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探視==
沈甄眼中的驚慌久久未散去, 陸宴伸手把人抱在了自己腿上。
“沈甄。”他撫着她的背脊道:“你夢見什麼了?”
其實他開口問這句話的時候,他很怕,她做了和自己一樣的夢。
“別怕, 慢慢說。”
她眼眶微紅, 大喘一口氣, 道:“我夢見阿孃了。”
“嗯, 然後呢?”陸宴繼續誘哄道。
“她就在這屋子裡。”
這話一出, 陸宴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沈甄。同他一處,當真有這麼大壓力?
“還有呢?”
沈甄搖了搖頭。
剩下的話,她已是不能再說出口。
“沒聽說過嗎?夢都是反的。”陸宴笑道。
沈甄擡眸看他。
陸宴捉住她的小手道:“我給你買了劉芳齋的點心。”說罷, 陸宴伸手將圓凳上的點心盒子拿了過來。
放到沈甄手上。
“起來吃吧。”
看着沈甄心事重重的樣子,陸宴輕嘆一口氣。
沈甄自己都不知道, 她本來就有說夢話的習慣。陸宴不是沒聽過她夜裡喊人。
只是, 與這次相比, 大抵是不一樣的。
盥洗之後,陸宴從背後環住她, 將下巴墊在她的肩膀上,咬了咬她的耳朵,“有事便和我說,別一個人亂想。”
“我知道。”沈甄道。
沈甄的眼睛長的極美,就像是湖面上灑了金箔一般。雖然陸宴偶爾也會壞心眼兒地覺得她哭起來的時候更招人憐, 但真哭起來。
他到底是不捨。
熄燈前, 陸宴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不輕不重的, 就像是溫柔的催問。
沈甄沒躲, 任由他擺弄。
他停手,她低頭整理着兩個人的被褥。
她不想說, 他也沒勉強她。畢竟他們之間很多事,時機不對,一旦說出口,也只會變得更復雜......
屋內驟暗,沈甄來來回回地翻動,陸宴用手攬住了她的身子,無奈道:“睡吧。”
良久之後,等到她呼吸轉勻,他才嘆了一口氣,喃喃道:“再等等......”
夜色沉沉,長夜漫漫。
當晚,陸宴也做了一場夢......
四周是夏日的蟬鳴,順着榆樹枝葉的罅隙望去,他竟然看見沈甄,同一個白衣男子,站在密林深處。
那人比她高出許多,也不知低頭說了什麼,惹得她眉眼間盡是笑意。
眼前的一切,模糊又清晰、他雙拳握緊,寸步難移。
未幾,他看見那男人的手落在了她的耳朵上。
陸宴驀地睜開眼,側頭,難以置信的回想着夢中的一幕幕。
又看了一眼她的耳朵。
“嗬”陸大人對着房樑笑了一聲,她的夢再嚇人,那也都是假的。
而他夢裡的,卻都是真的。
天還未亮,陸宴便起了身子。
楊宗躬身道:“主子,雲陽侯的探視權下來了。”
陸宴提眉,“太子做事,倒是極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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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消息,自然傳到了李府。
原本天還晴着,卻倏地大雨滂沱,碩大的雨滴墜在屋檐上,聽起來空曠又孤寂。
“姌姌,一會兒見了岳父,知道該說什麼吧。”
沈姌嘴脣一抿,實在懶得同他虛與委蛇。
馬車軋軋聲持續地向着,李棣同沈姌坐在一處,看着她的側臉,突然打破了沉默。
“沈家,也不是非要吊死在東宮這棵樹上吧。”
沈姌與他對視,“李大人現在是越來越敢說了。”
李棣笑了笑。
馬車繞過了人擠人的街道,穿過朱雀大街,緩緩駛向大理寺獄。
門前站着兩位獄丞。
沈姌提裙緩緩下車,落地後,摘下了帷帽。
獄丞拿起筆錄,問道:“來者何人?”
“沈文祁之女,沈姌。”
“沈文祁之婿,李棣。”
話音一落,沈姌不由瞥他一眼,只覺得這一幕,諷刺極了。
獄使帶路,他們緩緩向裡面走。
大理寺實行分押管理,像雲陽侯這樣有爵位又曾高居七品以上的,都需要單獨關押。
他們停駐在一扇木門前面,獄使道:“一次只能進一個人,且只有一刻鐘,誰先進?”
李棣眉頭一皺,從胸前拿出了錢袋子,塞到獄使手裡,“我同她一起進去。”
獄使推回,錢袋子“噹”地一聲墜在地上。
這時,周述安剛好從另一間牢房裡,泰然自若地走過來。
筆挺剛毅,英姿勃發。
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遇上像周述安這種既得聖寵又手握實權的官員,確實不由他李棣在此擺甚官威。
“周大人。”李棣作輯道。
周述安躬身撿起了錢袋子,放回到李棣手上,也沒諷刺他,而是直接道:“李侍郎,這是聖人下的令。”
沈姌回頭道:“大人,我能先進去嗎?”
周述安點了點頭,轉身拿鑰匙開了長鎖。
這特殊的牢間裡,只有雲陽侯一人,他坐於榻上,花白的頭髮有些凌亂,雖然落魄,卻難掩他身上的溫和儒雅。
“阿耶。”沈姌走過去,眼睛立馬轉紅,“您身子可好?”
說句實在的,牢裡的狀況,比她料想的好多了。
對視良久,沈文祁手指微動,嗓音嘶啞道:“姌姌。”
他在牢獄中,他的四個孩子在牢獄之外。
心中的擔憂和思念,日復一日加重,可真見到了,卻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見到自己這番樣子。
沈文祁擡手攏了一下自己的鬢髮。
雲陽侯給她指了指桌上的藥罐,對沈姌道:“前陣子有人往這兒送了大夫過來,此事你可知曉?”
