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圓殊見多了[***]耳濡目染家風后近乎天生的媚上本事,而且對普通百姓也多半能夠平易近人,不露半點根骨裡的世故勢利,讓人抓不到馬腳。也見識過如潘央這類鳳凰男的成熟老道,對誰都不卑不亢,平常心待之,唯獨眼前陳浮生,是唯一不顧旁人白眼和咂舌的角色,大純大淳樸還是大僞大殲,連陳春雷都吃不太準,陳圓殊其實也摸不清十分,只是腦海裡只願意往大善大良方面靠攏。
坐回彩蝶軒位置,把餐廳服務員都支開,陳圓殊瞥了眼陌生人物樊老鼠,問道:“王解放出事到底是什麼原因,我當初不問是想讓你親口告訴我緣由,忍到今天,都沒能等到你說話,可見事情不小,否則你肯定早就開口。浮生,你本意我知道,是怕我擔心,可你總這麼憋着,我更擔心。”
“姐,我的事情你不方便插手,更不宜深陷其中,你不怕被我拖下水,我怕。”
陳浮生倒了杯特地給張有根他們點的五糧液,細細品嚐,衣錦當還鄉,陳浮生比誰都希望光耀門楣,可在城市打拼久了,就越來越知道權力和金錢的無止境,他總會成長,會看到越來越廣闊的天空,不再滿足於帶一個漂亮媳婦回去刺激老鄉,張有根他們眼紅也好,畏懼也好,對初入上海的陳二狗來說也許是天大成就感,但對在南京即將奠定黑道天字號地位的陳浮生來說,實在顧不上他們,能照顧上一點,幫點小忙,帶他們開點眼界,走出玄武飯店好對周邊的人吹噓有這麼個親戚或者朋友,也符合陳浮生他孃的慈悲心思。
“那你起碼要說給我聽,我保證不涉足便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多個人幫你出謀劃策總不是壞事。”陳圓殊皺眉道,陳浮生的沉重讓她很不適應,她實在想不明白南京還有誰能有那個能量讓這個弟弟如臨大敵。
“姐,那我跟你說實話。我前段時間和魁元的成元芳做了筆交易,惹來一條渝城的翻江龍,他叫龔紅泉,在川渝很有勢力,如果是在四川或者渝城跟他鬥,我沒戲,但現在是在南京鬥法,我佔了天時地利。”陳浮生儘量讓陳圓殊覺着胸有成竹,將杯中五糧液喝盡。
“需要鬧出人命嗎?”陳圓殊壓低聲音問道。
“我也不想,但龔紅泉那架勢要不死不休,我只能以最壞的打算做準備。他當初讓妹妹龔小菊引誘成元芳丈夫李雄鑾就是爲了應對政斧大規模打黑,好利用李雄鑾的殼子漂白躲過大劫,被我給攪黃了,本來就心有怨恨,加上他妹妹出了名護短,我讓人把龔小菊送進醫院,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陳浮生又倒了一杯酒,卻是遞給欲言又止的陳圓殊,道:“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殺人不是兒戲,我會慎重處理每個環節的,能不殺我絕不吃飽了撐着殺人。”
“殺人啊。”陳圓殊感慨道。喬家,郭割虜,加上後來夏河的事,陳圓殊知道陳浮生手腳肯定不乾淨,至少直接或者間接殺了其中一人,她不是竹葉青,甚至不是喬麥,對於這類事情的接受程度不比正常人多幾分,何況她父親就是陳春雷,另一半家族在中央公檢法領域頗有根基,對黑道廝殺這類江湖恩怨更是深惡痛絕,這也是陳浮生從不願意在她面前提起這類事件的根源。
