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人沉默了一會,封閉門的那邊突然傳來腳步聲,杜僉連忙站起身,手術通道被打開,醫生疲倦無奈地看着兩人,“病人太過激動,在手術前已經腦溢血,加上她肺和肝臟的病症……”

醫生看着患者生前大力拉着的年輕人,下了最後的宣判,“手術不成功,病人已經被送去負一樓,你們可以去做最後的告別。”

直到醫生已經離開,杜僉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厲明珏,他剛纔爲什麼不說對不起,我們自己盡力了?”

“如果他那樣說,我會以爲我在看電視劇……”杜僉雙手撐着已經合上的封閉門,緩緩地,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

厲明珏看着杜僉的半弓的後背。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杜僉,他自己並未經歷過親人離開的痛楚。

千里迢迢而來,這纔剛剛轉院,換來的是殘忍的結局。

“杜僉啊,你真的是我的小杜僉,阿婆好想你,阿婆等了你好久!”

剛纔的話還聲聲入耳。

阿婆,你等我幹什麼?等你的小杜僉幹什麼?等我爲你送終?

阿婆,杜僉對不起你,杜僉不知道見你的第一面竟是最後一面。

阿婆的喪事是厲明珏讓祁年安排的,本來是想在N市風光大葬,但是杜僉卻提出要帶阿婆回煤山,最後將阿婆的骨灰葬在了她住了一輩子的小屋後面。

一捧隆起的小土丘。

杜僉手臂上綁着黑布,將縫着銀杏樹的布包放在了骨灰盒邊。

“阿婆,讓杜僉送你走吧。”杜僉說着從村民手中奪過鏟子,往坑裡一下接一下地填土。

“僉少……”祁年站在邊上想去阻攔被厲明珏攔了下來。

“別過去,但願他這樣心裡會好受。”厲明珏站在不遠處,看着艱難動作的杜僉。

杜僉養尊處優好幾年,別說要把這墳填完,就是要在挖土的同時站穩也是難事。

厲明珏見他好幾次差點跌倒,硬是狠下心腸沒去阻止他,只是讓周圍的村民一起動手。

忙活了大半天,杜僉才答應到屋子裡歇口氣。

厲明珏打量着這簡單的四面牆壁,除了一個小電視和一組舊得看不出顏色沙發,剩下的就是一個木頭圓桌。

“這次的事,確實有些出乎意料,畢竟阿婆的年紀也大了,所以你不必耿耿於懷。”厲明珏勉爲其難扯了把木椅坐下,目光停在杜僉身上,“我讓祁年買了後天的機票,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杜僉從電視下面的櫃子裡翻出一大堆便宜玩具和皺皮的圖畫書,眼淚一下子又漫上眼眶。

“我不是你,我沒那麼多空……”

“那你先回去。”杜僉把眼前的圖畫書一本本展平,感覺着身後不善的氣息,猶豫了會還是說道,“我想陪陪阿婆,想在這呆幾天。”

時光荏苒,再踏上這片土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磚一瓦,想起A市的一切優渥,杜僉的內心產生了強烈的衝擊。

他忘本忘了五年,遺棄了那個垂死都還撐着一口氣要見他一面的阿婆。而當阿婆躺在病牀上呼喚自己,想自己的時候,自己在幹什麼?安安穩穩地接受着“僉少”的尊稱,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一件堪比阿婆一年生活費的大牌服飾,甚至恬不知恥地和同是男人的厲明珏在牀上荒唐!

“杜僉!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的立場你也要理解。我現在想你和我回N市酒店!”厲明珏話說到最後語氣已經變得認真。

煤山是杜僉的根,卻是他憤恨無比的地方,這處貧瘠的土地給了杜僉生命,卻毀過他的生活。

要不是該死的販子,要不是自私的杜三娘,他壓根就不會允許杜僉這種出身的人在他生命中出現。他更不想他辛苦培養了幾年的小孩又和這片土地粘連。

“杜僉,別忘了我當初給你的選擇,你選擇了我,就意味着和你的過去道別,其中,尤其包括這兒!”厲明珏手撐在桌子上,怒視着絲毫不爲所動的杜僉,祁年聽到動靜敲門進來勸道,“珏少,僉少不懂事,你別和他置氣。”

“杜僉,我不想和你多說,今晚和明晚,你可以留在這,後天我在機場等你。”厲明珏說着,上前碰杜僉的後腦勺,“乖,聽話。”

杜僉心情煩悶,偏頭躲開厲明珏的手,“你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呆會!”

