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秦悄悄走到常務副市長樑維禮旁邊,低聲說道:“樑市長,國家信*訪局打來電話,咱們東方籍農民工集體上*訪,情況比較緊急,我需要出去處理一下。
鄧宇倫正講得慷慨激昂,肥胖的小手在空中有力地揮舞着,雖然是大冬天,鄧宇倫鋥亮的腦門上竟然滿是細密的汗珠,很顯然,鄧書記感情非常投入。鄧宇倫極力渲染北方航運中心背後蘊藏的巨大機遇,東方市一定不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各部門一定要通力合作,千方百計爭取讓這個項目花落東方。
在領導正講到興頭上的時候,突然離開顯然就是對領導的不尊重。但現在事情緊急,而且駐京辦已經被排斥在這個項目之外,這個動員會和駐京辦關係不大。韓秦沒有耐心聽完鄧宇倫的長篇大論,還是先把本職工作幹好再說吧。
市委書記雖然官最大,但樑市長分管駐京辦,王副秘書長不在,樑市長就是韓秦的頂頭上司,韓秦有問題自然要先向他彙報。官場上的潛規則,越級上報同樣是大忌。
趁鄧書記喝口水的間隙,樑市長扭頭和鄧宇倫說了幾句。在韓秦離席向樑市長報告的時候,鄧宇倫就已經不動聲色地皺了一下眉頭,這個駐京辦主任不懂規矩啊,什麼事情比市委書記的報告重要?鄧書記最拿手的本領就是演講,而且只要一講起來,就旁徵博引天南地北收不住。當然,鄧書記最忌諱的也是別人對他的演講水平無動於衷。
聽樑市長一說,鄧宇倫點點頭,神色才緩和下來。相對於招商引資來說,這更是一件刻不容緩的事。地方官員都清楚,屬地人員進京上*訪,直接影響着地方政府的形象。鄧宇倫也曾經當過縣委書記,他自己的體會最深。在全國兩會期間,基本沒有睡過安穩覺,生怕一不小心,有人溜進京城進行上*訪。
鄧宇倫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囑咐道:“小韓,這個事情是敏感問題,要注意方法方式,不能好心辦出壞事來!”見鄧宇倫也不是那麼迂腐古板,韓秦點頭道:“鄧書記,你放心,我一定按照原則執行。”
韓秦出來會議室,秦向陽已經把人員召集完畢,車輛也準備妥當。這是韓秦上任以來第一次處理維穩事件,還不清楚相應程序,多虧秦向陽是老駐京辦人員,可以說是身經百戰,纔能有條不紊。
上去汽車,韓秦笑道:“秦主任,這樣的事情也多嗎?”秦向陽苦笑道:“哪一年都有幾十起。隨着城市拆遷改造和房地產開發的興盛,上*訪事件越來越多。說句心裡話,這些千里進京上*訪的人,大多是真有冤屈。一些縣級駐京辦的主要職責就是負責在京城接人送人。現在也有地方政府把維穩的工作交給了一些保安公司、、、別管怎麼弄,這都是一件頭疼的事,一言難盡、、、”
韓秦想了想,問道:“我們把這些人接過來怎麼辦?總不能讓他們長期住在駐京辦吧?”秦向陽解釋道:“按照慣例,我們把他們接過來以後,就要通知他們所在的區縣政府來領人。有時候,這邊剛把人領走,過不幾天他們又回來了,地方政府再來領,就這樣搞拉鋸戰。什麼時候上*訪的人被拖地心力憔悴,對走這條路不再抱有希望,這個事情就算告一段落。”
輕輕嘆了一口氣,韓秦也沒有言語。關於這方面的八卦,韓秦也聽說過不少,而輿論也大多同情這些弱勢羣體。螻蟻小民,無權無勢,有一點辦法,誰願意走上這條路?身居其位,身不由己。不知道這些農民工又有什麼冤屈,自己現在卻是以截訪的身份出現。
按照信*訪局提供的地址,汽車很快到達位於九齡莊的接濟中心。根據工作人員通報,這些農民工情緒激動,言辭過激,爲了安全起見,有關部門已經將他們收容起來,等待屬地政府來接人。
韓秦聽了工作人員的介紹,又翻看了他們反應的問題記錄,感覺這事非常的蹊蹺。這十幾個農民工雖然是東方市籍貫,反應的問題卻和東方市無關。
這些農民工以前全部在一家生產電池的外資工廠打工,是這家外資企業進廠最早的一批工人。在這裡工作了三四年以後,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頭暈、乏力、脊背疼痛。開始的時候,他們總是以爲自己得了感冒,卻又查不出感冒症狀。這些年輕的農民工只能以勞動強度大,缺少休息來解釋。
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其中有一個叫做黃曉燕的女孩,在騎自行車的時候,僅僅不小心摔了一下,竟然就發生了骨折,而且這個骨折半年多時間也沒有癒合。最後醫院給出的診斷,讓黃曉燕驚呆了,她已經患上骨疏鬆症,她雖然只有二十三歲,但她的骨頭卻和七十歲老人的骨頭毫無二致。