“人不過一百多斤,最多兩百斤。”
陳浮生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拿過那杯陳圓殊喝了丁點兒的酒,一飲而盡,“我手上剝過兩三百斤畜生的皮多了去,抽筋剝皮,開膛破肚,也就那回事。”
陳圓殊臉色難看,顯然聯想到兩者的鮮血淋漓噁心到她,正色道:“浮生,不到萬不得已,你千萬不要親自動手,給自己留條後路,關鍵時刻找替罪羊背黑鍋,不要心軟,更不要手軟。義薄雲天從來都是梟雄標榜給手下看的,真要自己處處爲兄弟兩肋插刀,就太傻了。你現在一切都步入正軌,一個大好前程正在前面等你,不能毀於一旦。”
“知道。”陳浮生點頭道。
陳圓殊突然發現陳浮生的平頭已經相當茂盛,笑道:“有時間我帶你去理髮,也精神一點。”
“我自己找地方,姐帶去的地方還不是被宰,我這種平頭又不講究髮型,十幾二十塊錢就足夠。”陳浮生笑道。
“頭頂功夫,不能隨便潦草應付。”陳圓殊搖頭笑道,本來想堅持帶他去上檔次的理髮店剪個頭髮,卻沒來由想起當初在山水華門那個窩在十幾平米小房間穿布鞋坐小板凳的平頭男人,嘆了口氣,“你要不願意就隨你,也好,做人不能忘本,你要能這個習慣保持一輩子,也是傳奇人物。”
離開玄武飯店的時候,陳圓殊把陳浮生送進車,輕輕說了四個字,“別死。別輸。”
———————————兩天前。
清晨一個壯碩魁梧男人下樓去信報箱拿報紙,看到一對小夫妻在忙着把行李箱搬進一輛本田轎車,猶豫了一下,問道:“小趙,這是要出遠門?”
被魁梧男人稱作小趙的年輕人蓋上後備箱,喜逐顏開道:“我有訂閱雜誌的習慣,在一期活動裡中了一個頭等獎,澳新一週遊,正好去見識見識澳門賭場,就是請假有點心疼。”
魁梧男人微笑點頭,轉身走上樓梯。小趙和老婆啓動車子,他們並沒有對這位搬來小半年的鄰居一直沒什麼印象,只知道沉默寡言,幾乎不出門,也沒見他帶過朋友回家,最喜歡閱讀驚悚小說的小趙老婆一開始還大膽揣測新鄰居不是連環殺手就是精神病患者,不過相處久了,這個姓董的鄰居還幫過他們修理熱水器和空調,觀其言行,跟惡人差了十萬八千里。貌似木訥的健壯男人回到房間,從一箱泡麪中拿出三包,打開電磁爐,煮麪的空隙他回到客廳,突然雙手撐地,腰桿一挺,做了個倒立靠牆,縮回一隻手,僅用一隻手支撐龐大身體的上下移動,手臂肌肉鼓脹,等到煮熟方便麪才恢復正常站立姿勢。
煮爛的三包泡麪全部倒進一個大號碗,坐在一張椅子上,捧着碗斜望向陽臺外對面一棟居民樓,連吃麪條都有雷厲風行的風格,連湯汁都一滴不剩,洗刷完畢餐具後就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牀上擺放有一隻不符合他簡約生活的精緻皮箱,裡頭裝了什麼,充滿神秘氣息。耳朵一動,男人立刻悄無聲息衝向客廳拿起一袋垃圾打開門,門外一個扛着一箱方便麪的年輕人正打開鄰居小趙家的房門,那人也看見走出門的男人,主動打招呼道:“我是趙晃的朋友,叫薄厲,單薄的薄,厲害的厲。小趙他去旅遊,我幫着看房子。”
男人點點頭,下樓倒垃圾。
青年關上房門,如雄壯男子一般煮了三包泡麪,將就着填飽肚子,然後斜望向一個方位。
一天前。
