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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進活似職業裝十三的傢伙,自來了此處,就一語不發,光負手望天了。還是蔡高智被蔡國慶擺了一刀,他才露出些表情。不然,他這造型簡直可以當了稻草人,插到田間,去嚇鳥兒了。
這會兒,聽蔡高智扯上了正題,何進終於將視線打平,沉聲道:“還問個球啊!看都懶得看,定是靠山屯的人乾的,是誰,給老子麻溜的站出來,免得老子動手!”何進三句話一出口,原形畢露。他本是軍轉幹部,文化程度既低,又沒撈到仗打。在軍隊混了十來年還只是個班長,轉業後,自然也沒多大出息。還是浩劫時,跟着郭民家一路打砸搶燒,獲得郭民家賞識,才提到了現今這個炙手可熱的位置。
何進哪會辦案啊,他對付疑犯的手段向來就是一個字:錘!只要下得去手,往死裡捶,就沒有不招的。靠着這獨門手法,何進的破案率確也驚人。只是其中有多少冤假錯案,只有天知道了。何進此來專程辦理靠山屯流血衝突事件,正是郭民家的點將。來前,郭民家已對他稍稍致意。此刻,案子得怎麼偏,怎麼辦,何進卻是啞巴吃湯圓——心中有數。
“何局長是吧,你這麼說話恐怕就有失偏頗了吧?雙方當事人都不詢問,就下決斷,是不是太魯莽了?”何進一張嘴,薛向便知是來找碴的。這會兒,他已隱隱猜到誰在跟他爲難,必是承天縣革委主任郭民家無疑。
薛向猜對了,不過思路卻是有誤。在他想來,他與承天縣無甚糾葛。除了耿福林和陳光明,別的縣領導,他壓根就不認識。更談不上得罪,能擦着邊的也就這蔡高禮的小舅子郭民家了。可薛向這會兒還以爲,郭民家不過是替蔡高禮出氣。哪裡知道自己已經和人家結下了死仇。
薛向話罷,何進大怒:老子怎麼辦案。是老子的事兒,用不着你這娃娃來教。也不去縣裡打聽打聽,老子的外號無案不破,難道是浪得虛名麼?何進是個渾人,蠻橫慣了,且極爲自負,把人家調侃他屈打成招的惡名,反作了四處招搖的雅號
。厭惡他的。樂得看他出醜;巴結他的,又怕說透這外號的真實涵義,這渾人惱羞成怒拿自己出氣。是以,兩邊都不說,何進扛着這外號也得意了多年。
此刻,薛向徹底知道何進是個什麼玩意兒,跟他講道理,不若拿腦袋往牆上撞,決定逗他一逗:“何局長玩笑了,你的大名哪個不知。誰人不曉?我還在京城的時候,便聽說過你破案如神。你何局長端得是名震全國,聲傳華夏。”
何進聞言。大喜過望,不住地拿手摩挲那顆沒有幾根毛髮的禿頭,雙頰的兩陀肥肉樂得高高鼓起,前走幾步,笑道:“不會吧,我的名氣真這麼大,你該不會騙我吧?嗯,應該是真的,想來也早該這樣了!在全國的公安系統。有哪個能做到我何進這般,破案率達到驚人的百分之百。有這點名聲也是應該的嘛。嘿嘿,不過我還是不能自滿。得再接再厲啊…….”
何進最受不得吹捧,尤其是薛向這回搔到了他的癢處,且他也知道薛向是京城來的,一聽自己大名竟然傳到了首都,這個激動啊,哪裡還能自已。立時,將郭民家交待把案子辦成鐵案、把事情鬧大的囑咐,拋到了九霄雲外,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他的破案經驗,直如作報告一般。聽得蔡高禮連翻白眼,幾次想上前拉他,卻又不敢;那坐吉普同來的一幫公安有的乾脆就捂了臉,顯是早受夠了;而場子裡剩下的人,在薛向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不時發出讚歎和驚呼。
有了互動,何進說得就更加來勁兒了,一把扯開坐在青石磙上發呆的鄧家有,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解開軍服,露出滿身肥肉,立時唾沫四濺了起來:“你們是不知道啊,那次的宋寡婦自殺案有多懸!當時,宋寡婦坐在椅子上,死了,脖子裡拴着根麻繩。大夥兒都說是他殺,全縣的公安就我火眼金睛,一下子瞅見了宋寡婦手掌裡的勒痕。一對比,正是她脖子的那條繩痕,我立時抓住了案子的關鍵,判定是自殺。很明顯是宋寡婦自己拿繩子勒死了自己,不然她手掌的勒痕哪裡來的呢?厲害吧,哈哈,這個還不算絕,最絕的是那個王老五偷豬的案子…….”