正當他們對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這家外資企業卻做了一件更加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工廠竟然宣佈讓進廠三年以上的工人全部無條件離職,根據進廠年限不同,給予一定的補償。
正常的企業,都是千方百計留住技術熟練工,而這家企業卻反其道而行。這些老工人們要求工廠給予解釋,而外資老闆給出的理由則是難以自圓其說,他們竟然說是他們的企業文化,新工人有朝氣,有幹勁,便於管理。進廠超過三年的老工人,已經思想倦怠,不思進取,需要新陳代謝。
在拿到一筆微薄的補償金之後,這些廠齡超過三年的農民工,滿腹疑慮地辦理了離職手續。十幾個東方籍農民工在離開這家工廠以後,越想越感覺怪怪的。就有人大膽地設想,是不是這家企業有什麼貓膩,生產的產品對工人有害,超過一定年限就有反應。因此,凡是老工人他們就一推了之,再招收新工人補充。
結合自己的身體情況,這些農民工越想越怕,恐怕自己現在已經受到了損害。這十幾個人就一起到外資工廠討要說法,要求他們給自己做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如果受到了損害,就必須給予治療和補償。
外資企業自然不會答應農民工們的要求,以無理取鬧把他們轟出門外。畢竟性命攸關,農民工們雖然不捨得花錢,但還是咬咬牙自費做了全面身體檢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了一大跳,甚至可是是恐怖!
這些人全部患有骨質疏鬆症,他們的年齡雖然只有二十幾歲,而他們的骨頭卻詭異的全部進入了老年期,六十歲、七十歲,甚至八十歲的都有!血檢結果,他們血液中的重金屬全部超標。要治療這些疾病,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和一大筆資金。
農民工們憤怒了,一定是工廠裡有什麼有害物質,廠方事先隱瞞下來,等損害了他們的身體,而這黑心工廠又毫不負責地將他們推出大門,不管不問。
這十幾個農民工聯合起來,開始給這家外資企業討說法。外資企業一再辯稱,他們的生產環境完全符合中國的法律規定,這些人的身體情況和他們在工廠裡勞動沒有任何關係。
十幾個無權無勢的農民工和一個在國際上赫赫有名的外資企業掰腕子,結果不言自明。從外資企業那裡得不到說法,農民工們就開始向當地主管部門申訴。當地主管部門接到他們的材料,答應進行調查,卻是泥牛入海再無消息。幾次催問,都是仍然在調查中。
受害的農民工忍無可忍,開始走上*訪這條路。幾次上*訪沒有結果,這一次,十幾個心力憔悴的農民工悲憤交加,難免言辭激烈,還忍不住喊了口號。
在接濟中心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韓秦見到了這批上*訪的人員。一共有十三個人,五個男孩八個女孩,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基本上和韓秦同齡。在這些年輕人的身上,看不見一點朝氣,眼裡滿是無助和迷茫。
韓秦感覺自己心裡一沉,勉強笑道:“朋友們,我是咱們東方事駐京辦主任,專門來接大家回去。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通過正常渠道,逐級進行反應。大家這樣聚在首都,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如果大家相信我,請跟我先回去,駐京辦可以給大家提供力能所及的幫助。”
聽韓秦這麼一說,十幾個年輕人冷漠地掃了韓秦一眼。他們不知道駐京辦是個什麼單位,不知道駐京辦主任是多大的官,更不相信駐京辦會給他們提供幫助。在這十幾個人的意識裡,官員離他們的距離太遠,他們不敢期望能得到地方官的恩惠。
按照潛規則,所謂的接他們回去,其實就是強制措施,願意走還是不願意,根本由不得這十幾個年輕人說了算。
三個便衣警察見這十幾個人根本不理睬駐京辦主任,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衝上去便準備將他們強行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