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見薛嚮應允,樂得直拍他肩膀,喊道“薛向,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可咱哥們兒也不是一點料兒也沒有,放心,今天去的可是好地方,國營豔陽天第二賓館。說罷,吳剛還衝薛向挑挑眉峰,似有考校之意,想看看薛向是否知道豔陽天第二賓館是個什麼樣的所在,也順便探探這個神隱無蹤傢伙的底子。
卻說吳剛今次算是問對了,若是一般人未必知道豔陽天的名頭,那薛向簡直是太熟悉了,因爲他今生的這具身體去過無數回,不過那都是薛安遠未下放之前。細細說來,這會兒國營供應飯食、住宿的所在,要麼稱食堂,要麼稱招待所,能夠上“賓館”二字稱呼的,必非是一般所在。
而這豔陽天卻是也非一般,他是僅此於釣y臺國賓館的所在。豔陽天第一賓館,接待正大軍區級、正部級幹部,條件允許,可接待主力王牌軍首長、享受正部級待遇級幹部;豔陽天第二賓館,接待副部級、地廳司、正軍級幹部。豔陽天賓館分級到此也就打住了,至於廳級以下幹部,您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可沒什麼豔陽天第三賓館來安置您勒,住招待所吧。
這吳剛報出賓館名兒,在薛向腦子也只是一閃就過,面不改色道“沒聽過!”
“唉”
“籲”
“呼”
薛向一語既出,四周竟是響起了一片出氣聲,或許聲有大小,音有高低,失意得意,薛向卻是聽了個分明。不過。他也不會爲這點芝麻小事兒縈懷,畢竟他和這幫人相處不過半日,若不是實在是盛情難卻。他直接調頭就走了,何苦還要撒謊。
吳剛強笑道“沒聽過也正常。那賓館也確實不怎麼樣?”
卻說吳剛倒不是那種風變向,人翻臉的傢伙,他試探薛向,純屬無意之舉,也並未想過要和薛向有過多的牽絆勾連。只是覺得這傢伙簡直怪異到了極點,不單不在薛向住宿,便是上課除了,冰美人的課堂。他也是從未到過,就這麼一個人忽然被宣佈提前畢業了,這不是奇哉怪也麼?要知道此地是京大,不說京大輝煌歷史,便是倔老頭子校長周樹人那邊,也絕不是憑官、權壓着他發畢業證書的。
“可就這麼個怪異到極點的同學,若說他沒來頭,怕是誰也不信,可人家偏偏沒聽過豔陽天第二賓館,嗯。要麼是他跟我這兒扯謊,要麼就是嫌我囉嗦得煩人。”
卻說這會兒,能上京大的。除了少部分關係戶,無不是一時俊傑,吳剛自也不笨,片刻就想通了關節,當下,也不再糾結於此,拉着薛向便朝西奔去。
……
豔陽天第二賓館,坐落在西城區,小磨山邊。依山傍水,風景絕佳。即便是深冬季節,一望無際的遠山、湖水。被這浩浩純白,隨意一番卷裹,便成就了一副蒼茫的雪後蒼山圖。
薛向等人到時,已是正午時分,時下,還不興什麼禁鳴,豔陽天寬敞的大門外,紅紙衣,灰殼屑,已經被聚攏了滿滿幾拖車了。薛向是被吳剛拉扯進門的,壓根兒不讓他再門廳處的留名貼上籤上自己的大名兒。薛向自然知道這是吳剛好意,因爲他本就是來蹭飯的,若是留了名兒,飯後豈能不隨禮,那時,豈不弄得吳剛一片好心成了惡意?
到了大廳中央,薛向才見着新郎新娘,一對新人,男西服,女婚紗,倒是弄得有模有樣,大大走在了時代前列。只是不管薛向怎麼看,這新郎新娘都有幾分不大般配,先不說那新娘生得眉如遠山,眼似秋水,膚白貌美不說,身量也是欣長,簡直就是絕妙玉人。反觀那新郎,蒜頭鼻,招風耳,腰粗得怎麼也系不緊的褲帶,偏生還比新娘矮了半個頭,真不知道是新娘攙着新郎,還是新郎掛在新娘身上。
那女郎偏生眉目含情,姿妍有態,看不出半分不樂意來,反看得薛向心中一酸,暗歎聲,這等水淋淋的嫩白菜,偏生叫豬給拱了。
薛向混在吳剛一羣人中朝新郎新娘並新郎父母靠近,熟料,未等幾人近身,便被一司儀模樣的人攔了下來,“孃家人坐那桌兒,那桌兒。”
薛向順着那司儀的指向看去,哪處散落的飯桌,很明顯,只靠近角落一桌是空着的,很明顯就是爲他們幾人準備的。
至此,薛向卻是徹底奇怪了,這男婚女嫁,雖然遠隔千里,女方的父母沒來不說,便是這孃家人派來的青年代表,竟也被安排進了犄角旮旯,豈不奇哉怪也?
