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驚濤孤身一人,力敵花枯發、馮不八、溫柔、陳不丁、溫夢成五人,戰況如何,因“回春堂”的門緊閉,外頭的人不得而知。
直到多指頭陀吹響了簫聲。
簫聲奇急。
情也急。
簫聲甫響,轟的一聲,“回春堂”的大門像着了雷殛,忽然開始像一頭給抽了筋的熊似的,坍倒軟塌了下來。
但是在大門未坍毀之前的一剎那,大門給“砰”地撞了開來,一人呼地掠了出來。
那人飛掠得如許充滿勁道元氣,以致那棟厚厚的板門還未及裂開掉落,人就已經如勁矢一般彈了出來,使得那木門正面出現了一個像用刀剜出來的人形。
飛掠而出的是吳驚濤。
不。
他是倒飛而出的。
他急(退)掠向多指頭陀。
他是聞簫而至的。
但他才撞出了個人形洞口,倒掠而出,另外五人,已一起(齊)撞開了木門,追殺而至!
他們的身形也極快。
因爲輸不得。
——五個人(要不算溫柔,至少也有四大高手)尚且攔不住一個後輩,日後再待在江湖豈不給人笑個臉黃?
而且也輸不起。
——要是給吳驚濤回援戰局,豈非讓劫囚的同道們更雪上加霜?
他們急追而至,但五人一齊撞向木門,兩扇木板門自然粉碎——他們就在碎木屑片中急追吳驚濤。
——他們一離屋子,“回春堂”的大門始告完全倒塌。
人未到,看家本領已至。
花枯發的“雙葉”:他以葉片爲暗器,追射吳驚濤!
溫夢成使的是“百忍不如一怒神功”,他在盛怒中出手,發出了排山倒海的攻勢,每一道攻勢都必殺驚濤書生。
陳不丁的“五鬼陰風爪”、馮不八的“虎頭龍尾狂風落葉杖”,自是追砸猛擊吳其榮,連溫柔都飄身而出,揮刀斫向驚濤書生。
——皆因他們都省悟了:驚濤書生吳其榮既能在酣戰中乍聞簫聲,說走就走,馬上就能撇開跟他對敵的五人,即援主戰場,也就是說:此人戰鬥力之強,遠超乎想像,若制他不住,要救待斬的唐寶牛、方恨少,可謂庶幾難矣!
這次連溫柔都省覺了這點。
所以他們都傾全力追擊。
這時,羣豪在朱小腰引領衝刺下,往龍八、多指頭陀押犯之處猛攻不已。
吳驚濤一面倒踩而掠,每一步都踩踏在官人、兵和羣豪身上,都準確無誤,只要足尖在他們頸、肩、背乃至頭上輕輕一沾,立即彈起,如巨鳥般投向戰鬥的軸心;但他另方面卻不閒着,他迎着五名追擊的高手,一一還招:
他的左掌發出燦爛的色彩,向陳不丁攻出了十四掌。
陳不丁的“五鬼六壬白骨陰風爪”完全無法施展開來。
他的右掌響起了極好聽的風聲,向馮不八劈了三掌。
馮不八幾乎招架不住,連“虎頭龍尾狂風掃落葉”鑌鐵柺杖也幾乎脫手而出。
他的左手和着種香味,軟綿綿地向花枯發送出了一掌。
花枯發的“雙葉”攻襲已給他這一看似無力的掌勢瓦解,連“一葉驚秋”的殺手鐗也給他一掌化解摧毀。
他的右手震起一種極微妙的悸動,向溫夢成攻了十七次。
溫夢成幾乎給一種“欲仙欲死”的顫動激得攻勢完全消失於無形,他自己也幾乎“欲仙欲死”去了。
只有溫柔能追及他。
溫柔的輕功,決不在溫、馮、陳、花之下。
她外號就叫“小天山燕”。
她的身法是“瞬息千里”,那是紅袖神尼的獨門身法。
所以她後發而先至,居然追得及驚濤書生。
但當她追及吳驚濤之際,陳不丁、花枯發、溫夢成、馮不八四大高手都給迫落了下去;吳驚濤對她能追得上來,似也頗感意外,輕嘆了一聲道:
“你真的要迫我殺你?”
一掌迫退了她。
然後他就出手殺人。
——殺的不是溫柔。
而是朱小腰!
不只他殺向朱小腰,另一個人也掠向方恨少那兒!
而且出了“劍”!
——誰?
“劍”!
他是世上唯一以一個“劍”字爲名的人:
羅睡覺。
羅睡覺本來好像是已睡了覺,而且還是睡得極恬、極沉、也極入夢,就算動手,也好像不應該是他,而是他身邊的其他六位劍手,他只是專誠來睡這一場覺的。
然則不然。
他突然醒了。
睜目。
拔劍。
動手。
——要知道:醒了,睜目,拔劍、動手,這四個動作,是同在一瞬間完成和發生的。
而且他拔劍的方式很奇特。
極爲奇特。
天下絕對不會有人這樣拔劍。
武林更不會有第二把那樣的“劍”。
他“拔劍”的方式是:
脫鞋。
他穿的是靴。
長靴。
他一脫了靴,就完成了“拔劍”的動作。
因爲他的腳就是他的“劍”:
腳劍。
——這就是他命名爲“劍”的真正原因:
他人劍早已合一。
腳就是他的劍。
甚至還發出浸浸的劍芒來。
甦醒、睜目、拔劍、動手,四個動作,一氣呵成,主要是因爲:
他聽到了一個命令。
他這次來這一趟,只答允一件事:
——一聽到簫聲,即得回援,只要聽到暗號,就即殺掉命令裡要殺的人!
