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常
—— 作者:解放
目錄
第一章 揹回嬸,舉步艱難;青年人,無力迴天。
第二章 應號召,上山下鄉;鄭方同,當選隊長。
第三章 殺殘驢,遭到罷免;爲鄉親,過上好年。
第四章 仨青年,探尋墓洞;倆男女,小屋激情。
第五章 楊末麗,表露愛情;張連生,刀砍向鋒。
第六章 蔫巴人,做事生性;情牽着,倆女知青。
第七章 爲回誠,偷竊洋井,全公社,廣播揚名。
第八章 返家鄉,歷盡苦難;鄭方同,險把命斷。
第九章 入兵團,英雄救美;醫務室,偶遇戀情。
第十章 屢偷糧,終被擒獲;逃脫後,行兇喪生。
第十一章 多封信,石沉大海;鄭方同,無動於衷。
第十二章 好青年,重整旗鼓;爲鄉親,解困排憂。
第十三章 嫁王欣,二老牽線;遭家暴,傷重流產。
第十四章 鄭方同,如願回城;小王欣,離婚堅定。
第十五章 表演賽,大顯身手;遭暗算,昏倒街頭。
第十六章 爲妻兒,周明遇難;李麗蒙,奮勇爭先。
第十七章 終成婚,款待好友;倆親家,誤飲汽油。
第十八章 忙修車,釀出人命;鄭母急,求助麗蒙。
第十九章 喝醉酒,突破底線;搶孫女,鄭母住院。
第二十章 假懷孕,孟林出走;迎王欣,方同完婚。
第二十一章 求生路,遭遇病患;王欣助,脫離苦難。
第二十二章 休息室,龐雲早產;衆相助,回到家園。
第二十三章 重入黨,精神振奮;鄭方同,走馬上任。
第二十四章 辭舊職,二人經商;走新路,酒店開張。
第二十五章 入大學,親朋同賀;施手術,驅除病魔。
第二十六章 闢新路,孟林升遷;遇良機,報復大年。
第二十七章 送戒指,真情泄露;施詭計,鄭家有後。
第二十八章 懲刁婦,小郝決斷;廠出面,破鏡重圓。
第二十九章 喝豆漿,旅客中毒;鄭方同,被撤職務。
第三十章 李麗蒙,不負衆望;衆兄妹,承包農場。
第三十一章 崔淑芬,闖禍住院;李麗蒙,全力周旋。
第三十二章 敬老院,請明小姐;小蒙家,款待姑爺。
第三十三章 回家鄉,孟林有情;敬老院,姐妹相逢。
第三十四章 紀老大,家遭不幸;敬老院,二丫顯能。
第三十五章 清水溝,建院選址;老青年,迎來新喜。
第三十六章 承包地,張強有方;打深井,水漫村莊。
第三十七章 崔淑芬,康復出院;倆少婦,願望實現。
第三十八章 副鎮長,騷擾小蒙;鄭方同,重溫舊夢。
第三十九章 水塔枯,張強改造;妻換容,喜生雙胞。
第四十章 建編制,新院動工;綜治辦,拆廟正風。
第四十一章 楊末麗,誤入陷阱;副鎮長,玩火喪生。
第四十二章 馮東案,法院公明;馬向鋒,命殞癌症。
第四十三章 敬老院,圓滿落成;仨親家,敖杆相逢。
第四十四章 山莊裡,小妹成家;查古蹟,玉龍文化。
作者寄語
人生,看上去似乎波瀾壯闊。實際上,人的一生都是在平平常常中度過。縈繞在人們腦際裡的那些英雄事蹟,或是街頭巷尾談論的那些奇聞怪事,在芸芸衆生的生活經歷中,卻少的那麼可憐。可以說是大海中的水滴。大多數人,或者是絕大多數人,都是在平平淡淡中度過草率的一生,沒有那麼多的壯舉和奇蹟的發生。
所以說,不管你能活多久,都不要感到遺憾。當你捶胸頓足、悔恨自己的那些不該當初時,倒不如靜下心來,回顧一下高興的過往。儘管都是一些極平常的鎖事,你也會感到其樂融融。你樂呵了,親人、朋友都跟着沾了光,大家都很愉快。樂呵的人多了,整個社會也就和諧了。
《常常常》,說的都是一些凡人常事。但也不是沒啥品味。細嚼起來,很可能給你留有印象。看看那些艱苦奮鬥的人們,揣摸着他們各自的心理,按照他們不同的人生軌跡,都得出了異樣的結局,也就不會感到枯燥無味了。
都別把事情想的太美了。人生就是這樣。雖然人人都經歷過磨難,都遭遇過坎坷,那都是再平常不過了。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嘮叨這些,就是寄希望於那些正在艱苦奮鬥的年青人,你們就接着幹吧!幹就完了。也是寄希望於那些賦閒在家的中老年人,自尋其樂,樂樂呵呵的度過餘生,別跟自己過不去。不論年齡大小,都要看開了,走好了,以常人的心態迎接美好的明天。
