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子原本頗爲舒朗的面容,此刻已然分不清五官了,鼻子更是遍尋不見,不知道是貼在了臉上,還是已經和臉部脫離了關係,渾身上下,只要是洞的地方都在冒血,沒多久,整個急診室裡已經流得遍地都是。幾個女護士更是捂了眼睛不敢看,心裡蹦蹦直跳,怎麼也不明白,方纔還款款深情、勾人心魄的浪子燕青,怎麼立時就成了殘忍嗜血的黑旋風李逵。
龍國濤雙眼無神,眼珠在定眼眶當中,動也不動,只是臉朝着薛向沒有絲毫表情的立着,從他那空洞沒有一絲神彩的眼睛,外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薛向。龍國濤此時彷彿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那一魂一魄又飄啊飄地,飄回了那個夏天,那個荷花池邊。彷彿他又遇到那個滿臉猙獰的少年拿了匕首刺了自己一臉血後,又追得自己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後跳了水,那可怕的夢魘怎麼又來了?
見錘子如此慘狀,薛向也暗自後悔。他這一腳確實出得重了,縱使他射出的霎那,澄清了靈臺,調整了踢射的方向,終歸還是擊得狠了。薛向扭頭朝一臉茫然的王副院長道:“這位醫生,叫內科手術的醫生們準備搶救。”他不認識王副院長,可在場的白大褂們隱隱以這個塌鼻樑中年人爲尊,他自是第一個找上了他了。
王大院長被薛向的話音刺個正着,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他滿腦子大汗,這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因鬥毆死了人,還死在急診室內,那自己這個副院長算是做到頭了。他慌忙招呼了費紅星和一衆保安,慎之又慎地把死活不知的錘子擡上了行動病牀,又玩命兒般的頭前拖了行動病牀,就朝手術室奔去。
一路上,保安小王壓着嗓子問費紅星道:“隊長,看這小子的傷勢,就是挺過來,恐怕也要在醫院裡躺上半年。這可是重傷害啊,咱要不要報警?”小王倒是良民大大的,頗具法律意識.
不待費紅星答言,在前方埋頭拖車的王大院長聽得小王的鬼祟言語,猛然扭過頭來,眼珠子瞪得彷彿要飛出眼眶,對着小王就是一陣狂罵:“報,報,報你媽個B,你狗日的也不看今天是啥陣勢,來的都是誰?你要是活得不耐煩了,老子親手結果了你,別牽着大家夥兒跟你一塊兒倒黴!“素來文質彬彬,且自詡爲如玉君子的王大院長猛爆粗口不說,面目猙獰得彷彿要把多嘴的小王生吞活剝了才解恨。費紅星和衆保安也回過味兒來,一起惡狠狠地盯着已經瘟頭瘟腦的小王,無不在表達一個意思“丫要是敢死,爺們就敢埋”。
………
薛向抱着柳鶯兒出了急診室,站在過道里,和胡報國等人寒喧,龍國濤早被一衆跟班架着不知去了何處。這要命的地方,他這些跟班是一刻也不想呆了。衆人若不是顧忌龍國濤有個位高權重的老子,恐怕早就作了鳥獸散,逃之夭夭了,哪裡還顧得上他。
薛向並沒有阻止龍國濤離去,一來,他急着給柳鶯兒看病;二來,他並沒將孩提時的那些衝突放在心上。儘管他知道以龍國濤睚眥必報的陰損性子,必不會善罷干休,可他如今大勢已成,又何懼龍國濤之流。若是龍國濤再不管不顧地撞到他手裡,就別怪他薛某人不教而誅。
急診室內此刻正聚集了四五個清潔工忙着除血祛污,薛向等人只好在過道里等候。
“報國、學明,你們怎麼跟那傢伙起了衝突,你們該不認識吧?”薛向問道。
“別提了,三哥,那小子簡直是條瘋狗,你不招他,他還逮誰咬誰。我們…”胡報國簡略地將晚上的衝突和薛向說了一遍,又拉過陳爲民相互介紹一番。
陳爲民離開京城時,薛向也是小毛頭,兩人一在東城,一在西城,是以兩人並不相識。陳爲民早在晚間的飯桌上,尋問過衆人這些年來四九城的風物、趣事,衆人談來談去,總要談到那個叫薛向的小子。聽罷衆人講了薛向的種種事蹟,他心裡亦生出仰慕來,再細一打聽,沒想到他竟是東城小將頭頭薛蕩寇的弟弟,竟和自己差不多的身份。
胡報國介紹完雙方,薛向手裡抱着柳鶯兒,不方便握手,便互相點頭致意,出言問好。陳爲民本是個四海的性子,也不以自己的年紀較薛向大了兩三歲爲意,竟也和衆人一樣稱薛向爲三哥。
薛向兩世爲人,心理年齡遠較這羣小子爲大,是以穿越以來,他從未喚過同齡人爲兄長,倒是習慣了別人稱自己爲三哥,就是三十來歲的張胖子這般喚他,他也未覺有任何刺耳,所以聽到陳爲民如此尊稱,他也坦然受了。
陳爲民自幼長於軍旅,性子豪邁大氣,最愛武勇,對薛向的身手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是以真心結交。薛向也欣賞他這般不拘小節、豪爽大氣的性子,兩人竟是一見如故。奈何薛向此時的心思都在懷中的玉人身上,心神無屬,當下就坦言以告。陳爲民等人早窺見薛向懷裡的人間絕色,柳鶯兒那裸露在短袖短褲外的皓腕、玉腿晃得人眼發花。先前爭鬥時,衆人還不覺得,這會兒和薛向交談時,人人低着腦袋不敢擡頭,顯然這是三哥的菜,自己要是看得挪不開眼,那多不合適。衆人已知薛向心思,齊齊敬了個軍禮,準備告辭,陳爲民臨去之時,直說改日相請三哥,共謀一醉,衆人竟不管已掛了彩的身子,勾肩搭背地去了。
………..
