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這裡，”馬競摸出一疊照片遞給妻子，“隨便挑隨便選！”
旁邊張許瑤伸頭看了一眼，好奇問道：“怎麼有好幾個人的？”
成功交付委託，馬競一臉輕鬆在旁邊坐下，聞言笑着解釋道：“那幾位也都是Bungie的創業元老，之前索性拜託傑森·瓊斯幫忙要了一份。”
張許瑤微笑挑眉，“呵，大老闆就是不一樣，隨口說一聲想要簽名照，別人就坐飛機給你送過來了！”
“哪有那麼誇張？”湯佳怡晃了晃手裡的照片，“照片只是順便捎帶的小禮物，別人這趟過來還是爲了拉投資。”
“嗯？”張許瑤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看向馬競：“話說你們達成協議了沒有？”
“沒有，”馬競展開雙臂架在扶手上，語氣隨意地說道：“就只是單純坐下來喝茶聊天，我們聊了遊戲、神話還有宇宙這些，唯獨沒聊到投資合作這一塊。”
“爲什麼啊？就算沒辦法收購控股，像豬場那樣投個一兩億，或者合作發行新作什麼的，完全可以搞起來嘛！”
“原因之前就跟你說過了，”湯佳怡插話進來，“只要還有別的選擇，那些歐美製作公司都不會要我們的錢，畢竟蜜蜂在工作室投資這塊的名聲有些糟糕。”
對於所謂的糟糕名聲，張許瑤倒不是一無所知。過去十年，蜂遊一直沒有停下收購遊戲製作團隊的動作，對他們的整合規劃也從未停止過：落魄不知名團隊直接裁撤合併，只有類似inXile娛樂這種有來頭、有歷史的團隊才能得以保留。
然而即便如此，留在蜜蜂遊戲體系的inXile娛樂依然會失去很多獨立性，引擎和開發工具要和總部保持一致，產品立項要到總部備案，美工開發任務必須內包給總部資源中心、不能隨意擴大規模等等。再加上競爭對手的刻意宣傳，蜜蜂遊戲也是積累了相當程度的負面口碑。
雖然知道這些，張許瑤卻有些不以爲然，“研發體系保持一致不是應該的麼？你們至少還留着那些知名工作室，怎麼着也比EA那種隨意關閉要好很多吧？”
“不一樣的，”馬競笑了笑，“那些知名工作室很多都是興趣團隊發展而來，難免有些自由散漫、我行我素。對咱們來說，統一研發體系是爲了節省成本、提高效率，在別人看來卻是‘不自由毋寧死’。雖說通常不會出現這麼激烈的對抗情緒，有所牴觸卻也難免。”
“Bungie也這樣？”
“可能還更加嚴重，他們當初受不了經常趕進度而主動脫離微軟遊戲，現在又因爲動視的指手畫腳再次解除合作，自然不可能接受我們的統一安排。”
“對了，”馬競擡眼看了眼張許瑤，“消息還沒正式披露，你最好別跟別人說起這事，免得壞了別人的計劃。”
後者連忙擺出委屈表情，小聲抱怨起來：“人和人之間基本的信任呢？我是那麼大嘴巴的人麼？”
馬競卻沒有多做解釋，只是擡手指了指茶几，那上面正靜靜躺着一支限量絕版的隱藏前攝手機。
視線碰觸那支手機，張許瑤的八卦之魂再次覺醒，張口就打聽起來：“既然已經搞定了屏下攝像頭，下一步就該下放技術量產了吧？不知道蜜蜂10趕不趕得上？”
馬競抓起那隻工程手機拋了拋，“屏下攝像頭會額外增加兩毫米厚度，很容易導致重量和厚度超標。再加上良率方面的問題，短期內應該不會大規模量產，頂多做上幾十支拿去參展刷聲望。”
“CES？還是MWC？”
“都不是，到時候應該會舉辦專門的媒體驗機會。”
“嗯？爲啥換風格了？按照以往的習慣，不應該是在國際大展上舉辦展前發佈會嘛？”
馬競聞言只是笑笑，“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也可以撒個懶了。”
這麼一說張許瑤卻是迅速明白過來，以前的蜜蜂屬於業界新丁，只能自己主動追求曝光，積極參加相關國際展覽便是相當重要的曝光渠道。現在蜜蜂發展起來，有資格有能力舉辦更加靈活地宣傳活動，參展熱情自然隨之降低。