本書作者寫於二零二零年五月初
第一章
揹回嬸 舉步唯艱
青年人 無力迴天
二十多歲的知識青年鄭方同,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一米七幾的個頭,長得不算高;一百二十多斤的體重,體格也不算膀。只見他揹着五十多歲的回嬸兒,在泥濘的苞米地間一條小路上艱難的前行。他們要到公路上坐汽車,回城裡給回嬸兒治病。
秋天的雨,說下就下。這雨下了一天了,還沒有停下的意思。雨點不斷地打在苞米杆的葉子上,瞬間就滑落下去,狠狠的砸在地上。然而,地上又看不出被砸過的痕跡。社員們趟地時,犁杖翻過的鬆土,好象被抹平過,光溜溜的放着光。茫茫的大地,都溼透了。
回嬸兒不停的掙扎着。鄭方同一邊吃力的向前走,一邊不住的呼喊着:“回嬸兒,你怎麼啦?咱們可快要到啦!”回嬸兒好像也在不斷地說話。但是,憑正常人的聽覺,無法辯別她在說些什麼。鄭方同所聽到的,只能是誰都聽不懂的癔語。
趴在小鄭背上的回嬸兒,左手扶着小鄭的頭,顫抖的右手一直指向遠方。前方就是苞米地的盡頭,過了這片苞米地,就是用沙石鋪就的公路。雖然離公路不算太遠,但就這一段泥濘的田間小路,也足夠鄭方同他們受得了。苞米地啊!苞米地,你行行好,縮短點你的距離吧!鄭方同心裡想。
雨越下越大。人們常說,屋漏偏逢連陰雨,今天就是這個樣。泥濘的田間小路,再加上揹負患有精神疾病的回嬸兒,檢驗着鄭方同他們幾個知青的承受能力。
回嬸兒的精神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四十多歲開始犯病,打老罵少。經常胡言亂語摔東西,生活不能自理。鄰居們見了她都躲着走。說她是 “武瘋子 。”家裡人尋醫問藥,千方百計給回嬸兒治病。雖沒少下功夫,但不見成效。沒辦法,就把她關進院內東側的一間房裡。門窗全用木板釘死。回嬸兒的吃、喝、拉、撒都在屋裡解決。
回嬸兒的兒子馬向鋒和鄭方同從小一起長大。他們都是紅旗公社的知青。恰巧,他們插隊的敖杆大隊,有一位專治精神病的老中醫,家裡的大部分房子,住的都是各個地方來的精神病人。
回嬸兒的病越來越重。馬向鋒得知敖杆大隊老中醫專治精神病的消息後,就和好友鄭方同商量,把母親送到老中醫那裡治療。可他倆誰也沒料到,老中醫見到回嬸兒後,說啥也不肯收治回嬸兒。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回嬸兒的病他治不了。倆人沒辦法,只好把回嬸兒暫且安排在知青點住下。一個精神病人住在知青點,給大夥帶來諸多不便。別說女知青難以承受,整個青年點都不得安寧。回嬸兒犯病的時候,不是掀翻大夥的行李、就是砸爛廚房的碗筷,弄的大家苦不堪言。儘管有女知青楊末麗精心阿護,長此下去,局面難以支撐。
正在馬向鋒和鄭方同無計可施的當口,敖杆大隊小學老師給他們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老師是這樣說的:“老中醫不收治回嬸兒,有兩個原因:一是怕治不好,知青找他麻煩;二是老中醫除了收取治療費用外,還要給些好處。老中醫是蒙古族人,非常喜歡吃紅幹辣椒。”馬向鋒、鄭方同對老師的話,心領神會。
次日,他倆就到集市上買紅幹辣椒。可是時令不對,辣椒還沒有上市。等到採收還得一個多月的時間。時間雖不長,可他們沒法等。鄭方同想到村頭南山坡上,有一片生產隊種的辣椒地,地裡的辣椒有的已經泛紅。就和馬向鋒趁夜深人靜,偷偷地摘了一麻袋。天還沒亮,他倆就叩開了老中醫的大門。鄭方同向老中醫說明,只要收治回嬸兒,治不好也決不找後賬;馬向鋒向老中醫奉上一麻袋辣椒。老中醫看了看他倆,把一麻袋辣椒拽進柴房後,說了句: “一會把病人送來吧!”