他收到的命令其實與吳其榮頗爲近似:
——一旦聞簫,馬上出手殺掉命令中要他幹掉的人!
現在筆聲已起。
命令已下。
殺人的時候到了!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越衆而出,搶在衆人之先,左手五指,直插多指頭陀劍下唐寶牛的面門。
這一下,可謂十分意外。
人人都出乎意料之外。
——這身材窈窕,身着粉紅色衣裙,高髻長袖,面罩緋巾的女子,不是屬於來劫囚的那一個人的嗎?
——何況,這女子還明顯是這一干劫欽犯惡客的領導人物:她曾帶領人馬,幾次衝擊,無奈都給“服派”馬高言、“哀派”餘再來、“浸派”蔡炒、“海派”言衷虛等人勉強敵住。
可是,這一下,本來大家都凝住了,她卻突然衝了上來。
本來,衝了上來還不打緊。
因爲多指頭陀還應付得來。
但多指頭陀再聰明審慎,也沒料到的是:那女子上來,竟不是向自己而是向唐寶牛下手!
不但多指頭陀料不到這一點,大家都沒料到。
要是一個人,忽然上前來搶走你手上的重要事物,你本能的反應會怎樣?
多指頭陀的反應是:
馬上揪起唐寶牛,向後一扯。
——唐寶牛是欽犯,這人一上陣就殺了他,說什麼,也不大妥當。
——而且,來人在他手上殺了唐寶牛,就跟自己親手殺死唐寶牛沒什麼兩樣:來者要選在這時候殺唐寶牛,必有陰謀,他纔不讓對方得逞。
所以他拎起唐寶牛往後一挪。
唐寶牛牛高馬大,可不是輕量人物,多指頭陀及時拉開了他,但也震痛了傷痛之指。
這一痛,倒疼得他齜牙咧嘴的。
然而那女子的攻勢,卻十分狠辣、狠毒!
她二指一駢,又戳向唐寶牛印堂穴來!
多指頭陀再也不及細慮,又將唐寶牛往後一扯:索性藏在自己身後再說!
可是這一下,那出招狠毒的女子才發動了真正的攻勢:
她右手五指駢伸,急戳多指頭陀喉頭!
同時左手兩指“二龍爭珠”,疾挖多指頭陀雙目!
她從一現身率羣雄衝擊法場起,就以出手狠、辣、毒、絕見稱,而今更是招招狠,着着毒!
多指頭陀眼見今回她是衝着自己下手,心下不敢怠慢,八指彈動如穿梭,左鐵閂門,右攔江網,封鎖住女子的來襲。
但仍防不勝防。
防不了的是她的腳。
——而且不是踢他的腳。
那女子的殺手鐗是在雙手猛攻向多指頭陀的同時,也無聲無息地疾蹴出兩腳。
最難防的,還是這兩腿,不是踢向多指頭陀,而是踢向唐寶牛。
多指頭陀大吃一驚,招架得住這兩招,卻已不及挪開唐寶牛了。
唐寶牛頓時着了兩腳。
多指頭陀這下當衆給一個女子逼住了,處處吃虧,顏面何存?當下怒叱一聲,八指像狂蛇亂舞,激顫了起來,攫向那女殺手。
那女子腰身纖細,隨風而舞,到得了後來,竟隨多指頭陀身上所逼出來的殺氣、指上所激出來的勁氣而跳而舞,端如天女,無依如一襲飄泊在空中、風中的舞衣。
——好美。
但觸不着。
沾不上。
多指頭陀猛攻了九招,忽聽身旁有異響,心裡大呼:上當!
但他反應已遲了一步,整個人已給人牢牢抱實,只聽背後的人呵呵大笑道:
“小腰,還是你救了我!”
說話的人正是唐寶牛。
上來施辣手也下毒手對付多指頭陀的當然是朱小腰!
她看準了多指頭陀的心理,所以,她一上來,反而不是救唐寶牛,而是要“殺”唐寶牛的樣子。
這一來,多指頭陀只有爲唐寶牛抵擋攻勢一途。
然後她才轉而力攻多指頭陀。
多指頭陀只好防守——她就趁其不備,踢向唐寶牛。
這一上陣心理轉易,就算多指頭陀發現她出腿,也只以爲她踢向唐寶牛,當然是先防禦她的攻勢保住自己,再理會唐寶牛的安危了。朱小腰正是要他這樣想。
其實,朱小腰那兩腳,一腳踢活了唐寶牛身上給封住了的穴道,一腳鞋尖彈出了刀鋒,割斷了縛住唐寶牛的粗索。
唐寶牛一旦解縛,自然又能自由“活動”了。
他見朱小腰親來救他,而且救得那麼拼命、搏命、不要命,顯然是對他有情有義,他跟她的緣分看來已命裡註定,而他自己是註定了要撿回這條性命的;他高興之餘,哈哈一笑,已老實不客氣的,只管把對敵中略失防備的多指頭陀抱個死實的,活像抱住的是他的情人寶貝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