一間淡雅的單人病房內,薛向垂頭而坐,他握着柳鶯兒的玉蔥,倚在牀邊,溫柔地凝視着這倔犟的可人兒。他實在太震撼了,也自責極了,護士離開後,他狠狠給了自己兩個耳光,直到現在臉上仍青腫可見。
原來,柳鶯兒竟是因爲這段時間頻繁賣血,導致了貧血和營養不良,再加上晚上喝了些補氣的藥,不能受風,哪知道薛向破窗而入,讓她吹了半晌的夜風,再加上又驚又嚇,本已虛弱的身子,又如何支撐得住?自從白可樹父子被收拾後,她身邊是少了頭惡狼,可大寶病卻沒地兒治了,一家人要吃要喝,她那點微薄的工資無論如何也遮應不了,只得偷偷賣血來勉強維持。
薛向不敢擡頭,不敢看心上人兩條玉臂上的密密麻麻的針孔,他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自己只顧着打殺,收拾一通後,自己是痛快了,何曾爲她多想過,白可樹儘管不是東西,可人家至少爲她做了實事兒,而自己呢,絲毫未曾真正走進她的心裡,看看她的心有多苦。每日只知道帶着她去會餐、兜風,賞景,她眉頭那經久不散的峰巒,自己竟從未察覺,自己算個什麼東西。思及恨處,薛向又是一掌向自己左臉扇來,巴掌竟沒落到臉上,卻被人用手拉在了半空。
“鶯兒,你醒啦!”薛向擡起頭,滿臉的驚喜:“怎麼樣,好些了麼,你可嚇死我了,你…你缺錢可以..可以告訴我呀,難道我在你心裡…..”他終究有些慚愧,說不下去了。
柳鶯兒醒了有一會兒了,還未來得及深呼吸,便有淡淡的蘇打水味傳來,睜眼只見雪白的牆壁,雪白的被子,熟悉的牀頭櫃,自己此刻的所在不是最熟悉的醫院,又是何方?再移了眸子,這熟悉的人兒怎麼低着頭呢?我怎麼會躺在醫院呢?忽然,昏迷前的一幕幕,電光火石地從眼前掠過,柳鶯兒刷的一下,蒼白的玉臉盡染紅霞,羞死個人哩。她簡直沒臉見人,尤其是見眼前的促狹鬼,正待要閉眼裝睡,卻見促狹鬼揮動手掌朝自己臉上扇來。她怎麼忍心見他自懲,雖不知道爲什麼,腦子裡第一反應就是伸出手來,將他拉住。
“怎麼呢?幹嘛打自己,啊,你的臉怎麼了?”柳鶯兒終於看見薛向仰起臉後,高高腫起的半邊臉頰,從先前薛向自懲的動作,以及頭上正吊着的葡萄糖水瓶,她哪裡不知道檀郎已經獲悉了自己的秘密,他這是自責呢。看着檀郎紅腫發亮的左臉頰,柳鶯兒的淚腺像被捂進了辣椒堆一般,熱淚止不住地滾滾而下。
柳鶯兒半起了身子,緩緩伸出收來,輕輕捧着薛向正擡起來的臉龐,紅脣半啓,對準紅腫之處,輕輕地吹氣:“疼嗎?”此時,她再無半分拘謹,彷彿昨夜的羞憤欲絕,在這張紅腫的臉前,煙消雲散,隨風而去了,我和他不是本就該如此親近麼?
“不疼。”薛向伸出手來,替她擦拭眼淚,擦完後,復又收回手,握住柳鶯兒正捧着自己臉蛋兒的玉蔥,攥緊:“鶯兒,以後有什麼困難都告訴我好嗎,不許一個人抗着。”
薛向話音剛落,柳鶯兒“呀”的叫了出來。原來,她捧着薛向臉蛋兒的左手上正插着針頭在掛瓶,而薛向也疏忽了,攥緊她的手,不免輕微扯動,吊針便又多刺入柳鶯兒皮肉一分。柳鶯兒剛叫出聲來,薛向便知道自己又莽撞了,但見她晶瑩如玉的左手腕插針處竟冒出血來。薛向慌忙起身奔出門外,疾呼醫生護士,王大院長聽見呼聲,第一個就衝了進來,其後緊跟着四五個白大褂也闖了進來。
Ps:小姑,指代柳鶯兒;本無郎,是說薛向的疏忽。無臉要票和收藏了,先委屈兩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