馬向鋒、鄭方同他倆如釋重負,感到回嬸兒這回可算有的救了。可事情並沒如期所願。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回嬸兒的精神病沒治好,又患上了肺炎、糖尿病等併發症。
老中醫無法再治下去了。按照他的醫療條件,再繼續治下去,回嬸兒會有生命危險。他找到馬向鋒,讓他想辦法,儘快轉院治療。馬向鋒交待鄭方同等知青,讓他們幫助照看母親,自已匆匆回城裡找車,好把母親送往城市大醫院治療。
六十至七十年代,農村的路是走不通的。鄭方同他們所在的敖杆大隊的路況,比其他村的山路還好一些。好就好在大都是平坦土地。大片的耕地間,留有人行車走的地方。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路。人們把路兩側栽上楊樹。楊樹漸漸長大,就形成了筆直的樹線。樹線起到爲人們出行遮風擋雨的作用。
平常的日子,大家走這條路很是輕鬆自然,可今天就不一樣了。九月份趕上連陰雨天,鄭方同他們走這條路,還要揹着精神病人,就是走樹線中間的馬車路都非常困難。現在,他們沒有其它別的選擇,只能揹着病人在泥濘的路上艱難前行。
村裡家家戶戶房頂上的煙囪上冒起了炊姻。下雨天,再加上家家燒柴禾,煙囪冒的煙,看上去不怎麼濃重。可能是人們視線受到天氣影響的原因。這時,暮色已經降臨。老中醫慌忙跑到青年點,找到鄭方同說:“你回嬸兒要不行了。馬向鋒雖然回城裡找車去了,這雨天,找來車也下不了公路。你能不能想辦法把老太太送到公路邊上,好爭取時間,別耽誤事。”鄭方同一聽就明白了。回嬸兒的病情恐怕是更加嚴重了,等不及了。馬向鋒找來車,一看下不了公路,他再跑過來接人是要耽誤時間的。於是,他二話沒說,馬上告訴知青點裡和馬向鋒要好的朋友,到生產隊套輛馬車,趕快把回嬸兒送到公路上去。
生產隊共有三掛馬車。最好的就是紀老大趕的那一套。紀老大是老車把式,愛惜牲口、趕車內行。他也是生產隊裡車老闆的頭兒。他趕的那套車,前稍是一騾一馬,駕轅子的是一匹客馬。就這麼一掛大馬車,正常的情況下,拉上五、六千斤糧食是沒有問題的。
鄭方同來生產隊的路上,就想好了用這套車。進生產隊一看,紀老大幹活貪晚,車還沒卸套。他跟紀老大簡單的說了幾句,操起撮在馬棚牆邊的馬鞭子,和知青們接上回嬸兒,向通往公路的樹線方向駛去。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雨滴的飄落,把暮色加重了許多。馬車開始走的很快,到了大隊的東頭,似乎變慢了。回嬸兒坐在車上,兩個男知青小郝和小李好像不得照顧,回嬸老是坐臥不安。女知青楊末麗和馬向鋒非常要好。在這個關鍵時刻,施展出了她的才華。只見她盤腿坐在車上,雙手抱住回嬸兒的頭,把回嬸兒的上身放在自已的腿上,用手不停地磨擦着回嬸兒的額頭,嘴上不斷的安撫着。看上去,回嬸兒舒服多了。
下雨天,情況就不是以往的那種情況,很不正常。馬車進樹線沒多久,拉前套的騾馬和駕轅的母馬都不再向前邁步。它們愣是不走了。趕車的鄭方同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心裡想,是不是大雨天車軲轆打誤,陷的太深,拉不出來了?又一想,樹線裡的車轍是經過考驗的,車上拉這幾個人,再大的雨也不會誤車。他急忙下車觀看,兩個膠皮車軲轆在地面上好好的,確定沒有誤車。怎麼回事呢?他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車上的情況,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馬車上的四個人,兩個男青年目光癡呆。回嬸兒的上半身已經直立起來,目光炯炯有神,雙手臂伸展開,一雙手的十根手指,全部分岔,直指天空。好象要說什麼,但又好象什麼也沒說。楊末麗的神情更是可怕。本來是一個梳着長長辮子的小姑娘,怎麼就變成長髮披肩的大老孃們了呢?