厲明珏聞言收回了手,一言不吭就走了,臨走囑咐祈年和他一道回A市。

“留僉少一個人在這,恐怕不妥吧?”上車前,祈年有些不放心地說道,他算是碰上難伺候的主了,一個傲氣沖天,一個倔得能撐死人的牛脾氣,真是難啊!

“他不是想一個人呆會嗎?我這次讓他呆個夠!”

爲了一個杜僉丟下A市和家裡的一攤子事追到煤山,結果憋着一肚子怒氣,這種事擱誰身上也不會痛快。

厲明珏換乘當天的航班直飛A市,杜僉挨着地兒地收拾阿婆的遺物。

阿婆孤苦的一輩子,整個家當除了一些鍋碗瓢盆和維持生計的傢伙,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偏偏杜僉收拾了一下午。

將衣物和一些廢紙放在牀上,杜僉抱着他初到阿婆家穿過的舊衣服流淚,睹物思人,或許就是如此,那些曾經能夠遮擋自己上班身的衣服,現在只伸得進兩隻手臂,曾經讓自己歡呼雀躍很久的顏色樣式,現在的欣賞觀看來也變得土氣。

“阿婆,這麼舊的衣服你爲什麼還要留着......我好難過,你的小杜僉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被緊貼在胸口的衣服因爲主人激殤的情緒壓得變了形。

眼淚流乾一輪,杜僉哽咽着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攤開摺疊好,一張泛黃的紙就這樣大咧咧地從其中掉了出來。

杜僉連忙彎身下去揀,模糊的視線對上正面向上的紙張時,杜僉愣住了。

“小僉,媽媽愛你,愛到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可是媽媽能給你什麼呢?你爸爸死了,哪怕媽媽給你媽媽的所有,也不能讓你幸福了,媽媽再不能給你完整的家,更沒有能力讓你活得好好的。小僉,媽媽爲了你什麼都能做得出來,媽媽和爸爸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我想讓你看看,尤其是你的爸爸已經不在了之後。”

“媽媽上半月遇到個被他們拐進來的孩子,直覺告訴媽媽,他是個貴人。媽媽這輩子沒做過不好的事,這一次爲了我的兒子,媽媽決定了,媽媽要幫他,不計代價地幫他出去,讓他帶上我心愛的小僉。”

短短200來字,讓剛經歷失去親人之痛的杜僉又狠狠地痛了一把,這是媽媽當初留下來的“信”,也是媽媽對他的最後一份祝福。

以往的煤山,煤老闆爲了多得免費勞動力,時不時出錢從人販子手中低價買來青少年做工,加上煤山本就偏僻又和周邊的村子暗成一體,所以被拐進來的人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除非有人引開看守煤山勞作的人。

杜僉坐在牀上捏着薄薄的字條發抖,媽媽的死竟然是她自主的安排,殺死媽媽的人難道就是煤山煤礦那些囂張的看門狗。

那麼,如果這紙上寫的內容是真的,那麼媽媽拼死救出去的那個少年又是誰?

貴人?杜僉冷靜下來梳理着,這張紙條應該是媽媽寫好偷偷放自己衣物裡的,阿婆肯定也是看到過。

厲明珏的面孔在分秒之間突然闖進杜僉木訥的思緒,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爲什麼本是陌生人的他會無緣無故照顧自己,爲什麼阿婆當初會毫不拒絕地讓祈年帶自己走,爲什麼厲明珏會說他欠自己的!

是厲明珏間接害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