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縣長,都到地頭兒了,找人問問不就知道了!”
宜陽縣委書記郝旭日揮揮手,打斷了對話,“還用得着費這個事兒,我不怕薛市長來了,我就……算了,齊有才,到了你的地頭,限你五分鐘,掘地三尺,也得把薛市長找到!”
話至此處,這羣宜陽大員頂着烈日,急吼吼趕到此處,所謂何事,已然明瞭。
不錯,衆人正是爲了搜尋薛市長而來。
原來薛老三從紅星機械廠離開,雖支走了大部隊,要獨自行走。
然,他如今在德江威勢已成,衆人隱隱已將他作了足以左右德江政局的存在,他要獨行,衆人雖然應承,但暗自懷有機心的不在少數。
是以,薛老三上了大樹村的拖拉機,被有心人看在眼裡,沒多會兒,便將薛市長下到宜陽,作了大大的人情送給了宜陽一衆縣領導。
畢竟大首長下地方從來,都是政治上的大事,一個不好,就足以影響一地首腦的前程。
果然,宜陽縣一衆領導得了消息,便馬不停蹄,朝大樹村趕來,這種事,向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看,是不是這輛拖拉機,上面印着大樹村村委會的宣傳標語,和電話裡說得一模一樣。”
不待齊有才接腔,便有眼尖的發現了停靠在一邊的東方紅拖拉機上的標語。
一聲喊罷,所有人都朝拖拉機奔去。
“確準了,確準了。沒錯,一準兒是這輛,說。這輛車今天進沒進城?”
封紅旗大聲喊道,興奮之情。予以言表。
宋主任簡直驚呆了,看了半天,他還沒回過味兒來,但因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市長和生產隊拖拉機聯繫在一處。
倒是曾旺財覺出味兒來,竄到近前,喊道,“進城了,進城了。我開進城,拖得化肥!”
曾旺財此話一出,衆人算是確準了,畢竟,東方紅可能有很多輛,印着標語的也可能看差,但一車化肥這明顯的特徵,無論如何不會弄錯。
曾旺財話音方落,郝旭日夠着脖子,衝着屋裡喊出聲來。“薛市長,薛市長,我是郝旭日。率宜陽縣委班子,向您彙報工作來了……”
一聲喊出,好像打響了發令槍,縣長封紅旗當先朝曾旺財家中衝去,招呼被郝書記搶了先,接駕可不能再被搶先。
封紅旗這一衝,後續大部隊全發動了,郝旭日心中暗罵一句,也連忙跟了上去。
說來。一縣書記,較之尋常副市長。即便是常委副市長,也不過差了一線。原也用不着如此恭敬。
可薛老三哪裡是尋常副市長,如今德江官場誰不知道如今的德江,正是這位薛市長頂天立地。
周書記不管事,黃市長威風快被這位薛市長滅乾淨了,薛市長雖是副市長,卻能當市委大半個家。
如此人物,誰敢怠慢。
卻說,以封紅旗爲首的一衆宜陽縣委領導,火速衝進了曾家小院,入眼就瞧見一桌狼藉,院裡竟是半個人影兒也沒有。
“人呢,薛市長人呢!”
封縣長几要仰天大吼。
“哪有市長,領導,弄錯了,我家沒來過大領導!”
曾旺財顫着聲兒道。
他是有股子狠氣,可那是對宋主任這種村級幹部,可見這麼多大領導面色不善,他也慌了。
“的確,沒來過市長啊,我可以作證,我是看着曾旺財開車回來的,沒有市長啊,市長哪裡會坐他的車!”
宋主任連忙陳情。
事關重大,他也顧不得自己和曾旺財的那點齟齬,
宋、曾兩人異口同聲,這下,郝書記、封縣長一行徹底傻眼了,眼前兩人斷沒有哄騙自己等人的道理和膽量。
可薛市長到底去哪兒了呢?
眼見着局面就要進入死衚衕,有着多年刑偵經驗的鄧局長髮現了蛛絲馬跡,他近前幾步,從八仙桌的地下,撿起一支菸蒂,沉聲道,“這是誰抽的?”
“我抽的,我抽的!”
曾旺財連聲應和。
“你抽的?你一個農民,抽得起小熊貓?再不說實話,我對你不客氣!”
鄧局長急火攻心,他隱隱想到一種情況,莫非薛市長微服大樹村,被這姓曾的歹人見財起意,謀了財害了命。
鄧局長虎威,哪裡是曾旺財能夠承受的,他連道,“誤會了,誤會了,領導,我是抽不起,這是我大兄弟發給我的,不信,你們看,地上還多着呢,哪裡是我一個人抽的。”
衆人循聲朝地上看去,果然,地上散落着許多菸頭,從菸蒂的朝向或許看不出什麼,但從菸蒂的長短,就能看出差別了,有三根菸蒂極長,剩下七八根,每根都只抽得幾乎燒完了所有的煙柱。
光從菸蒂長短,便可辨出的確是兩個人抽的。
“你大兄弟?你莫要白話,你大兄弟姓什麼?”