鄭方同正想着這是怎麼一回事。可眼前的一幕讓他更加無所是從。平日裡的楊末麗是很漂亮的一個女青年。一雙大大的眼睛,突起的鼻樑,薄嘴脣往上稍微一動,潔白整齊的牙齒就會顯露出來。白色的襯衣和花格的外套,淺藍色的褲子和白邊的圓口鞋,就是在晚上沒有光亮,也能看出她的整潔漂亮。可今天就不一樣了。
鄭方同所看到的和以往的印象大相徑庭。他看到長髮蓋住的這個女人,不再是漂亮的楊末麗,而是一個女魔鬼。面目猙獰可怕。兩隻大眼睛變得沒有光澤,甚至可以說暗淡無光;本來很好看的柳葉眉,也變成了厚重的掃帚眉;白白的臉龐變成鐵青色;腮幫子上的兩個酒窩,變成兩個黑疙瘩;櫻桃小嘴,現已變成血盆大口。鄭方同不敢再往下細看了。他慌忙操起馬鞭,狠狠地抽打着馬兒。渴望着馬兒快速地奔跑起來,把他看到的這一切甩到腦後。
馬兒好像也很配合。前腿彎曲、後蹄子蹬開,奮力地向前奔。但無論怎麼使勁,馬車始終沒有向前挪動半步。鄭方同實在不敢再往馬車上看了,甚至連馬車下邊也不敢看了。他思索着:是自己視覺出現偏差;還是自已腦子出了問題?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哪兒出了毛病。如果都沒問題,好好的馬車怎麼就不走了呢?
馬車說啥也不走了。鄭方同扔下馬鞭,蹲在覆蓋着青草的溼地上。雙手抱住他那翁翁作響的頭,不停地搖晃着。以求能想出一個好辦法來,把他的回嬸兒和馬車上的其他人員,安全地送到公路上去。一道熾白色的閃電光亮,劃破了灰暗色的天空。緊接着一聲悶雷,震醒了沉思中的鄭方同。他思索了這麼一大陣子,好象明白了些什麼。他感到,以他現有的實力,已經很難解決目前所面臨的問題。這麼耗着肯定不行,必須擬定出一個好的方案,擺脫這種困境。
鄭方同下意識地往車上偷看一眼。奇怪的是,剛纔所見已不復存在。車上的人都很正常。大家淋着雨,把上衣撐起來,緊緊的靠攏在一起。所有的目光,都在看着他,似乎都在等着他做出下一步的選擇。
借劈雷閃電之際,鄭方同朝遠方望了一眼。映入眼簾的是生產隊部。隊部的馬棚裡好象有人在活動。可能是車老闆等着他回去,正給牲口準備草料呢。鄭方同狠狠地拍了拍腦門,心中暗想,我怎麼就沒想起找車老闆幫忙呢!他站起身來,急速向生產隊馬棚跑去。他要去找這掛車的老闆紀老大。
車把式紀老大很快就來到馬車前。他二話沒說,撿起鄭方同丟在地上的馬鞭。圍着馬車轉了一圈後,又來到車轅前,檢查一下車閘是否抱死、馬兒的繩套是否牢固。確定一切沒有問題後,雙手揮舞着馬鞭使勁地搖晃着。喊聲洪亮、如雷灌耳:“駕!駕! 駕!”馬鞭掄得挺圓,卻沒捨得打一下馬兒。
車老闆和他的馬兒都使出了渾身的解數,馬車的繩套也繃的很緊,馬車卻紋絲沒動。這樣的叫車一連數次,都沒有辦法使馬車前行。車老闆也泄氣了。握着馬鞭,閃在一旁。他用手指了指車上的回嬸兒,小聲對鄭方同說:“這車好象不願意拉她 。”
鄭方同苦笑了一聲,什麼話也沒說。他擡頭看了看天,看了半天,什麼也沒看明白。實際上,他也沒有看見什麼。迎來的卻是滿目的雨水。他用雙手搓了一把臉,衝着馬車上大聲喊道:“你們幾個都下車,咱揹着回嬸兒抄小路走!”說完,他緊走幾步,跳上馬車,背起了回嬸兒,就奔苞米地間的小路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回頭告訴車老闆把車趕回去。
說來也奇怪。這回馬兒沒用任何人驅趕,自己轉了一個大彎,紀老大順勢坐上車前轅,馬車輕鬆地拉着車向生產隊跑去。