魏端公在蘇滬收藏領域是一尊出了名的大佛,已經出名到凡是在拍賣會上參與競拍肯定無法成功得手的地步,因爲收藏者都認他,都知道魏公公眼睛毒,從不打眼,魏端公一死國內前五的拍賣行就跑鐘山高爾夫試圖說服方婕將那些古董玩意拿去拍賣,只是方婕並沒有這個意圖。現在南京圈子都知道周驚蟄近年開始玩古董,玉石陶瓷字畫傢俱一個不落,奈何哪個入門漢敢如此收藏,所以一開始都願意把這位大美女當冤大頭,勻一些高仿給她,被訛了不少錢,直到陳浮生出面,纔沒人敢隨便忽悠周驚蟄,她最近到山水華門別墅書房狂補知識,終於選擇陶瓷,跟人四方打探有沒有鈞瓷。家有萬貫,不值鈞瓷一片。這是早年的說法,但放在當下鈞瓷仍然是衆多收藏家夢寐以求的珍品。
周驚蟄想要鈞瓷,不再試圖去拍賣行或者古玩市場撿漏,她吃過幾次大虧捱過陳浮生教訓後也知道以她的眼光和運氣很難弄到好東西,只能不太甘心地託在拍賣行做事的熟人打聽門路,這些個真正的行家知道陳浮生的能量和手腕,辦事盡心盡職,還真讓周驚蟄搞到幾件不錯的明青花和雍正粉彩,其中一件明永樂年間的青花瑞獸紋蛐蛐罐一進一出就讓周驚蟄進賬淨賺40多萬,那可就是一部奧迪A4。前兩天一個拍賣公司的熟人說有個高人要出手兩件好東西,問周驚蟄敢不敢收,還說東西百分之百是真,就是價錢貴了點,搞不好就要八位數,周驚蟄算了算手頭上閒錢,幾個賬戶加起來在1400萬,應該能拿下。
最終周驚蟄約熟人和那個收藏者在索菲特酒店套房見面,那人一身儒雅學者風範,陰柔氣質比魏公公多了幾分溫和,並不是一個鋒芒旺盛的中年人,他帶來兩樣東西,一件鈞窯天青釉紫斑三潭印月,不過大頭是一套精美絕倫的清雍正12釉菊瓣盤,尤其是後者,屬於那類能讓門外漢見了都歎爲觀止的絕品。
周驚蟄戴上手套,小心翼翼觀賞那件鈞窯,雀躍道:“有蚯蚓走泥紋,一定是真的。”
坐在對面喝一杯龍井茶的清雅中年男人微笑道:“在民國以前,有蚯蚓走泥紋是鈞窯的鐵證,不過現在不管用了,如今仿製手段也越來越高明。”
周驚蟄笑道:“第一次碰到你這樣的賣家,以前我見到的人一個勁誇自己東西如何稀罕,生怕我不當真。”
男人喝了口茶,笑道:“是勻給你。”
周驚蟄輕輕放下鈞瓷盤子,歉意道:“我才初入行,見笑了。”
男人對周驚蟄的唐突不以爲意,和煦道:“這盤子是我聽說周小姐喜歡鈞瓷,才特意拿出來。如果能談成,就當見面禮。今天主要是想要跟周小姐說一下這套清雍正12釉菊瓣盤,東西絕對假不了,放到任何一家省博物館都是鎮館之寶,當之無愧的國寶,祖上傳下來的,如果不是手頭上資金週轉不靈,也不捨得拿出來。”
周驚蟄細細打量其中一枚胭脂紫菊瓣盤,如癡如醉。
男人低頭吹了吹茶,平靜道:“關於這12色菊瓣盤,《養心殿造辦處檔案》有文獻記載,現在去查,也能查到。燕京博物館也藏有一套,那是唯一一套現世的12釉菊瓣盤。”
周驚蟄驚豔感嘆道:“這麼漂亮的好東西,花多少錢都值得啊。”
中年人擡起頭,示意周驚蟄那位在拍賣行靠眼力混飯吃的熟人出去,然後盯着只顧欣賞菊瓣盤的成熟美女,男人眼中難能可貴地不夾雜情慾色彩,只是頗爲腹黑的玩味,道:“周小姐,如果能幫我辦一件事情,除了鈞瓷盤子,和這套價值連城的菊瓣盤,最後外加一條人命,我馬仙佛一起雙手奉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