何進講得眉飛色舞,滿場的人憋得臉蛋兒通紅。就連薛向也實在是憋不住了,連忙轉過頭去:斷案糊塗至此,還敢拿出來吹噓,簡直是極品!哪有人能自己拿繩子勒死自己,且不說自殺的方法千千萬萬,就是勒到意志昏迷的時候,雙手就先沒了力氣,還怎麼繼續勒?那勒痕明顯是宋寡婦握住繩索自救時,留下的,那宋寡婦算是冤死嘍。
何進今天算是趕着場子呢,過足了嘴癮,從下午三點多,直說到落日西斜,倦鳥東歸。期間,薛向更是派人給他搬來了桌子,端來了水。這快活鋪和九黎村的社員更是圍作一團,由先前的做戲配合,變成了入戲甚深,聽得也興致勃勃。
這會兒,何進說到一樁叔嫂私通案,更是將其中葷得一塌糊塗的細節,也拿出來細細描繪,引得一幫社員們更是瞪着了眼睛。衆人正聽到精彩處,忽然,半空裡起了一聲霹靂“夠了!”何進停了講演,衆人循聲望去,但見蔡高智滿眼血紅欲燃,似乎放根菸至眼眶,準能點燃嘍;原本打理得一絲不亂的黑髮,這會兒幾乎根根豎起。
也難怪蔡高智此般形狀,這兩三個小時,他簡直快憋瘋了。想出口打斷吧,又畏懼何進的威勢;想招呼一干警察出頭,可人家比他更清楚何進的驢脾氣,一個個溜得飛快,乾脆溜回了車上抽菸。蔡高智在一旁,急得幾乎要把頭皮抓破,卻還是沒想出轍來,就在榕樹底下轉起了圈圈。兩三個鐘頭轉下來,心火卻越來越旺
。這會兒,陡然又聽何進描繪起了小叔子和嫂子交媾,積壓的火山一下子就爆發了,便大聲喝了出來。
何進正講到那小叔子的諸般手段如何,算是到了整個案子的最高氵朝,正說得代入感十足,就彷彿他自己快要那啥了,猛地被人打斷,怒火可想而知。何進蹭得從石磙上就站了起來,怒氣值已經滿格,衝着他眼中的二愣子蔡高禮就奔了裹來,準備好好收拾蔡高禮,報答那被掐斷的高氵朝。
何進滿身的肥膘,晃盪着就到了蔡高禮身前,一把勒住蔡高禮的脖子,提了撥大的拳頭便打將過來。這會兒蔡高禮早慌了,知道惹着了老虎。虧得老小子激靈,一指天上的太陽,急速說出了“郭主任”三字。何進那飛奔而來的拳頭在離蔡高智麪皮零點零一公分的位置,停住了。
何進化拳爲掌,猛地一拍額頭:“他孃的,說着說着,竟把正事兒給忘了。”嘆完,轉身衝衆人吼道:“誰殺的人,自覺跟老子走啊!剛纔聽了那麼多案子,對老子的本事也應該瞭解一二了,麻溜兒的啊!我看你們剛纔都挺配合的,放心,進去了,只要老實交待,老子不會給你苦頭吃的。”
先前,那些參與鬥毆的民兵和小隊長們還真怕這位系屬神探之流,本領驚人。可是,這會兒,聽了故事,已經把心放進肚子裡了:只要大隊長遮掩,自己安全得緊。薛向也歇夠了,甚至中途還溜回家,給康桐餵了藥。這會兒,薛向見何進終於定位清了角色,笑道:“何局長,誰說咱們靠山屯打死了人?死的是誰?家屬可曾報案?指控的可是咱們靠山屯?若是不說出個究竟,今天怕是帶不走人吧。”薛向獠牙漸露。
“嗯…”何進拖長了鼻音,這才認真打量起薛向來。來時,郭民家交待他注意此人。先前,他見薛向恭敬守禮,也不覺如何厲害。這會兒,怎麼像炸了毛的刺蝟,扎手得緊。
何進眼珠子一瞪:“死了人,就一定需要報案,老子們纔出警麼?老子看你壓根兒就不懂法,別阻撓老子辦案,趕緊把人交出來是正經。”
薛向道:“噢,那我還真不知道是誰打死了人,何局長破案如神,想必火眼金睛,一眼就能揪出兇手,那就請何局長一顯身手吧。”
何進悶哼一聲,轉身衝已經轉回他身後的老虎皮們大喝一聲:“拿人!”
衆老虎皮互相望了望,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又去看何進。何進見了衆老虎皮癡愣,心中不喜,怒道:“叫你們拿人,耳朵裡塞驢毛拉!”
這回,終於有人忍不住出聲了:“局長,拿誰呀?”
“當然是拿靠山屯的人啦,難道….”話至此處,何進卻說不下去了。他平日裡喊拿人,一般是當事人連同家屬一塊兒帶走,喊得慣了,就不再細究是拿誰。可眼下,靠山屯小兩千人,怎麼拿?都拿了,這公安局估計得改名兒改叫人民公社大食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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