這種變化在APEC、WEF等政經論壇上也有體現，馬競原先參與地頗爲勤快，如今有了更加方便的私人飛機反倒經常缺席。即便有些國內會議推脫不過前往出席，也很少會精心準備講稿更不會有什麼亮眼金句，如此應付差事的結果就是去了跟沒去一樣，若非查閱官方新聞都不知道他也去了。
“嘿！”收回思緒，她忽然笑了一聲，“之前看到CeBIT（漢諾威消費電子、信息及通信博覽會）突然宣佈停辦我還覺得奇怪，現在想來這都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越是中小公司越需要行業展會曝光，越是大公司越不稀罕這個。偏偏TMT行業巨頭化趨勢無可阻擋，你們這些巨頭缺乏熱情，中小廠商數量又在快速衰減，類似CeBIT這樣的行業展覽自然會混不下去。話說CES改行賣車，應該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吧？”
“蜜蜂算什麼巨頭？”馬競擺了擺手，抓起桌上的水果順便站了起來，“你們慢慢聊，我去看看拆家小分隊。”
雖然這裡沒有阿拉撕家、沒有哈士氣，但四五歲小朋友的破壞力同樣不遑多讓。馬家的小朋友不但數量多達四個，還都通過STEAM教育解鎖了動手天賦，擁有組裝大馬力遙控車的能力，拆起家來效率並不比阿拉撕家還有哈士氣慢多少。
走到門邊，馬競忽然停步駐足，轉身對兩女說道：“差點兒忘了，‘鳳凰于飛’順利完工剛剛發了過來，你們倆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下幫忙提提意見。”
作爲蜜蜂頭號產品體驗官，馬競的工作範圍理所當然地包括蜜蜂投資的影視劇。投資小、數量多的網劇網大看不過來，院線電影、上星電視他還是要保持留意的。是以每當有新片製作完成，製作團隊都會自覺送一份到馬宅，聽取自家老闆的最終意見。
張許瑤還待再問，那邊的馬競卻已經推門而出，只好轉頭看向湯佳怡，“就是之前找騰大爺翻唱主題歌的那部電視劇？”
這位民歌手出身的國家一級演員原本擅長沉穩粗獷的豪邁民族風，先後演唱過不少極具草原風味的經典歌曲。直到最近幾年，年近六旬的他忽然轉變風格，開始用他硬朗粗豪的嗓音翻唱《隱形的翅膀》、《日不落》等女歌手代表作，很快就爲自己創出“萌叔”人設。
正是看到騰大爺新形象的成功，蜜蜂影視特意邀請他翻唱“一代歌后”周璇的代表作《鳳凰于飛（二）》，作爲後者投拍的戰國題材同名電視劇的主題歌。張許瑤之前已經聽過了這首歌，此時聽說電視劇已經送達，馬上攛掇起了旁邊的湯佳怡。
“這個是類似‘軍師聯盟’那樣的權謀劇，講的是‘田氏代齊’的故事，”湯佳怡看了某人一眼，“你確定要看？”
張許瑤臉上笑容瞬間冰封，半晌才愕然發問：“鳳凰于飛不是說夫妻感情好嘛，怎麼跟‘田氏代齊’扯到一起了？”
還好，她之前玩過《天意》遊戲，對於“田氏代齊”這一歷史事件倒不是一無所知。現在想想，田氏身爲外來小家族，卻能利用幾代人的時間謀朝篡位成爲齊國王族，其中自然少不了權謀鬥爭，確實很適合改編成權謀劇這個熱門分類。
雖然不如大女主宮鬥劇那麼擅長吸粉拉人，古裝權謀劇卻很善於吸引男性觀衆，而且也不像前者那樣存在粉飾封建帝王貴族、歪曲歷史誤導觀衆等“原罪”，不太會遭到打壓。當然，這也是因爲權謀題材投資大、數量少，還未徹底被開發起來，否則還是有可能招來一道“限權令”。
“選擇‘鳳凰于飛’這個片名，當然是經過仔細考慮的，之所以邀請騰老師演唱主題曲，也是爲了暗示這一點。”
湯佳怡拿起手機啓動對面的電視，一邊查找需要特定權限的新劇，一邊隨口說道：“齊國田氏的先祖名叫陳完，司馬遷在史記專門爲這個家族寫了一篇‘田敬仲完世家’，其中有段齊懿仲欲妻陳敬仲的情節特別有意思。”
