲音響起:“陛下以前不是最喜歡韓修儀的嘛,爲什麼突然就冷落她了,我覺得韓修儀人還是很好的,上次我奉管事之命給她送花去,她聽見我咳嗽,就讓我去尚藥局拿點枇杷膏煮水喝……”
“她再好有什麼用!”
先前那個聲音充滿不屑道:“你看,皇后殿下雖無子,但陛下敬重她,從不插手後廷的內務,韓修儀倒是有四個孩子,可陵川王太不爭氣了,活生生把太子之位作沒了……”
“如今許王一枝獨秀,韓修儀已經年老,你再瞧瞧陛下,說他二十歲也有人信,那天他跟慕容才人在園子裡賞花,一路說說笑笑,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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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修儀啊,已經沒有優勢了,除非陵川王能做太子……”
最後一句話,那人說的十分不以爲然,顯然根本就認爲這是不可能的。
蓁娘面無表情一動不動站着,容娘既惱且怒,正準備轉過太湖石去把說閒話的那倆人揪出來,阿玉一把拉住她,低聲道:“別去!”
容娘不解,然後眼睛餘光瞥見身後兩個侍女一臉尷尬和不安,瞬間就明白了阿玉的意思。
這兩個小宮女躲在這兒吃零嘴,想來應該是最末等的宮人,雖然她倆在這裡說娘子的閒話不可饒恕,可若是被旁人知道,娘子是親耳聽見這些話的,豈不更加丟臉!
而且後廷裡肯定不止這兩個人說嘴,只是私下傳遞罷了,容娘聽那邊還在嘻嘻哈哈的搶一顆杏仁,氣的火冒三丈,重重的咳了一聲。
太湖石那邊的動靜忽然就沒了,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逃走。
阿玉擔憂的蓁娘,她雙眼無神,定定的看着天邊,又像是看着對面那顆花樹。
只是她緊緊捏成拳的雙手泄露了她的心情,而不遠處,一片衣角飛旋而過,消失不見。
“娘子……”阿玉小心翼翼的喚道。
蓁娘轉過身往前走,這個方向是去延英殿的,阿玉跟容娘相視一望,心底都有些擔心。
怕娘子若是這個模樣去見陛下,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
一直以來,娘子最擔心的就是陛下會因爲她容顏老去而疏遠,如今又聽人說陛下早就移情別戀了,她該有多難過……
說來說去,還是怪那兩個宮人,容娘估計了下這個時辰,準備明天去找管理宮人的管事,把這兩個多嘴多舌的給發落了。
蓁娘失魂落魄好似傀儡般邁動腳步,她茫然的看着這條走過無數次的路,剛纔入耳的話像一把把刀子,無情的捅進她的心裡。
來時的一片熱情被澆了個透心涼,涼意滲進骨頭縫裡,疼得人無法呼吸。
深埋在心中的恐懼一瞬間涌現出來,她輕輕顫抖,好像很冷。
容娘忙擁住她,急切道:“娘子,你跟陛下相處了十幾年,他是個什麼人你應該清楚,他若是真的嫌棄你,早就嫌棄了,怎麼會這麼突然……”
“娘子,那些人就是嘴臭,什麼雞毛蒜皮的事也要拿出來嚼一嚼,他們不知道其中緣故,難道你也不知道?”
“陛下只是國事太繁雜了,所以心情不好才說了那些話,娘子從前噓寒問暖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跟陛下賭氣呢?你把那些話都忘了,待會兒好好跟陛下說幾句軟話,說不定他也盼着你去呢!”
容娘語無倫次的說了一通,目的只有一個,蓁娘絕不能這個樣子去見陛下。
不管怎麼樣,陛下是君,娘子是臣,現在還不知道陛下是什麼態度,娘子若是有了埋怨,陛下是否會生氣,都不得而知……
真的會是這樣嗎?
蓁娘將大半個身子依靠在容娘身上,離延英殿越近,她的心就越疼,她很想跑去質問李暉,但也知道這樣做只會是火上澆油。
至於容娘最後一句話,蓁娘翻來覆去念叨着,李暉真的會盼着她去嗎?
可慕容氏已經去了啊……
“陛下覺得這道奶汁蒸魚味道如何?”
李暉放下筷子,愜意的抹了把嘴,“味道很好,不僅沒有奶腥,而且這魚十分鮮嫩,入口即化,脣齒留香~”
“真的嗎?”慕容氏亮晶晶的眼眸盯着他,“那陛下喜歡嗎?”