“你這是什麼意思!哪有孃家人做不上正席的道理,也太欺負人了!”
吳剛當即就惱了,不說他這會兒還領着薛向,先前還小小炫耀了一翻,就是一般人家婚慶,孃家人送姑娘上門兒,也沒給安排在角落的道理,那樣,非鬧翻天不可。
“什麼孃家人,婆家人的,進我崔家門兒,就是我崔家人兒,還有臉說孃家,你們孃家人如果懂禮數,老的怎麼不來,盡派你們這些黃毛小子、丫頭來?今兒個,能給你們這些黃毛小子、丫頭,單獨安排個桌子,賞口飯吃,已經是禮敬三分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真當咱這皇城腳下是你們鄉下,能爲所欲爲?”
出言呵斥的是那位站在新郎右側、先前不斷和來賓寒暄的雍容貴婦,看架勢正是新郎的母親。
吳剛惱羞成怒,還待再辨,忽然,那俏麗新娘,邁動蓮步,到吳剛近前,附耳低語幾句,面容哀婉,吳剛終究沒再出聲,冷哼一聲,獨自大步朝那角落的一桌行去。
薛向耳聰目明,儘管那新娘聲音壓得極低,薛向卻是聽了個分明,大意無非是希望吳剛這個做表弟的,能爲自己這個孤身遠嫁的姐姐在夫家的日後生活,多多體諒。
薛向心中暗讚一聲這女郎聰明,卻也越發納悶,如此國色天香的佳人,爲何偏生願嫁與如此一個蠢物?
薛向雖然心頭生疑,也不過一幌而逝,他此來,不過是盛情難卻之下,蹭一頓便飯,倒是用不着橫生枝節,這會兒,吳剛沒行幾步,他便也緊跟了過去,想快速混飽了肚子,趕緊走人。
吳剛七個加上薛向一個,八個人剛好湊了一桌,他們來的本晚,正好趕着飯點兒,未坐多久,便開席了。吳剛心情憋悶,竟也不來和薛向講話,只大口往嘴裡倒酒,左近幾人不住規勸,吳剛話借酒意,橫豎沒了遮攔,倒讓薛向大略聽懂了其中情由。
無非是吳剛埋怨她這如花似玉的表姐,不該貪慕富貴,罔顧全體家族的反對,嫁到京城來,有辱門廳云云,又抱怨他這個肥豬也似的蠢姐夫,草包一個,糟蹋了他姐姐……
聽到此處,薛向算是明白了,爲何孃家人只派了小兒輩前來,量來是對這門婚事極不認同。不過,薛向大略也品出了第二種意思,姑娘已經嫁了,即便再有意見,這婚姻織就的關係網,也決不會容其荒廢,如若不然,乾脆孃家人直接不派一人,豈不是簡單了事,又何必遮遮掩掩,還派小輩前來。
這種家族門庭的想法,薛向大體能理解,不過理解是一回事兒,理會卻是另一回事兒,這會兒,他連吳剛發酒瘋,都懶得理會,只顧對着滿桌的美酒佳餚,大快朵頤,直吃得汁水四濺,酣暢淋漓,宛若餓瘋了的老豬搶食。
啪!
馬尾辮一筷子拍上了大理石桌面,扯着自己左胳膊處的淡色棉衣上的一團污漬,叱道“餓死鬼投胎啊,沒吃過好吃的,丟死人了!”
馬尾辮鬧出的動靜不小,那邊規勸吳剛的幾人也醒過神來,長髮女郎見馬尾辮又弄出事端,這會兒直覺今次聽自家長輩攛掇進京參加婚禮,外加旅行的主意簡直糟糕透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來了被表姐夫家小視不說,還有這麼個混世魔女般的妹妹折騰來折騰去,真個是煩也煩死了。相沖薛向道歉,再看此人這會兒仍舊吃得狼狽,心頭亦是不喜,到嘴的話便嚥了下去,想呵斥馬尾辮,單看馬尾辮胳膊上那灘油漬,已是無言。
要說這豔陽天的大廚手藝,可真不含糊,薛向吃得口滑,一碗米飯楞是幹了三盤大菜,吃得連鄰桌也拿眼來瞅。
卻說薛向自然知道自家吃飯不雅,可這是自小養成的習慣,這輩子除了在松竹齋那次陪老首長進餐,吃得謹小慎微外,他在何處吃飯,皆是這種猛惡吃相。馬尾辮呵斥,他也不惱,只賠個笑,便又開吃,弄得滿桌衆人羞憤欲絕,幾欲離席而去,只作不識此人。獨獨馬尾辮瞧得好笑,噗嗤一下,樂出聲來,竟也學他粗惡模樣,伸出一對皓腕,從圓桌中央大盤裡的整隻桂花雞上,愣是撤下一隻油晃晃的雞腿,立時放在嘴邊,刺啦一下,扯下大塊肉來,撐得兩邊腮幫高高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