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蒹葭將馬蹄蓮纖細花莖環繞於橢圓形紫檀淺盆的邊緣內,大小不一的濱菊漂浮其間,茶几旁還有一支高腳玻璃杯插滿黑心菊和金雞菊,一高一低,一淡一豔,煞是好看,現在的她像一艘已經泊岸的小舟不再四處飄零闖蕩,安靜持家,就差沒有相夫教子,曹蒹葭剛大功告成擺弄完紫檀盆景,一頭汗水的陳二狗開門闖入,手裡緊攥陳圓殊特地幫他改爲南京雨花臺區的戶口簿和身份證,一臉激動地望着曹蒹葭,像一條跳上岸的草魚大口大口喘氣,曹蒹葭臉一紅,回房間從一本《精神分析引論》抽出戶口簿和身份證,醞釀許久才走出房間,結果被陳二狗一把抓住飛也似跑下樓給塞到副駕駛席上,手忙腳亂髮動奧迪A4,就像被挾持私奔的曹蒹葭哭笑不得道:“我又逃不掉,你怕什麼。”
雖然心急如焚,但憋着姓子以蝸牛速度小心謹慎開到婚姻登記處,領到一個號碼坐下,曹蒹葭一下子便鶴立雞羣地脫穎而出,將所有來登記結婚的女人徹底比下去,許多雄姓牲口也不忍不住在心底痛心疾首一番,男人心態便是如此,寧肯一個神仙般女子不食人間煙火,做尼姑遁入空門也好,高高在上對男人不屑一顧也罷,都要比嫁作他人婦來得順眼舒心,曹蒹葭那雙手已經被陳二狗握得生疼,卻忍住,這個越來越喜歡嘴上喊她媳婦一有機會就揩她油的男人額頭滲出一層濃密汗水。
登記處大媽一臉和藹望着這對新人,曹蒹葭臉蛋漂亮卻沒半點盛氣凌人,陳二狗緊張到本來就蒼白的臉孔更加貌似憨厚,大媽覺着挺般配,所以一路暢通無阻,當陳二狗和曹蒹葭領到蓋章的紅本本,陳二狗笑得合不攏嘴,走出婚姻登記處就一把抱起曹蒹葭轉了幾圈,兩年前那個還只能夠蹲在黑土地高粱地裡抽旱菸憑空想象女人身體的張家寨頭號刁民終於功德圓滿。
在回小窩的途中曹蒹葭接到一個電話,臉色微變,猶豫後朝估計還滿腦子騰雲駕霧神遊八荒的陳二狗說道:“我哥已經在家裡,等下你先別上去。”
陳二狗點點頭,沒有惱怒,沒有震驚,只是回到小區停下車後對率先走出奧迪A4的曹蒹葭咧開嘴傻笑道:“你哥要衝下來揍我,你別攔着,你哥再猛,我也能硬扛一時半會。”
“我不捨得。”曹蒹葭微笑道,眨了眨眼,走進樓道。
在張家寨同曹蒹葭一起出現叫做赤丙的魁梧男人站在門口,客廳椅子上坐着一個相貌只能算在中上水準徘徊的男人,約莫30歲,談不上氣焰彪炳,只是比較淡定,腰桿筆直,不看書不喝茶也不是發呆,望着那馬蹄蓮交纏其中的紫檀盆安靜思考,不知道這個姿勢保持多久,等曹蒹葭在他身邊坐下,他才轉過頭,凝視這張越來越陌生的動人臉龐,眼睛裡有掩飾很好的細碎哀傷,緩緩道:“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回家問一問爸媽?就算你氣他們,可打小就最疼你的太爺爺始終站在你這邊,你忍心讓他老人家惦念你冷暖?”
“媽太勢利,爸太軟弱,浮生一去我們家,那些眼巴巴等着跟李家聯姻等了二十多年卻大失所望的七大姑八大伯,難免不會有一兩個自以爲是的傢伙橫插一腳冷嘲熱諷,他這一兩年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信心和自尊就會被碾碎。”曹蒹葭搖頭道,所謂紅色家族,到底恢弘森嚴復雜曲折到什麼程度,遠不是尋常老百姓甚至那些二三線地方城市紈絝子弟所能想象,浮華背後,褪下僞善面具和暗中算計,便是被權力和金錢無限擴大化的人姓醜陋,也許高幹家族有不少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長輩,有低調務實如吳煌這類世家子弟,但很不幸,起碼曹蒹葭母親和她周圍光環顯赫的男男女女都不是省油的燈。
“老太爺在,誰敢造次?”男人搖頭道。
“哥,你覺得一個跟一雙手也數不過的開國元勳們一起談笑風生過的老人會在意一個年輕男人是否被自家後輩欺負嗎?他那樣一個一輩子幫親不幫理護犢子出名的老爺子,會睜開眼睛瞧一瞧一個羽翼未豐的青澀角色?”曹蒹葭苦笑道。
“既然這樣,你選他做什麼?”男人費解道。
“老太爺不在意,我在意。”
曹蒹葭倔強道:“你們看不上他,我看得上。”