封縣長掐着嗓子道。
“我,我……我不知道!”
曾旺財這纔想起來,他把客都請上桌了,卻連姓什麼都沒問。
“誤會了,誤會了,諸位領導,我敢擔保曾旺財請吃飯的絕對不是市長。”
宋主任又跳了出來,能爲這麼多縣裡的大領導解惑,真是他一輩子的高光時刻,他的姐夫宋鄉長甚至連連對他點頭示意。
“你擔保,你拿什麼擔保,你認識薛市長!”
封縣長怒道。
眼前的宋主任打着個赤膊,滿身酒氣,不倫不類,看着就惹眼。
宋主任渾然不覺。大咧咧道,“和曾旺財吃飯的是個毛頭小子,哪裡是市長。那小子戴個漢奸眼鏡兒,說起話來。又衝又橫,看着就不是好東西,方纔還打賞了好幾個村名,是我報了警,張所長才火速趕到,將人帶去了派出所!”
說着,宋主任油乎乎的大手朝先前被薛向推倒,擦傷了臉蛋的村漢指去。滿臉的得意。
他哪裡知道,他這番話一出口,不啻於往郝書記、封縣長等人頭上扔了顆核爆彈。
郝書記甚至一個沒撐住,身子一軟,便要跌倒在地,幸虧曾旺財站得近,搶先一把,將他扶助。
至於鄧局長更是連挺都沒挺一下,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手下的兵把薛市長抓進了派出所。這他媽是要掘他祖墳的節奏啊!
“領導,領導,這是怎麼了。怎麼了,趕緊,趕緊起來,地上涼!”
見曾旺財扶助了大領導,宋主任有樣學樣,上前去攙鄧局長。
誰成想剛把人攙起來,啪的一聲響,鄧局長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臉上,這當口。鄧局長怒極攻心,也顧不得有縣委領導在側了。這一巴掌不抽出來,他怕自己給悶死了。
宋主任被抽了個滿臉花。還沒反應過來,腰上又捱了重重一踹,回頭看去,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對自己動手的竟是自己的姐夫宋鄉長。
說起悲憤,宋鄉長絕對還在鄧局長之上,眼下,他幾乎已然看到了自己的未來,這身官衣是脫定了,既然脫定了,他也就顧不得什麼體面了,先捶狗日的小舅子一頓再說。
一時間,場面混亂已極,還是封縣長見機得早,二話不說,拔腿就朝後邊的小車奔去。
不到一分鐘,曾家大院的一窩蜂,便散了個乾淨。
人走了,曾旺財身上的力氣似乎也被抽乾淨了,一屁股跌坐在地,嗆聲道,“我裡個天爺誒,我老曾家祖墳冒青煙了,老子竟然和市長坐一桌吃過飯啊!”
…………
今天又是個好天氣,只是這夏日,沒有誰會盼望什麼好天氣,越好的天氣,則這天上的太陽越是放肆得不講道理。
薛向辦公室內,戴裕彬的小辦公桌旁,一臺電風扇雖已將風速調到了最高,因爲電壓太低,有氣無力地轉着,熱得戴裕彬半敞了胸口,恨不得鑽進風扇裡去。
他時不時地擡一下頭,掃一下自家首長,心中納悶已極,“難不成真的是心靜自然涼?真得是自己太浮躁了?”
原來,早在十多分鐘前,戴裕彬叫喊過“好熱”,薛老三回了句“心靜自然涼”,然,戴裕彬只覺首長這是在玩深沉,人都待在火爐子裡了,心再靜只怕也涼快不起來啊。
他本憋着勁兒,看薛向什麼時候耐不住,哪怕扇呼下文件也行,哪裡知道自家首長竟是枯坐了半個鐘頭,批了十多份文件,別說喊熱了,額頭上連滴汗粒也無。
他哪裡知道薛老三早過了寒暑不侵的境界。
薛老三越是安寧,戴裕彬越是着急,他身上承擔着任務,可看薛向這般不急不徐,慢慢批閱着文件,他連個空當也尋不着,外面的幾位只怕等得都快燒着了吧。
戴裕彬正急得要上房,終於,薛老三合上一份文件,衝他道,“怎麼,屁股上生火瘡了,歪來挪去,坐不住了,實在不行,我放你兩天假,回去養養。”
聞聽首長語氣不善,戴裕彬惴惴不安的心反而落下了,坦白道,“首長,不是我願意攪合事兒,實在是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我總不能當個木頭人,我本來也沒想瞞您,是的,昨天很多人找到我,要我在你跟前美言幾句,就這會兒,您辦公室外面站着的不下於十位方面大員,都在等我口風,看您心情如何,他們再來拜見,我這不是知道您的脾氣,所以一直憋着沒出聲麼,可哪知道,越憋越難受,乾脆我就直說了,反正我是您的兵,您指哪兒我打哪兒,您要是不樂意見他們,您給個話,我出去跟他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