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能吃的話題,挑起了老爺子對往昔崢嶸歲月的回憶,談性大起,說了好一陣子,直到來收餐盤的衛士進來,才停住,待衛士們收拾淨餐桌,老爺子又嘆道:“你們吶,就是吃苦吃得太少了,一個個養尊處優,脫離羣衆,這樣是要不得的,我看當年下鄉,主席就該打發你們下去….”
“老爺子誒,吃飯本就是看各自的食量,能吃的多吃,不能吃的少吃,總不能不能吃,還硬撐着吃吧,那就不是享受,是遭罪嘍,您老說這一堆,莫不是再說反話,嫌我吃得多?”薛向見安、陳二人被訓得尷尬,趕緊替二人打個圓場。
不待老爺子接話,薛向話鋒一轉,轉移話題,問安在海道:“二伯,您下一步有何打算。”
果然,這個問題搔中了安在海的癢處,他笑道:“去哪兒,還沒定呢,不過降一格是定了的,好在有幾個位可以挑揀。”
薛向知道大局底定後,就該論功行賞了,且安在海在這次博弈中算是政治正確了,可到底犯了實打實的錯話,處罰又是在會上通過的,自然不可能推翻,這回,能降一格使用,已經算是破格了,是以,安在海才這般滿面春風。
“那恭喜二伯了,不知道二伯相中哪個了?”薛向提過紫砂壺,給老爺子勻上一盞。
安在海笑道:“啥恭喜啊,我現在也算是戴罪之身了,能繼續發光發熱就不錯了,不過,振華首長倒是關心我,給安排了中央部委的幾個副職,還有幾個省份的第一副主任。讓我考慮考慮,我這不是爲難麼,正好。你這小諸葛來了,幫着合計合計。”
說着。安在海又介紹了待選的幾個部委和三個省份,那幾個部委雖然份量比不了中組和中宣這兩大重量級部委,卻也是實權單位,而那三個省份都是沿海富庶之地,漁米膏粱之鄉。
“二伯,您可別跟我開玩笑,您腹中恐怕是早有錦繡,這是逗我呢。”薛向一聽那幾個職位。就知道必是振華同志特意留心過的,估摸着是變相酬安在海在大博弈中率先力挺之功。
薛向確非虛言,安在海這種高官顯宦,豈能對自己的去向沒有主見,果然,安在海笑道:“小薛你呀,猴精猴精地,不錯,過些日子就下吳中,老爺子定的。”
薛向原本打着腹稿。準備諫言,這會兒一聽老爺子都定了,到嘴邊的話也就止住了。想必老爺子有自己的考量,據他所知,吳中省是安氏力量盤踞的主要省份,想必此次老爺子委安在海下去,是要徹底整合力量。
安在海數十年基本都在部委任職,這回還是第一次放下去,心中難免激動,正待接着跟薛向傾訴他未來的施政綱領,忽地。被老爺子揮手打斷:“薛小子,你有空也往小許那邊走動走動。他最近恐怕很困難。”
薛向知道老爺子口中的小許是指許子幹,連老爺子都說困難。那恐怕就是大困難。
薛向心中悚然大驚,自忖許子幹對自己怕是不比安家結的恩義輕,雖然一直不明白許子幹爲何這般親近自己幾姊妹,聞聽他有了麻煩,立時就掛起了心,出聲道:“許部長怎麼了?這二伯不是都要遠赴吳中了麼?”
薛向言下之意是,許子幹是停職,安在海可是撤職,撤職的都起復了,怎麼停職的反倒麻煩了?更何況,在他想來,許子乾和振華部長,走得恐怕更進一些吧。
安在海尷尬一笑,沒有答話,顯然這個問題不適合他回答。
左丘明接過話頭,輕聲道:“是吳老的意思。”
……….
夜風清涼,酷暑猛消,薛向騎着機車,在南海子的岸堤邊緩行。
海子上波瀾不興,一輪彎月斜掛,淡黃的月華橫鋪水面,更兼有清風揮發水汽,順帶着搖擺了垂柳,岸堤邊自然涼爽宜人,是以,消暑乘涼的市民也多了,攜老扶幼,或提凳子,或持芭蕉扇,更有甚者,在岸堤邊上架起了涼牀,一家人乘坐其上,歡聲笑語,好不愜意。
楊柳岸、晚風、斜月,本是一副絕美的風景,薛向此時卻無心欣賞,岸邊清風帶來的冰涼水汽,也不能稍解他心中的焦躁。
原來,薛向從左丘明的轉述中知道許子乾沒有復職的原因,竟是吳老在會上做了檢討。吳老自承當初提名子幹同志主觀傾向太重,沒有充分考慮子幹同志的資歷和能力因素,給組織工作造成了重大損失,請求批評。
此刻,薛向實在想不通爲什麼昔時的伯樂,今朝要對相中的千里馬下此狠手。如果單說資歷原因,薛向還會認爲吳老是在婉轉替許子幹說情,畢竟許子乾和安在海今年都纔剛剛跨過五十,在時下的高幹中,確實扎眼。
可吳老竟然指摘許子幹能力有問題,這簡直是往死了打壓,中間到底出了什麼變故?