回嬸兒經過近幾年病患的折磨,又加上最近病情的惡化,瘦的已經不能再瘦了。身上去了皮,就剩下骨頭,基本上沒啥肉了。連筋脈都癟回去了。由於她連續幾天不吃東西,肚子裡什麼食物都沒有。現在的體重,也不過五、六十斤。一個大小夥子,揹着這樣一個人,好像不用費什麼大力氣。可這是連陰雨天啊!地裡的小路,早已被雨水滲透。泥土稀鬆。一腳踏上去,腳和鞋很快就被封住。稀泥已抹到腳脖子。鄭方同每一次往外拔腳,身體就要有一次大傾斜。再加上負重,沒走多遠,他就感覺自己的力氣不夠用了。在雨水和汗水的混合作用下,他看什麼都模糊不清,視力幾乎等於零。只能探索着前行。
回嬸兒似乎很不配合,她在鄭方同的背上玩命的掙扎。兩隻手不再摟着鄭方同的脖子,而是將一雙臂膀朝天張開,雙手握緊,嘴裡不停的喊叫着:“你把我往哪背啊?我不去!”喊了一會,又小聲對鄭方同說:“小同,你就饒了嬸兒吧!讓我回家吧!”鄭方同耐心地勸導說:“回嬸兒,我們就是送你回家。你聽話。一會兒就能到家了,還有汽車接你。你可別喊叫了,省點力氣吧。”
過了一會,鄭方同已經沒有力氣照直前行,由於身體左右搖擺,被迎面阻擋的苞米葉子劃傷了臉頰。但他顧及不了這些了,繼續向前奔走。走了一會,氣喘噓噓,體力不支。他從泥地裡剛一把腿拔出,就跪在地上,雙手不由自主的杵在稀泥地裡,一直杵到硬底,才勉強直起身來。他拔出左腳、陷下去,再拔右腳,一步挪不了半尺。就這樣,手腳並用。拔出來,陷進去;陷進去再拔出來,向前爬行。沒一會,褲子、上衣、脖子、胸脯子上面沾的全都是稀泥,他再也走不動了。
走在後邊的小郝小李迅速的奔了過來。小郝上前一步,做了個下蹲的姿勢,挽起回嬸兒的胳膊,搭在自已的肩上,直起身來,向前走去。他倒是挺有勁,看起來能支撐一陣子。
回嬸兒卻不買他的賬。她嘴巴張的很大,隨即又合攏。上下牙齒錯動着,好像是在咬着什麼嚼不爛的東西。喉嚨裡不斷髮出“吱呀、哎喲”的響聲。這些,都不足以影響小郝向前邁進。要命的是,回嬸兒突然雙臂合攏,用她那乾枯的雙手,狠狠的掐小郝的脖子。長長的手指甲很快的嵌入小郝脖子間的肉裡。小郝感到鑽心的疼痛,大聲的呼叫着。隨即鬆開摟着回嬸兒後肢的雙手,用盡全力埤開回嬸兒的手。回嬸兒從小郝的後背滑落下來。先是坐在泥地裡,由於她已沒有能力坐立,很快就躺下去了。小郝不行了。小李便衝了上去。背起回嬸向前走去。可沒邁幾步,就被回嬸掐得嗷嗷直叫,沒多一會,就敗下陣來。
這一切,鄭方同都看在眼裡。他心裡想,看來這倆人是指望不上了。剩下的楊末麗是個女的。她也曾要求揹回嬸兒,可她根本背不動。再說,有在馬車上鄭方同看到的那一幕,她再想揹回嬸兒,鄭方同也不會讓她背。
鄭方同咬了咬牙,拖着他那疲憊的身驅,再一次背上回嬸兒。也許幾經波折,或是累了,回嬸兒這回消停多了。只見她雙臂交叉搭在鄭方同的胸前,前額頂在鄭方同的腦後,喃喃自語。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也猜不出她究競想要說什麼。
趴在鄭方同背上的回嬸兒,大腦已經進入一個嶄新的思想境界。她幻覺到自己穿着豔麗的服裝,邁着輕盈的腳步,走在金光閃閃的大道上。突然,她看到西南方向不遠處有一座碩大的宮殿。金壁輝煌,放射着奪目的光。她興奮極了,玩命似地向西南方向奔跑。而這座宏偉的建築,也像是在向她慢慢地移動着。而且是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明亮。她想到自己馬上要到宮殿裡去,她高興極了。她除了加快自己飛奔的腳步之外,還不時地舉起雙手,梳理着自己散亂的頭髮,拂去臉上的灰塵,還想把自已的衣服再弄得體面一些。突然,金色的宮殿已到近前,撲天蓋地向她碾壓了過來。宮殿裡放射出的奪目光芒,刺傷了她的雙眼。她再也看不清什麼了。眼前一片漆黑。她不停地呼喊着:“我這是怎麼啦?天堂離我咫尺之遙,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了?你們快來幫幫我,我要上天堂!”