“嗯……”李暉笑眯眯的點頭,“這道菜少鹽少油,適合冬天吃,你把做法寫下來吧,明日我讓膳房的庖者做做看,是不是跟你做的味道一樣~”
慕容氏聞言,有些扭捏的拒絕,李暉不解,她羞紅了臉垂首喃喃道:“陛下想吃,叫妾再做就是了……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李暉溫和的笑,眼中卻掠過一絲晦暗。
“看不出你還是個小心眼~”他調侃道。
慕容氏嗔了他一眼,“陛下~”
“妾不是小心眼,是小心機……”
“什麼意思?”李暉拉住她的手向自己靠近,男性氣息環繞着慕容氏,讓她心跳如擂。
她小心翼翼的回握住他的手,撒嬌道:“妾只是想多見見陛下,或者你嚐嚐妾做的菜就好……”
“妾無才無貌,幸得祖宗積德,才能入宮服侍陛下,妾不勝惶恐,只要能讓陛下高興,妾就是天天做菜都願意……”
李暉神色複雜的看着她滿足期待的表情,而在慕容氏眼裡,他的眼神卻是遲疑。
她急急搖頭解釋道:“陛下,妾不敢奢望常伴君側,只是這大明宮太大了,妾除了服侍你和皇后殿下,實在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她還欲再說,李暉擡手阻止她,低沉溫柔的聲音響起:“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既然進了宮,我和皇后都不會虧待你,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只是沒有顯露出來罷了。”
“你有如今這樣的想法,我很高興……”
慕容氏前一刻還惶恐的臉色,下一刻就盛滿欣喜,她淚眼朦朧的看着李暉,不顧一切的撲進他懷裡,哽咽道:“陛下~陛下~”
李暉輕輕拍着她的肩,片刻後才笑吟吟道:“別把我衣裳哭溼了,我才換上呢!”
慕容氏’撲哧’一聲笑起來,直起身捏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珠,“妾不敢玷污陛下龍袍~”
吃過飯,兩人又閒聊了幾句,慕容氏說起想存些乾淨的雪,用一口甕密封然後埋在地下,等明年盛夏時,就能嚐到冬天的味道。
“……最好就是梅花上的雪,還帶着香氣呢,用來煮茶最好不過了~”
“是嗎……”
李暉漫不經心的回道,卻忽然憶起,蓁娘也喜歡在冬天收集雪第二年煮茶,春天採集花朵釀蜜,夏天的青菜要洗乾淨醃起來。
做成功了就到處送人,別人誇兩句對着他就添油加醋的描述,還要厚着臉皮故作姿態的搖頭:‘其實做的也沒那麼好’~要是沒成功,就遺憾的對人說,‘被孩子們吃完了’~丹娘不止一次向他抱怨了,說自己哪有那麼嘴饞,吃了一缸醃菜……
他沉浸在回憶中,沒有發現慕容氏目光幽深的看過來。
“……陛下你說好不好?”
“什麼?”李暉茫然的看着她。
慕容氏不悅的嘟着嘴,“妾是說,陛下才吃了飯,咱們去後院走一走吧,正好看看夕陽,很漂亮的!”
反正閒着無事,而且李暉始終心裡有塊地方不舒坦,正好也去透透氣。
蓁娘剛走到延英殿側殿,就聽見牆內有隱隱約約女子嬌嗔的聲音,她心中一動,慕容氏也在……
她斂了失措的表情,靜靜站了片刻,轉身往角門而去。
蓁娘做了一個讓人嗤笑而且絕不符合身份的舉動來,她弓着腰趴在角門上,透過微小的縫隙,她看見慕容氏指着梅花樹在跟李暉說什麼。
而李暉站在她身旁側耳聆聽,表情十分認真,好像這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蓁娘只覺得眼睛被刺了一下,強忍住心中的酸澀,她屏住呼吸繼續看。
慕容氏提着裙子下了臺階,走到梅樹下,踮起腳尖伸手摺了一枝紅梅,樹枝上覆蓋的白雪呼啦啦落了她一頭一臉。
李暉責備的聲音響起:“怎麼那麼毛躁,讓宮人去折就是了,你何必親自去,那雪落在身上不冷麼?”
“還不快過來!”
慕容氏歪着頭抖去落雪,向他展露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妾親手摺花送給陛下,纔有誠意~”
地上有積雪未掃除,她拿着樹枝輕盈的跳過,那樣充滿青春與活力的身影,讓蓁娘嫉妒的心都疼了。
那是她早已不再擁有的年華……
以前她從未因爲李暉寵幸別的女人而心生嫉妒,而現在,他跟慕容氏站在一起,果真就如剛纔那兩個宮人所說,看起來他們是如此登對,真真是一對璧人。
這讓蓁娘無法接受,她在心中瘋狂的吶喊,我也年輕過,我也曾站在他身邊,我也曾得到過所有女人的羨慕……
可現在時過境遷,看着門縫裡李暉親手爲慕容氏披上裘衣,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裡,倆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夕陽緩緩墜下,不時發出感嘆,嘴角的微笑寧靜而溫馨。
暖暖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像鍍了一層金,蓁娘就在他們對面,卻像是隔了一道天河那般遙遠。
作者有話要說:
給大家拜個早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