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的安南士兵驚呆了,一個個張着嘴巴,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鴨子,探頭向下面看去。
暗夜之中,他們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待聽到那聲‘我必死’,以及定南王的那句‘天亡我也’,也猜到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情。
只見戰鼓旁火把陡然通明,照着曹金德那張慘白的臉,心口插着一根狼牙大箭,攢胸而過,站立而亡,安南士兵方纔振臂歡呼:“曹金德死了?副將曹金德死了,是誰幹的?一百八十步的距離,是誰射的?誰有這麼大的力氣?堪稱神力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阮成保,因爲他們知道,剛纔就是阮成保張羅着要用二石強攻來着。
可他們就發現阮成保在不停的望着身後那個器宇軒昂的白鬍子老者。
難道這……
林中則當然明白他們的身份這時候不能暴露,以免驚走了定南王,急中生智,立刻讚歎高喊:“阮將軍神力,阮將軍威武,力挽二石強弓,攢射副將曹金德,真乃安南第一武將也!”
他立刻將這份巨大的榮耀拱手送給阮成保。
花無意也鬆了一口氣,暗贊林中則移花接木的本事高明。
轟!
安南士兵沸騰了,爆炸了,狂呼咆哮。
“阮將軍神力,軟將軍威武,阮將軍神力,阮將軍威武……”
興奮之聲如潮,呼啦啦的蔓延開去,第一次讓安南士兵享受到了巨大的榮耀,士兵無比洶涌。
阮成保有些傻了……
他呆呆的回頭看了花無意一眼,舔着乾涸的嘴脣,渾渾噩噩的說道:“師傅,我……”
花無意早就到了鋒刃不顯的地步,哪裡會在意這點虛名,拍了拍阮成保的肩頭,深沉道:“這是師傅送你的禮物,別分心,一鼓作氣,拼死守城。”
阮成保陡然跪下,衝着花無意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額頭上全是腥紅的鮮血。
他渾不在意,起身,任憑鮮血流在臉上,觸目驚心,揮舞着鋼刀,咆哮道:“兄弟們,城中有我們的父母祖宗,有我們的兄妹妻兒,今日吳城破城殺我父母,凌我妻妹,該當如何?”
“殺!殺!殺!”城牆上刀芒閃爍,一片咆哮之聲。
阮成保揮舞着鋼刀,指着城下,大聲怒吼:“由我阮成保在此,除非踏着我的屍體入城,否則,吳賊休想破城。”
“吼!吼!吼……”城牆上士兵嗷嗷直叫,又開始叫喊起來。
定南王被參加方宏喚醒。
城牆上嗷嗷直叫的興奮聲傳入耳中,與中軍死士沮喪的眼神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艱難的挪動腳步,來到曹金德身邊。
曹金德死的突兀,死不瞑目,大箭穿胸而過,身子筆直,圓整的雙眼怒視城樓,驚詫而又震撼。
定南王望着那杆透胸而入的狼牙大箭,心頭冰涼,哀重的問道:“何人由此神力,能力挽二石強弓?”
他猶自記得,當年在大燕軍中,能力挽二石強弓者,唯有自己與戰神花無意二人。
而花無意已經逝去,自己也垂垂老矣,雖然臂力尤甚,但欲挽二石強弓,則心有餘而力不從。
從此,大燕再無此等英豪。
可安南卑微小國,居然有人能力挽二石強弓,怎麼不叫人驚詫莫名?
方宏答道:“此箭乃阮成保所射!”
“阮成保?”
定南王聞言,哈哈大笑,笑罷,不屑的搖頭:“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馬武、王飛虎之虎將,尚不能開合二石強弓,阮成保豎子小兒,焉能有鼎柱之威,他身後必有高人相助。”
他大喝一聲,中氣十足:“何方高人藏於背後,可敢現身一見?”
嗖嗖嗖……
回答他的是一陣箭雨。
方宏急忙拉着定南王后撤十丈,詢問道:“王爺,鋒芒挫敗,士氣低迷,請您定奪!”
這一箭雖然只殺一人,但死的人確是副將曹金德,這麼一個標杆性的人物死去,足以霍亂軍心。
定南王蒼涼一笑,眸子中流出眼淚來:“我親自擂鼓助威,弒血攻城!”
“王爺,您……”方宏大驚失色,“您乃主將,親自擂鼓,有損威儀,不如末將代勞。”
定南王擲地有聲:“無可迴歸之家,無安身之處,無後退之路,威儀何在?來人,取鼓來,本王親自擂鼓助威,助兒郎們攻城拔寨,奪取明口,花花女人,金銀珠寶,糧米美酒,都是我們的,都是我們的。”
方宏取過戰鼓,定南王站立於鼓前,老淚揮灑,擂鼓助威,大喝道:“兒郎們,誓死攻城,本王親自爲你們擂鼓助威,城池不克,鼓聲不歇,殺!殺!殺殺殺……”
轟!
