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本是同根生,性情各不同

雖然知道葛雍的所謂掐死你,只不過是玩笑,而葛老太師之前一再放風說冼雲河等人非殺不可,也許同樣只是做一個姿態,試探試探他的態度,但葛雍對朝中可能有的反應滿不在乎,同時大包大攬善後的那種態度,張壽當然要領情。

所以,當葛雍說不回公堂,直接回房去歇着的時候,他不但把人送回了房,還去打了水來,親自服侍對方洗了臉,又接過了阿六送來的飯菜,陪着老師好好吃了一頓飯。當然,在飯桌上,絲毫不顧食不言寢不語這老規矩的葛老師,少不得拉着他又探討了一番天文。

天知道張壽一聽到那些星辰軌道的時候,腦袋到底有多大——就算曾經是理工科畢業,有幾個人在高等數學考了A之後,會饒有興致去輔修行星彗星軌道問題?

直到葛雍飯後又拉着他消食散心談算經,張壽在不得已之下,只能硬着頭皮直接拋出了平面直角座標系讓老人家去琢磨用場,這才得以成功脫身。當然,被這種全新的體系纏住,老人家再沒有心思睡午覺,甚至連晚飯會不會顧得上吃這種問題,他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反正葛雍是活到老學到老的人,那纔是真正的學霸!

從葛雍那客房裡出來,張壽卻發現門外頭不止是一個阿六,還有朱二和張琛。只不過,相比滿面興奮的張琛,朱二卻是被張琛揪着的,一副想走卻沒能走成的窘態。果然,等到他招手示意兩人跟出來再說話,朱二就一路走一路叫起了撞天屈。

“我這餓得連午飯都沒吃,六哥卻不放我們進去,說是別打擾了葛祖師和你說話!我這就說要走,回頭吃完午飯再來,張琛卻硬是不讓,他也實在是太霸道了,我們白等了好久!”

張琛恨得擡起一腳就往朱二踹去,眼見人躲得飛快,他這才悻悻地想要開口,結果就只聽張壽吩咐阿六去找點吃的送去房裡,隨即就示意他們倆跟着去住處。於是,張琛鄙視地瞥了一眼朱二,連忙快步追上,把自己之前和朱二在兩樁案子間隙說的那些話又複述了一遍。

儘管在人前滔滔不絕丟出了一個所謂合作社的計劃,但張壽確實打算先把有蔣大少這顆最好棋子的紡紗這條線先抓起來,然後再考慮其他,如今聽到張琛自告奮勇要求去整合衆多織坊和織工,又信誓旦旦地說朱二打算去組織海外帶來的棉重試種事宜,他頓時有些愕然。

他沒想到兩人竟然不但聽到了他的話,而且還當真了,又好氣又好笑的同時,卻也不得不承認兩人確實很有眼光……

只不過,這件事他纔剛剛提出,還不至於這麼快做決定,乾脆就一路走一路問兩人想法,結果,好歹還實際開過織坊的張琛倒是能說出點思路來,而朱二……那根本一看就是被人趕鴨子上架的,支支吾吾老半天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想到朱二那所謂好農的人設還是他給指點的,張壽此時頓時哭笑不得,知道必定是張琛生怕一個人不夠分量,於是拖上朱二一起。他更知道,相比在京城因爲天賦正嶄露頭角的陸三郎,性格莽撞衝動卻敢打敢拼的張琛,朱二實在是平庸了一些。

想想這位二公子也確實悲催,祖母、父親、繼母,人人都是雷厲風行敢說敢做的性子,長兄文武雙全,就連看似任性衝動的朱瑩,卻也敢作敢爲。都說鶴立雞羣,朱二卻猶如雞立鶴羣,從小就被打擊得太慘了。

於是,等回到住處,他見阿六已經送了一盒點心來,示意張琛和朱二先填填肚子,他仔細合計了一下,就對張琛和朱二說道:“你們回去好好做一份詳細的計劃給我,回頭我看過之後,如果覺得不錯,那麼交給你們來組織籌劃,也未嘗不可。”

