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會議,方回到辦公室,張無忌來了。
張秘書進門,就搞得神秘兮兮,反手將門鎖上,湊到近前,掐聲道,“老兄,海天的事情,我聽說了,這回,你可踩雷上了,咱倆是哥們,我必須得勸你一句,別跟大多數擰着來,除了得罪人,沒別的好處。”
薛向視察海天,不過是今天上午的事情,消息封閉得很好,改委沒幾個人知道。
張秘書怎麼這麼快,就聽見風聲了,他有些好奇,卻壓着沒問,卻道,“張秘書,你這話怎麼說的,我可沒對海天的問題表過態,過去就是摸摸底,你也知道,我初來乍到,連分管的兩個處室都沒料理好,哪裡有功夫去得罪人。”
張無忌怔了怔,他的確有渠道,知曉薛向在海天座談會上流露出的態,卻不好點明出處,只好道,“我也只是提個醒,聽說曹處長還爲海天的事,和你頂了牛,曹處這人的傲慢,在改委是出了名兒的,他和你們謝司的關係非同尋常,這點,老兄須得注意。曹處長滿世界嚷嚷,說既然計委和市委都希望多給予計劃外供應,改委何必做這惡人,更何況,去年開放兩成計劃外供應,羣衆反響良好,某些人初來乍到,不明情由,爲顯存在感,便獨斷專行……嗨,後邊的話十分操蛋,我就不說了。”
薛向伸手拋過一支菸與他,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看還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多,張秘書你不就站在我這邊麼?”
張無忌道,“話雖這樣說。可人心不可測,我站在你這邊,是因爲咱倆熟。感情擺在這兒,旁人怎麼想。咱還真得注意。海天的事,看着簡單,實則複雜,說大了,關乎國計民生,說小了,關乎無數人的利益。海天廠的京城市府的訴求如何,你老兄心中瞭然。我就不囉嗦了。我就說說那隱在暗處的。”
“先各個私營門市部,誰不是緊盯着那點計劃外的供應,這是個大頭,一年上頭,全指着這個了,要是斷了供應,這幫人最先就得鬧起來,這年月,能張羅着開個經營生鮮門市部的,有幾個是普通人。一個兩個,可以不在乎,可這些人匯聚一處。誰碰上了誰都得頭疼。”
“其次,京城各大機關,誰不盯着計劃外的那點供應,苦哈哈地過了這些年,就這兩年嚐到些油水,能自由購買生鮮豬肉不說,那計劃外的份額,人家肉聯廠從來沒少了算各大的機關的份,我都聽說了。包括海天在內,京城的幾個肉聯廠可都傳出話來了。只要咱們這次不卡脖,今年改委的份額翻倍。”
說話之間。眼神始終凝在薛向臉上,窺見他眉峰微聚,趕忙轉換說辭,“當然了,你我之輩,是不在乎這瓜倆棗,可基層同志的苦楚,便是主任他們也都時時體諒的。歸而總之,我認爲咱們改委這次不插手海天放開計劃外供應最好。此間無有外人,我就說句掏心窩的,即便屆時真出了漏,也是計委和市委的責任。眼前的事兒,咱們插手,人家不歡喜,還落埋怨,不插手,對改委上上下下都好,反倒無事一身輕,你說呢。”
薛向心想,“此人雖然市儈,恐怕道出了絕大多數基層幹部的心聲吧,人啊,到底是利己動物。”
想到這茫茫阻力,剎那間,他真想應下,建功立業的地方多了,何苦爲敵天下。
此念方起即滅,忽的,他想起了星火闌珊的夜晚,浩淼湖畔,晚風如歌,蘇老爺以快一個世紀的人生閱歷,吐出的震懾人心黃鐘大呂般的金玉之言。
默唸道,“是啊,大丈夫建不世功業,哪有遇難便退,遇阻則繞,有道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心念通達,薛向道,“多謝張大秘提醒,我醒得,左右這事不是我做得了主的,我操這許多心作甚。”
張無忌喜上眉梢,笑着道,“就是,就是,以我之見,老兄當務之急,還是在宏觀司立住根腳,旁的什麼,不理睬也罷。”
薛向說的不錯,他就是個副司長,海天的事,輪不着他決斷。
可偏偏薛向又不是普通的副司長,若是普通的副司長,他張某人也用不着處處小意了,他知曉薛向身份,更知道他背後的薛系意味着什麼,當然了,身在改委,他也不怕薛向的衙內身份,進入體制的衙內對他們而言,遠遠沒有遊離於體制的衙內的威脅大。
張無忌憂懼的是薛向的衙內身份,雖是有可能撬動牌面,海天的事,他聽焦雨聲說了,此君雖不表態,但容得徐長樂如此長篇大論一通,傾向何處,已是禿頭上的蝨——明擺着。
今次,張無忌急急趕過來,說的這番話,可是合衆人之力,細細謀劃過的,渲染出滔天大勢,爲的便是希望這位薛司長能知難而退。
此刻,大功告成,他頓時一身輕鬆。
談完正事兒,張無忌從兜裡掏出管金色鋼筆,擱在薛向桌上,笑道,“跟着謝主任出去沾得光,擱在我這兒,算是明珠蒙塵,送給你吧,早聽說你書法造詣不凡,得空,寫兩筆字給我,便算回禮。”說罷,不待薛向回話,便溜出門去。
浮沉宦海這些年,這種陣仗,薛向自然經歷過。
說實在的,他不善於處理,也不願意處理這種情況,人情往來,苛責之,則孤立己身;原宥之,則隨波逐流,難免污濁上身;這是個的問題,往往很難把握。
就拿手中的這管鋼筆來說,說輕了,是同事雅贈,求墨寶一幅,可作潤筆之資;說重了,有賄賂之嫌。
薛向交與不交,還與不還,都是兩難之選,上交紀檢,先不說張無忌會被如何,他自己名聲先就毀了,這不是成熟政治家解決問題的方式。
還給張無忌,則是面對面抓破臉,也不是明智之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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