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此言一出,陳建臉色陡黑,按他的脾氣,調整薛向這小小副縣級幹部,從來都是一句話的事兒,今天跟薛向擺困難,已經是給了天大的面子,誰成想,這小子還登鼻子上臉,給自個兒上起課來,是可忍,孰不可忍,“行了行了,廢話一籮筐,少跟老子拽詞兒,什麼戰略機遇,不就是個破廠子麼,噢,就你薛向能幹工作,別的同志下去,就一定要幹黃?我就不信這個邪,缺了你薛屠夫,蕭山縣就得吃帶毛的豬!”
說罷,陳建將菸袋狠狠在桌上一磕,倒出一鍋黑煙灰,大步去了。
薛向心中發苦,不過這回,別說是陳建書記,就是振華首長髮話了,他也決定硬頂了!
時不我待,薛向起身便朝周明方辦公室奔去,因爲那處是他能獲得電話的最近位置。
薛向到時,周明方正在辦公,對他的到來,周明方倒是不怎麼訝異,他昨個兒就知道薛向到地委了,不過被陳書記給晾了,今兒個捱了訓斥,一準兒得尋自己訴苦。
誰成想,薛向奔進辦公室,竟不跟他說話,二話不說衝電話去了。周明方大驚,薛向如此失態,定然是跟陳建談崩了。他伸手要去按電話,可薛向什麼本事,即便是隔了八丈遠,想搶也定能搶着。果然,薛向後發先至,抱過了電話,端起來就搖號。
號搖好了,可聽筒裡傳來的卻連忙音也無,回眼看去,周明方手裡真捏着一根掐斷的電話線,滿臉鐵青地瞪着他,而另一邊則是目瞪口呆傻站着的施用!
“小施,你先出去!”周明方冷聲道。
施用早嚇慘了。知道稍後必是狂風暴雨,這會兒,聽周明方這句話。如聞綸音,閃身便奔出門去。將門帶死!
周明方死死盯着薛向,良久不語,臉上青氣竟漸漸褪去,嘆氣道“知道你受委屈了,可這裡是組織,不是菜場,別忘了你的身份,我知道你打電話想幹什麼。不就是找你後邊的人訴委屈麼?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麼,你還有沒有點覺悟,另外,我要提醒你的是,別小看陳書記!”
薛向原本憤憤不平,可週明方的最後一句話卻是起了作用。
他猛然想起陳建可是翻過雪山、爬過草地的老紅軍,雖然在軍內地位不高,轉正了也只幹了個地委書記,區區正廳級,可只要是經歷過那段光輝歲月的。就沒一個簡單人物,甚至不用細想,就知道陳建擁有怎樣的人脈。這恐怕也是爲什麼一個乾巴瘦。抽旱菸的老頭能不玩兒權術,愣生生把花原地委整成一言堂的最大原因。
誠然,薛向若是一個電話上去,急告了薛安遠、許子幹、或者安在海,只要這三位發力,要拿下陳建可能有些麻煩,可要薛向繼續待在蕭山縣,卻是易如反掌。可和陳建鬧僵了,他待在蕭山縣又能如何呢?誰又敢跟隨左右。跟他一道同地委一把手較勁呢?身邊都沒人了,想辦事兒也只能是癡想!
一時間。薛向陷入了一團亂麻子,心中就剩了一個念頭難不成自己的事業又要中道崩殂?
就在薛向無言。周明方沉默之際,施用忽然推開房門,奔了進來,“領導,省委馮部長到地委了!”
施用雖未道明省委馮部長是何許人也,薛向和周明方卻都知道是指誰,定是省委組織部部長馮京。
省委組織部長,乃是全省名副其實的大人物,駕臨花原地區,就是花原地區政治生活中的大事,花原地委的大佬們自然得趕過去迎接、作陪,周明方自不例外。
周明方急着去迎接馮京,卻是沒忘了薛向,還交待施用看住了薛向,他沒回來之前,哪兒都不能讓薛向去,就是拉屎、撒尿,施用也得跟着。
周明方是上午九點左右走的,下午一點半纔回,回來時,紅光滿面,略有醉態,奔回辦公室,就盯着薛向左瞧右瞧,上看下看個不停,反倒弄得憋了一肚子閒氣的薛向莫名其妙。
俄爾,周明方忽地伸手拍拍薛向的肩膀,笑道“都說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以前,我是光聽沒見過,今兒個算是親眼見了一回,你小子啊……”
薛向雖然仍舊不明所以,心頭卻隱隱起了警兆,腦子裡飛快思索,時光倒流,歷史回溯,他隱隱又想起了那日他初至遼東,被李奇接至李鐵山老將軍家時,吃罷飯了,那位馮京馮部長竟在門前相候!