見張琛喜形於色,一口答應後,連吃了一半的水晶糕也不顧,直接先跑了,撂下滿臉難色的朱二在那,他就不得不提醒道:“你不要只一個人閉門造車,出去多找人幫忙,之前冼雲河也拉了一些棉農做的那樁驚天大案,你不妨去找小花生幫忙,讓他給你找幾個人商量。”

朱二卻覺得這不大可行,當下吞吞吐吐地說:“我和那些傢伙就只是在行宮裡頭見過一次,而且多數都沒怎麼說過話,再說冼雲河和幾個頭目都在牢裡,接下來還要流配,萬一人家懷恨在心,又或者嘴上不說,行動上使絆子怎麼辦?”

“你想太多了!你之前能放得下架子,跟着老鹹魚又是跳海,又是闖行宮,又是遊說大皇子,來了那麼一次奇特的冒險,你不知道外頭有人說你是仗義二公子嗎?不管是誰,對曾經同甘共苦過的人總會對幾分好感,你怎麼就忘了你還有這樣比張琛更有利的優勢?”

朱二聽着聽着,漸漸就眉飛色舞了起來,最終使勁一拍手道:“對,死馬當作活馬醫,我去試一試!嗯,老鹹魚他還欠我好大的人情呢,不愧是我的未來妹夫,就是想得周到……呃,我先走了!”

未來妹夫這四個字他常常掛在嘴邊,可此時話一出口,他陡然之間醒悟到今天和別時不同,慌忙打了個哈哈轉身撒腿就跑,那速度之快,就猶如有什麼洪水猛獸在後頭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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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情景,張壽怎麼看怎麼覺得可疑,但他這兩天連軸轉,實在是有點累壞了,也就沒太往心裡去,啞然失笑搖搖頭後,他終於忍不住再次打了個哈欠。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耳畔傳來了阿六那幽幽的聲音。

“少爺是不是忘了什麼?”

“忘了什麼?”張壽有些睡眼惺忪地問了一句,等發現沒回答,他側頭看了一眼阿六,見少年正有些不滿地瞪他,他這才猛然之間醒悟到,他確實忘了一個人。

那位最應該第一時間出現,然後從來都是歡聲笑語的大小姐……怎麼不見了?聯想到朱二那奇特的反應,阿六此時那不滿的提醒,他忍不住有些苦惱地捂着腦門,嘆了一口氣問道:“說吧,瑩瑩又跑哪去了?”

別告訴我說又跑回馬騮山去鑽地道了就好!

“大小姐回京去了。”阿六的回答,照舊的簡單直接明瞭。見張壽微微一愣,他想了想,最終補充了一句,“她帶了朱宏他們六個人,還有馬車。”

得知那輛趙國公府特製的馬車,大小姐總算還是記得帶着一塊走了,而且這一趟是回京,張壽頓時稍稍放心了一些。只不過,儘管對於朱瑩的性格知之甚深,對於她這樣來無影去如風的風格,也深有體會,但他還是覺得大小姐這一趟回京實在是有些突然。

他疑惑地問道:“是京城趙國公府出什麼事了,她這才急急忙忙趕回去?”

然而,他的詢問,遭遇的卻是阿六那有些鄙視的眼神。這時候,張壽方纔反應過來,朱家兄妹三人全都在滄州,如果說朱廷芳是和他一樣的奉命而來,不能擅離,趙國公府朱家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朱二理應跟着朱瑩一道走!

怕捱打於是家裡有事也不回去這種理由,在朱二身上是不存在的。如果家裡有事朱二卻硬撐着不回去,朱瑩揪也會揪人回去,一個大小姐要是不夠,還有朱大公子呢!

想到剛剛朱二確實有些心虛,張壽不知不覺就沉下了臉:“那麼,是瑩瑩他二哥又闖了什麼禍,於是要她趕回京去幫忙說情和善後?”