只沉默了一會,只聽回嬸兒“啊”的一聲慘叫。她的頭,不由自主的倒向一旁,恰好倒在鄭方同的肩上。她那尖尖的下巴,嗑得鄭方同肩胛骨鑽心的疼痛。鄭方同已經顧及不得這些了,只顧前行。回嬸兒的頭,好像扛在肩上的米袋子,徹底的耷拉下來。從她口中冒出一股濃烈的腥臭氣味,嗆的鄭方同喘不過氣來。鄭方同緊咬牙關,摒住呼吸,繼續向前方挪動。這時,回嬸兒的口角處流出了又粘又長、粉紅帶黃的粘液,直接流到鄭方同的衣領上,又順着衣領流向了他的上衣口袋。
回嬸兒再也沒有說話。再也沒有活動她那焦燥的身驅。像是牢牢地固定在鄭方同身上。鄭方同感到回嬸兒的體重好像增加了許多。
天,放晴了。滾滾的烏雲像是匆匆的過客,掠過天空,直奔天際邊緣。青灰色的天空出現點點繁星,一閃一閃的,好像在捉弄着那些夜行的人們。揹着回嬸兒的鄭方同看到了苞米地的盡頭。出了這塊地,再過幾家住戶,就到公路了。他終於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拼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加快腳步,向公路撲過去。
回城裡找來一輛嘎斯車的馬向鋒,早已在公路旁等候。他正想去敖杆大隊接老孃。老遠見鄭方同揹着母親過來,慌忙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等鄭方同走到近前,他倆把媽媽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馬向鋒對司機師傅說:“師傅,我們幾個人上貨箱,快開車吧!”司機側過身來,認真地看了一會回嬸兒,然後用手在回嬸兒的鼻孔附近掃了掃。隨後,像兔子一樣跳下車說:“死人是不能坐駕駛室裡的。這車我不能開!”
啊!怎麼回事?回嬸兒死了?鄭方同聽到這話,感到非常驚呀。他不相信。他也不敢相信。他站在汽車旁,迅速的回顧剛纔發生的一切,才恍然大悟。他順手摸了摸回嬸兒淌在自己上衣口袋的粘液,向正在看自己、想尋求準確答案的馬向鋒點了點頭。
馬向鋒急忙上車,扶住媽媽的雙肩,使勁的搖了搖。媽媽的頭左右晃動,卻沒有任何反映。他倒在媽媽的懷裡,大聲呼喊着:“媽呀、媽呀!”便嚎滔大哭起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撣,只因未到傷心處。現在看就是這樣。鄭方同等知青,看到這一切,也都落下了眼淚。
過了一會,鄭方同勸了幾句馬向鋒,就走到司機面前說:“回嬸兒不能放駕駛室,那可怎麼辦哪?實在不行放在後廂,我們上去看着。你看行不?”司機師傅也很通情達理。他心裡明白,人家通過朋友關係找我來接病人,咱們大老遠的來了,現在出現了意外,雖然病人死了,咱也不能把屍體仍在荒郊野外。就同意把回嬸兒放在貨廂。
人常說:“久病無孝子。”回嬸兒死了,確實是已經昇天了。可能是回嬸兒病的太久了,親人們習以爲常。即便是故去了,親人們也不會死去活來的哭嚎,一陣悲傷過後,就都恢復了正常。
馬向鋒和鄭方同一起抱起回嬸兒,放進貨廂。大家七手八腳的在公路兩旁拔了些蒿草,覆蓋在回嬸兒的屍體上。鄭方同讓楊末麗坐駕駛室,他和馬向鋒等知青跳上貨廂,關上貨車廂板。嘎斯汽車拉着他們慢慢地向城裡駛去。
回嬸兒,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