要說如果薛向知道許子幹在被停職時,吳老就沒說話,這會兒就不會想破腦袋了。
其實,整件事情很簡單,無非是在兩強相持的時候,薛向在靠山屯折騰出了大動靜兒,立時被那位豎作靶子,一時間佔得上風。而吳老就此誤判了形勢,恰好許子幹又以個人的力量私撐了薛向一把,立時就被吳老推出去給那位消火。
而時至今日,形勢立轉,大局底定,許子幹當日的錯誤,轉眼便成功勳,眼見着就能如安在海一般,起復再用。可吳老卻不願看着這事兒發生,因爲他已經刺了許子幹一劍,安能看着許子幹就地爬起來,到時有機會再還自己一刀?是以,必然要將這無用棄子,一巴掌徹底拍死。
轉出南海子,又轉過一處街角,霓虹燈下卻是個十字路口,薛向稍一遲疑,便折道東南方,許子幹家正在那個方向。
一路上,薛向想了很多,雖然沒猜透許子幹被棄的原因,心中卻是有了莫名的感悟。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楚自己的力量渺小,也從未像今天這樣,深切體會到宦途如海,波詭雲譎。
他想過要怎麼去幫許子幹,卻百思不得其解。找南老?找振華同志?抑或是求安老爺子?可這念頭剛一浮起,就被他掐死了。
因爲他自個兒也知道這是何其幼稚的想法,那個層級的人物若是爲了自己這一個毛小子的私人感情,就放棄zz立場,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把zz當兒戲了。
薛向一路悶頭行車,車轉進鐵樹衚衕,瞅見衚衕裡沒人,油門一擰到底,待速度衝到最高,立時熄了火,任由慣性牽引着機車前進,數息功夫,許家所在的軍區大院到了。
薛向配有軍官證,因着尋胡報國和李學明,也經常來這大院,執勤的警衛本就有印象,簡單看了下證件,就敬禮放行了。薛向在大院的一處花池停了車,提了半道上買的水果和花籃,便朝許家所在的樓棟行去。
薛向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許夫人。因着今年春節,薛向領着小傢伙來拜過年,且又領着趙國棟、胡黎明、蘇星河來許子幹家吃過飯,是以,許夫人識得他,
許夫人知道許子乾親近薛家幾兄妹,且她自己也對這個英俊守禮的青年觀感極好,立時讓開身子,熱情地把他迎了進來。
入得客廳,便見許子幹正優哉遊哉地靠了沙發聽京劇,“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撒熱血寫春秋….”正是《智取威虎山》中楊子榮的唱詞。
方纔,薛向在門口和許夫人的對話,許子幹在裡間聽見了,自然知道誰來了。待薛向進屋,他卻是連眉毛也沒擡一下,依舊閉了眼聽戲,左手撫在膝蓋上打着拍子。
薛向也不擾他,一旁靜坐了,許夫人從廚間端出茶水來,見了許子幹這般情狀,衝薛向笑笑,擡手就把茶几上的收音機給關了。
“幹什麼呢?正聽得有滋有味兒呢。”許字幹睜開眼睛,起身就要去擰收音機開關。
“人家孩子提了水果來看你,怎麼一點兒正形兒也沒呢。”說話兒,許夫人把收音機抱了起來,“小薛,你跟你許伯伯聊吧。”說完,抱了收音機轉回房去。
“怎麼這會兒過來了,都幾點了?還有,我聽說你這個把月去港島了,你說你一天天的,學也不好好上,怎麼淨攪合事兒。”許字幹直起身子,拿了茶几上的茶杯灌了一口。
薛向不答反問:“振華首長那邊,怎麼個意思?”
許字幹微微一愕,道:“從松竹齋那邊過來的吧?”
兩人,一個問得莫名其妙,一個答得莫名其妙,卻是都知道對方說的什麼。
“吳老這是…”
薛向剛起了個頭,便被許子幹揮手打斷:“行了,這不是你該操心的,還是顧好你自己,你留黨察看期快過了,趁着我還有點餘熱,你的事兒我已經辦下了,振華首長那邊也首肯了,以後,遇事再莫出頭,尤其是zz上的事兒,不是誰聲大,誰就有理,也不是誰跳得最高,就能爬到最高,何況你已經摺騰出這麼大的事兒,明着沒人盯你,背地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呢,以後就踏踏實實學文化,安安心心工作,記住四個字:厚積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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