今天馮部長又毫無徵兆至此,且是在自己最危急的關頭到了這花原,此時周明方又如此言語,莫不是馮京此來,正是爲了,爲了……
薛向沒有繼續想下去,倒不是不想想,而是不用,因爲周明方先倒出了來龍去脈。
原來馮部長在連港地區視察,之所以臨時轉到花原,是因爲偶然得知了蕭山縣的非正常人事調動,便趕了過來,結果再一瞭解,發現蕭山縣的人事調動如此劇烈,馮部長不滿意了。雖然蕭山縣的人事安排,由花原地委負責,用不着馮部長越俎代庖,可馮部長到底是省委主要領導,又是人事系統的總頭,自然有權力批評花原地區的組織工作。
馮部長不滿意了,自然不會忍着,當即就批評了花原地委組織部長洪道亂彈琴,又委婉告誡了陳建書記注意影響。馮部長何等樣人,雖是點到爲止,陳建書記也得領命而行。
說起來,陳建資歷較馮京爲老,可這位陳書記千不好,萬不好,唯獨一點好,就是執行上級命令不打折扣,這或許是老軍人的作風。馮部長是省委領導,他的話自然是指示,可現下蕭山縣的人事調整已經開始了,或者說已經完成一多半兒了,且人事任命都下達了,新班子成員業已上任,已是覆水難收的局面。
無奈之下,陳建只好對馮京做了檢討!
陳建檢討一做,便算是定下了基調!基調便是蕭山縣的班子不可能再怎麼調整了,而原本一隻腳已經離開了蕭山地界的薛向,便又穩穩地落回了蕭山,任誰也拉不走了!
這不是運氣是什麼?至少周明方如是認爲。
聽罷這來龍去脈,薛向一顆心算是落回了肚子裡。這會兒,他也是感慨萬千了,從前自以爲背景深厚,下到地方,只要不犯原則性錯誤,誰也動不了自己,誰也阻止不了自己辦事兒,現下看來,卻是想的簡單了。
組織畢竟是組織,有嚴肅的紀律,和嚴格的程序。正如眼下,自家伯父、安在海、許子乾等手眼通天之輩,論能量,論政治影響力,無不高出馮京多多,可偏偏這事兒上,這三位辦不了,即便要辦,也得幕後運作,進行利益交換等等一系列瑣碎,偏偏馮京一句話就辦了。
由此看來,編織關係網,組織人脈,永遠是仕途搏殺,掌握力量的關鍵!
薛向陷入沉思,周明方以爲他高興傻了,重重拍了下他肩膀,“你小子莫不是以爲縣委書記已是你囊中之物,樂瘋了?”
薛向回過神來,訕訕笑道“哪兒哪兒,我還有自知之明呢。”
他知道周明方此言何意,不過心中依舊喜樂非常,因爲他知道自己註定要升官了!
原來,眼下蕭山縣委除了一個縣委書記,和一個縣委副書記的位子空着,壓根兒就沒了空位,因着馮京的發話,蕭山縣常委班子,自然不可能再動,而薛向現在還頂着個常委的帽子,必然要安排實職。而縣委書記又是不可能的,那顯然那衛清風騰出來的縣委專職副書記,鐵鐵的留給了他。
說到這兒,得提一嘴了,爲什麼薛向不可能直接上到縣委書記!
就拿蕭山縣來說,一縣之中,三個正處,縣委書記、縣長,管黨羣的副書記,薛向坐上後兩個或許有非議,但問題決議不大,畢竟二十多的正處在部委也不是沒有,更不提江朝天珠玉在前。但是這縣委書記確實碰不得的,因爲縣委書記是真正的百里侯,掌控大局,牧守一方。坐上這個位子,需要的可不只是能力,功績,更多的是資歷!
因爲資歷足,所以經驗豐富,因爲經驗豐富,便能處理各種危急、突發情況,譬如戰爭,洪水,瘟疫等等!若是放上個小年輕,忽然遇到此類問題,別說上級信不過,就是轄下老百姓也信不過,主少國疑,自古皆然!
薛向現在缺的恰恰就是這個資歷,他副處也不過年餘,上到正處縣委副書記,幾乎已經是此時能爲的頂峰!
都說,知足長樂,而此刻,即便薛向這個小官迷是從不知足的,卻也是樂不可支了。
他沒法兒不樂,他這官兒來的有些像是天上砸餡餅。因爲薛某人知道,他在蕭山縣的幾番作爲、決死反擊,幾乎是得罪透了地委,惹怒了省委。一個惹翻了上級的人,還指望升官,做夢去吧!
可他薛某人偏偏就升了,而且是沒招來後臺的情況下,被一幫不願意他升官的人,硬生生地給擡上了縣委副書記的寶座。可不擡也不行啊,不讓這小子當副書記,難不成讓他當正的去?
這會兒,不知多少地委大佬咬碎了銀牙,摔破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