他這一手玩的悲壯而又蒼涼。
中軍士氣跌入低谷,而又迅速反彈,竟似比先前更加豪邁冗長,鼓聲咚咚嘶吼,雲梯架起,衝錘撞門,無數的士兵嘶吼着攻城,將生死置之度外,攻勢迅疾,刻不容緩。
安南守軍的士氣也極度高漲,雙方咬牙切齒,拼死力戰,一時間死傷慘重,展開了拉鋸戰。
花無意、林中則隱藏在角落處,雖然看不清定南王的身影,但聽着那韻味低沉的鼓聲,心中感概萬千。
“吳元狡詐,能絕處逢生,也在意料之中。”
林中則如是說道,又取笑道:“他倒是聰明,離得遠,害怕被強弓射到呢,哎……狡猾的狐狸。”
“無妨!”
花無意眸子放射出精芒:“他還是那麼的強勢,如此甚好,看這陣勢,雙方不惜死傷,倒是能將吳元拖住,直至天明之時,就顯露敗象,撤入甕城,吳元求勝心切,必回涌入,到時候,就看鐵甲營的本事了。”
蒼涼悲月,血濺城牆。
城上、城下,處處斷壁殘垣,腥紅瘡痍,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定南王一萬中軍死士,死傷殆盡,安南士兵也付出了至少兩萬條人命。
但攻城者越發兇悍,守城者也並無敗象,彼此焦灼。
鼓聲一直猙獰不休,直至黎明破曉。
定南王雙臂痠麻,額頭汗滴流淌,仍堅持擂鼓不惜,方宏想要代替定南王擊鼓助威,都被他給罵走。
“報!”
一名探子單膝跪地,滿臉焦急,對定南王說道:“報王爺,鐵甲營加速行軍,預計中午時分即可趕到明口,請王爺定奪。”
“什麼?中午?”
定南王滿眼血絲,眉頭緊蹙,雙臂急震,鼓聲加急——這是催動進宮的音符。
他必須要在鐵甲營趕到明口之前,衝進城中,否則,腹背受敵,局面會被動到再無翻身之境。
此刻能戰之兵僅剩七萬人,但安南死亡的人數更甚,僅剩四萬多人,戰力不強,大多負傷,全平血勇之氣堅持着。
定南王發起了衝鋒左、中、右,全面開花,攻勢如潮,防不勝防。
阮成保頓感如山壓力撲面而來,急的火燒眉毛,詢問花無意:“師傅,現在如何行事?”
天色大亮,花無意怕給定南王發現,躲在角落處,沉穩說道:“立刻棄守外城,撤入甕城!”
“真的要撤?”
阮成保有些捨不得,“一旦撤了,可就奪不回來了,甕城雖高,但卻不如外城結實,最多抵抗一日……”
“立刻撤城,沒有第一條路!”花無意斬釘截鐵,不容置辯。
“是!”
阮成保答應一聲,撤城之事,早有佈置,城上四萬多士兵,徐徐徹走,外城頓成空城。
“撤走了!撤走了!哈哈……”
定南王哈哈大笑,直抒胸臆,奮力擊鼓:“兒郎們,衝啊,殺啊,闖進城,殺人、放火,玩女人!”
雲梯上爬滿了人,迅速的爬上城牆,撞木咣咣的撞城門,一下、兩下,十幾下,嘎吱一聲,城門被撞開七萬士兵瘋狂涌入。
勝利近在眼前,定南王歇斯底里的大笑,一夜奮戰,柳暗花明,終於破城了……
他眼望着甕城上密密麻麻的士兵,心中卻再無壓力。
甕城雖是城池,但堅固程度,遠不能與外城相比,外城一夜就被攻破,區區一個甕城,又能堅持多久呢?
“衝!殺啊……”
定南王又開始擂鼓助威。
雲梯上掛滿了人,上百人抱着撞木,又開始撞城門。
“放箭!”
阮成保揮手,這是他們第一次放箭,花無意再三要求他這樣做。
嗖嗖!
箭支攢射而出,第一波是攻城士兵死傷殆盡,第二波又頑強的襲來,生死早就置之度外。
“放箭!”
阮成保毫不手軟,又是一陣箭雨。
幾個回合下來,定南王死傷五千人,阮成保死傷二千,弓箭卻已經用完。
“殺,攻城。“
定南王殺紅了眼,要用人命淌出一條血路。
一丈長,一抱粗,滿是狼牙釘的滾木從城上扔下來,一砸一大片,十幾名士兵被砸成肉醬。
定南王大喜:“殺,給我殺,破城近在眼前!”滾出都扔出來,代表弓箭是真的沒有了。
那滾木再沒有了,還用什麼守城?
連續的扔下去五十幾根滾木,阮成保心疼得要命,指着牆角的箭支,疑惑道:“師傅,怎麼有弓箭卻不用,這不是浪費嗎?”
花無意哈哈一笑,“要給定南王破城的假象,給他破城的希望,時刻牽引着他,不然,他覺得攻城無望,再撤軍逃竄,豈不是留下無窮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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