沈姌一愣,下意識搖了搖頭。
前陣子?前陣子聖人分明還不允許人探視,
私自探視,往牢裡送大夫,這罪名也是不小。
雲陽侯見她否認。心不由一沉,艱難地開口道:“甄兒呢?她在哪?”
“她很好,阿耶不必擔心。”沈姌忍住了在胸口翻騰的淚意,輕聲道:“太子殿下的病已經轉好,阿耶,一切都會過去的。”
四目相對,雲陽侯下脣顫抖,“都是我的錯。”
時間緊迫,沈姌直接開口問道:“您最初的工圖,在哪?”
“姌姌,明日太子殿下會來,城西渠的事,你不許再管。”沈文祁頓住,又道:“你過好自己的日子。”
獄使在一旁提醒道,“一刻到了。”
沈姌攥緊拳頭,附在父親的耳邊道:“李棣的話,您什麼都別信。”
沈姌出來,李棣進去。
周述安在一旁翻閱着大寺裡待審的幾個案卷,沈姌倏然開口,“敢問大人,前些日子,爲何會有大夫來此給家父看病?”
周述安垂眸又翻了一頁,“周某曾欠下了一個人情,得還,所以放了人進來。”能把徇私的話這樣直白地講出來,就能想象此人是何等的自信。
整個大晉朝,能讓周述安欠下人情的,沈姌掰着手指數一數,也能數到陸宴身上了。
“多謝周大人告知。”沈姌道。
四周陷入沉默。
也不知爲何,方纔在裡頭,一刻鐘是那樣短,眼下在外面,一刻倒是無比漫長。
時間緩緩流逝,周述安忽然闔上了手上的案卷,看向沈姌,“李夫人不也欠了我一個人情嗎?”
沈姌皺眉,“何時?”
周述安緩步走到她身邊,眸色漸深,沉聲道:“藥肆。”
提起這個事,沈姌的心便是一堵,看來,那日向京兆府舉報自己的,果真是他。
其實沈姌心裡也清楚,她若是真的毒殺了李棣,即便能瞞過一時,也瞞不過一世,六皇子若是追查,她的命早晚會搭上。
她退後半步,淡淡道:“那日的事,不過是誤會。”
周述安也未揭穿她,不緊不慢道:“是麼。”
一刻鐘已到,李棣出來,他目光一掃,剛好瞧見周述安正低頭看着沈姌。同是男人,李棣知道,像沈姌這樣的姿色,即便成了人-妻,也不會讓人削減半分興趣。
他走到沈姌身邊,用手攬住她的腰,柔聲道:“姌姌,走了。”
沈姌身子一僵,瞪眸看他,李棣的手卻握的更緊了。
二人走出大理寺後,周述安若無其事地對身邊的楚一道:“朱懋貪污的罪證備齊了嗎,明日太子殿下要親審。”
“回稟大人,備齊了。”楚一跟在周述安身邊有幾年了,卻很少見他家大人主動同人攀談,想起方纔那一幕,實在有些好奇,道:“大人以前見過李侍郎的夫人?”
周述安堂堂正正地點了下頭,“見過幾次。”
初見她那一年,恰好遇上了長安城外瘟疫蔓延,他上京趕考,途中碰見了一同入城的沈姌。
一輛四周懸着金絲紗綢的馬車從他面前駛過,緩緩停下,裡面的人掀開幔帳,走了下來。
“前面怎麼回事?”是一道十分柔和聲音。
“姑娘,瘟疫蔓延到長安,今日提前封城了,要進城,怎麼都都得明日了。”
她向遠處看了一眼,“那儘快找一處客棧落腳吧。”
沈姌帶的隨從不少,烏泱泱的一幫人一同進了客棧。
城外討飯的比比皆是,像沈家女這樣的富貴餑餑,確實,都到哪裡都惹人注意。
她帶的隨從多,那些地痞無賴不敢上來明搶,於是他們便慫恿了幾個腿腳不好的可憐孩子上去要錢。
“貴人,貴人,我三天沒吃東西了,就快要走不動了......”男孩衣履不整,小臉瘦的已經凹下去,眼睛似銅鈴那般大。
“我不吃無所謂,我還有一個妹妹,她剛三歲,貴人救命。”
見此,清麗立馬掏出了錢袋子,就等沈姌發話了。
哪知沈姌卻當看不着一般,繞了過去。
她身着鵝黃色海棠花紋絡的曳地裙,上身是素白色描金的上襦,頭戴金鑲珠石點翠簪,細嫩的手腕上戴着血玉鐲子,顯得皮膚越發白皙。
眉間流轉着清傲與嫵媚,確實是權貴之女的作派了。
芙蓉面,冷心腸,
周述安嘴角掛了一絲譏諷。
翌日一早,沈姌下樓,她小聲道:“咱們能進城了?”
“可以的,戶帖遞上去了,守門一聽是咱們是雲陽侯府的,二話沒說就點了頭。”
“那臨走之前,把馬車上剩下的吃食和絹布拿去給那些孩子分了吧。”
清麗疑惑道:“既然姑娘想給那些孩子吃食,爲何昨日不給?”
“正所謂民不患寡而患不均,昨日要是給了,今日不知要來多少人,我們都未必出得了客棧的大門。”
清麗恍然大悟。
“好了,趕緊走吧。”沈姌拽了拽清麗的衣袖。
聞言,暗處的周述安再次提了提嘴角,也不知是笑她,還是笑自己。
然而等下一次他聽到了她的名字,是從那些考生嘴裡。
“欸,聽見了麼,雲陽侯府大姑娘,和李棣,就是前一陣子同咱們喝過酒的李棣,交換庚帖了。”
那時,她就已經成了他人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