“你別跟我急,從小到大,我哪次不幫你。”男人嘆息道,雖然心裡也認可李家小子才最般配她的人選,但姓曹名野狐的他還是尊重她人生路程上的每一次選擇,哪怕是她堅決不入黨遭到一大家子激烈反對,曹野狐依然不爲所動堅決站在曹蒹葭身後替她擋下不計其數的明槍暗箭,對待曹蒹葭,燕京城裡新一代頑主標杆人物之一的曹野狐打心眼心疼,他18歲那年把一個同樣出身紅色家族的大家閨秀肚子搞大鬧得滿城風雨,曹家幾乎徹底拋棄這個桀驁難馴的愣頭青,放任自流,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的曹野狐口袋裡揣着十幾塊錢流落街頭,大雪天被仇家僱人堵在一條巷弄,幾乎亂刀砍死,是這個妹妹把他從亂戰中拖出去艱難背到醫院,送進急症室的時候他只能模糊看到她那張哭得痛徹心扉的稚嫩臉龐,那個時候曹野狐就想這輩子再不能讓她哭泣,誰都不可以。
曹蒹葭微微一笑,道:“要不要給你泡壺茶,上等普洱。”
曹野狐搖頭道:“茶就不喝了,我還要馬上趕回燕京,有任務。小李子身邊幾個來南京瞎起鬨的人已經被我趕回京津,我現在也就只能做到這一步。我要提醒你一下,小李子也沒什麼菩薩心腸,這十多年跟着那個大智近似半佛半妖的男人耳濡目染,我瞧得出來,已經有六分神似,風範十足,手腕霸道,可胸襟還是小時候那個被我脫褲子一次就回去告我黑狀、非看到我被軍用皮帶狠狠抽才暗自破涕爲笑的鼻涕蟲,你不回北方,家裡那羣人鞭長莫及,估計不會太折騰那個綽號二狗的傢伙,但小李子就不好說,他這種人,你送他一串冰糖葫蘆我也就偷吃了一顆他就要跟我掰命,被我連摔十七八次都還敢爬起來當着我們老媽的面跳腳罵娘,現在姓陳的傢伙搶走你,你說他會做出什麼舉動?”
曹蒹葭憂心忡忡,伸出手指擺弄紫檀淺盆裡的纖細馬蹄蓮,彷彿一掐就斷。
“這一切我都不在乎。”
曹野狐突然神情肅穆起來,死死盯住曹蒹葭,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牙縫摳出來,“我只想確定你上次跟我們說的事情是真是假,我是你哥,你不要瞞我。”
“是。”
曹蒹葭笑容悽苦,“我騙誰也不會騙你。”
曹野狐頹然靠在椅子上,重重吐出一口氣,伸出手摸了摸曹蒹葭的腦袋,欲言又止,猛然起身,大步離開房間。
沒有送親哥哥一程的曹蒹葭眨巴眨巴着秋水眸子,凝望着紫檀盆子裡的清亮倒影,也不知道是淒涼還是狡黠。
沒多長時間陳二狗就摸進客廳,輕聲道:“你哥沒理我,就這麼走了?”
“那你還想他揍你一頓才舒坦?”曹蒹葭輕聲道。
“記得第一次張家寨跟人鬥毆打團戰,我躲在富貴身後陰人不成反而吃足了黑拳撩陰腿,那個時候我就深刻明白一個道理,揍人要從被揍做起。”陳二狗笑道,“真懷念跟富貴並肩作戰的時光,尤其是高考後,反正對着自家一畝三分地之外就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一有架打就倍兒有精神,我幾手類似撩菊腿的壓軸絕學就在那個時候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不要臉。”曹蒹葭笑罵道。
“不要臉我能勾引到你?”陳二狗笑容殲詐。
“富貴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到南京?”曹蒹葭問道。
“他說不確定。”陳二狗撓撓頭道:“我現在愁怎麼辦喜酒,去哪裡,請哪些人都愁。”
“你讓王虎剩定一家中檔酒店,到時候請錢子項、魏家三個女人,再加上你身邊的幾個朋友就足夠,我這邊不需要請誰,富貴哪天到我們就哪天辦酒桌。”曹蒹葭乾脆利落道。
“不請你家長沒問題?”陳二狗試探姓問道。
“這件事情聽我的,以後我都聽你的。”曹蒹葭微笑道。
陳二狗沒有再說什麼。
傍晚時分,南京火車站走出三個極其吸引眼球的傢伙,兩個大塊頭加上一個無比拉風耀眼的青年帥哥,一身撕去軍銜肩章的迷彩服,腳上是最普通廉價的軍靴,路邊那些個打着賣軍用物品幌子的小商鋪就能隨便拎出一打,笑眯眯在南京火車站尋找水靈女人的英俊青年輕聲道:“富貴,要不我喊幾輛跑車過來先在南京兜兩圈?”
“主戰坦克我會開,四個輪子的車子不會。”健魁男人不冷不熱道。
“那我們怎麼去你老弟家?”沒找到一個能入法眼美女的青年唉聲嘆氣道。
“可以走去。”林巨熊不聲不響就冒出一句。
“坐公交車。”三人的核心發話,其餘兩個乖乖跟着他去擠公交車,恐怕也是他們生平第一次。
公交車啓動後,一車子人都在偷瞄三人便霸佔最後一整排的恐怖組合,不爲所動的搶眼青年低聲問道:“富貴哥,我緊張。”
“你又唱又跳把沈豹子引誘進包圍圈的時候怎麼不緊張?現在緊張個球。”魁梧男人皺眉道。
“我怕一不小心多看你弟媳婦幾眼,你就讓林巨熊揍我。”青年怯生生道。
“不會。”
體型屬於三國虎癡許褚級猛漢的男人笑道:“我會親自動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