“按照司馬遷的說法，這位準岳父害怕女婿不靠譜，專門請人占卜這樁婚姻，結果卻得到了‘是謂鳳皇于蜚，和鳴鏘鏘。有嬀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的卦辭。然後齊懿仲一看這麼吉利，就把女兒嫁給了嬀姓陳氏的陳完，並讓小兩口跑路去了姜姓呂氏統治的齊國。”
“陳完跑到齊國就改名田完，開創了齊國田氏一脈。歷史上，田氏正式發跡是在田完的四世孫田無宇手上，後來成爲齊國相把持朝政的田盤則是第六代，然後田盤的孫子田和正式奪位自稱齊候完成‘田氏代齊’，正好符合‘五世其昌，八世莫之與京’的卦辭。”
“預言這麼準確，”張許瑤不出意外地露出驚訝之色，“感覺比推背圖還要厲害啊！”
“也可能那段卦辭是後人寫的，算是齊國田氏的總結，”湯佳怡搖搖頭說道：“春秋戰國時候雖然有了完備的史官體系，但是各國記錄歷史時都是從本國角度出發，對於外國的名人事件難免存在疏漏偏頗之處。等到司馬遷開始寫史記，齊史的原稿已經大量散佚，不是被秦始皇禁焚了就是讓項羽給順勢燒了，材料裡面出現後人杜撰內容也是情有可原的。”
“哪怕只是後人總結的，也是很厲害了！”張許瑤讚歎說道：“硬生生從一個小家族發展到掌握一國，還在歷史上留下那麼多光輝事蹟，田氏也是當得起名門世家的稱號。”
“確實，田氏確實出了不少名載史書的人物，修建稷下學宮的齊威王田因齊、被南郭先生濫竽充數的齊宣王田闢疆、孫臏給出主意賽馬的田忌、食客三千雞鳴狗盜的孟嘗君田文，以及大名鼎鼎的兵聖孫武。”
“啊？寫‘孫子兵法’的孫武也是田氏後人？不是吧？”
“這個其實還有些說不準，”湯佳怡搖了搖頭，“春秋戰國時候的史籍散佚太多，再加上那時候對人的稱呼也是變來變去，給史家考證製造了很多的麻煩。有很長一段時間，錢穆老先生甚至認爲孫武、孫臏都是一個人，直到1972年銀雀山漢墓竹簡出土，同時發現‘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這才確定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按照不同史籍的說法，孫武的祖先有兩個說法，一個說他是衛國公子惠孫後裔孫乙的後代，所以應該是姬姓孫氏，另一個則認爲他的祖父是齊國田完的五世孫田書，田書伐莒有功被齊景公賜封孫氏，所以是嬀姓孫氏。”
“其實孫乙還有孫書都是孫姓先祖，之所以孫武有兩個祖宗，主要是有人認爲孫臏是他的後代，而孫臏被認爲是衛公子惠孫之後，然後就扯上了關係。”
“還真是一筆糊塗賬啊！”張許瑤嘆道，“然後你們就把孫武設定成了田氏後裔，還有孫臏也是？”
“確實如此，”湯佳怡點頭確認，“孫武這一支是因爲齊景公姜杵臼時的世家鬥爭而逃去南方吳國避禍，後來更是老死在吳國，百餘年後他的後代孫臏攜滿腹才學北上齊國，被齊威王田因齊拜爲軍師，助力田齊成就霸業，是不是很合理？”
張許瑤晃了晃腦袋，“總感覺有些想當然。”
“嘿！畢竟是兩千多年前的事情，除非再來一批銀雀山漢墓竹簡這樣的石錘鐵證，不然後人只能發揮想象各種猜測。”
從電視上收回視線，湯佳怡笑着說道：“對史學家來說這當然是一樁麻煩事，對我們來說卻談不上有多壞。蜂影之所以決定改編‘田氏代齊’故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這段歷史足夠朦朧又足夠知名。既不像三國、隋唐故事那樣人人熟知，很容易被找到一堆漏洞，又不像五胡十六國、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故事那麼冷門，卻是不多不少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