“不是她二哥,是你。”

阿六第一次覺得,一向挺聰明的張壽怎麼就變笨了。簡簡單單七個字出口,見張壽滿臉驚詫,他只好又補充了一句:“她是擔心你。”

張壽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輕輕拍了拍額頭,隨即就搖頭笑道:“按照她的性格,還真會這麼風風火火。她要是先等一等就好了,我剛剛和老師把話都說透了,老師恐怕早就猜到我會對冼雲河他們網開一面,所以早有預備。再說,如果真有人揪着不放……”

他頓了一頓,不以爲意地說:“大不了我也去瓊州府體會一下當年東坡居士的滋味。”

阿六頓時眉頭大皺,一張素來就冷峻的臉一時更加冷了:“你去她也會去的!”

張壽沒想到阿六居然這樣把自己噎了回來,他很想說自己又不是求流放海南,只是想去考察一下那邊的環境,看看如何大批量培育橡膠樹,但他知道阿六就是想告訴自己,朱瑩那性格是認準一條路就決定會走到黑,認準一個人就永遠不會放棄的性格,一時頓時無言。

說來也是,這年頭的瓊州府和後世那個度假勝地海南島不能劃等號,再考慮到陸路遠到半年都未必能到,海路卻也有天氣以及各種風險,他只能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一個人無所謂,但如若再加上朱瑩……那還確實得從長計議!這個年代的水土不服可是能要人命的!

既然朱瑩已經動身回京,問明出發時辰之後,張壽確定人根本追不回來,他又確實是又累又倦,乾脆便攆了阿六出去,自己上牀睡了個午覺。

等到醒來的時候,他就只見屋子裡一片昏暗,第一反應便是天怎麼還沒亮……足足好一會兒,他才醒悟到自己之前是在睡午覺,這會兒不是還沒天亮,而是外間已經天黑了。

他用手背搭着腦門,喃喃自語道:“居然睡到日夜都分不清了,還真是……”

雖然沒人來打攪自己,能夠睡一個直到自然醒的好覺,這是好事。但睡午覺和晚上睡覺不同,當他翻身爬起來的時候,卻只覺得整個腦袋都昏昏沉沉,半晌都緩不過來。

等他下了地,懶洋洋地穿衣服時,突然就聽到了外間傳來了叩門聲。那叩門聲規律而又有節制,咚咚咚地三下,停頓片刻又是三下,繼而停頓一次,再是三下。彷彿他如果不開門,那敲門就會永無止境地重複持續下去。

“來了來了!”

見外頭人鍥而不捨,張壽只能手忙腳亂地繫好了衣帶,粗粗整理了一下頭髮,隨即就直接趿拉了鞋子到門口,一開門就看到了朱廷芳正站在外頭。早就料到如此連敲門都一絲不苟的人肯定是未來大舅哥,他就開口說道:“怎麼,可是有什麼要事?”

“沒有要事,只不過看你晚飯都沒吃,所以來看看。”朱廷芳一副我沒看過人睡那麼久午覺的古怪表情,上下打量了張壽好一會兒,見人也不尷尬,一本正經和他對視,他這纔開口說道,“望海寺那邊派來一個和尚,找我商討怎麼把地道里的碑石運出來,你的意見呢?”

那見鬼的玩意根本不用理會就好!

張壽在心裡這麼唸叨了一句,但是,在朱廷芳面前,他卻不得不露出相對謹慎的模樣:“那塊石碑幾乎埋藏在地道最深處,我和瑩瑩空手進出,都要耗費很長時間,更不要說派人進去,拖拽這樣沉重的東西出來了。我認爲,在滄州如今的情況下,愛惜人力爲好。”

“愛惜人力?你不是一直都在讓張琛和二弟調查無田無業閒人嗎?既然閒人這麼多,給他們找點事情做不好嗎?爲什麼還要愛惜人力?”

見朱廷芳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張壽微微一愣,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說:“就算滄州閒人多,也一樣不能濫用,畢竟,馬騮山不在滄州城,就算馬車運兩車十幾個人過去,來回得三天吧?幾百上千斤的石碑,需要的人手也不是一個兩個,還要考慮到進去是否會有危險……”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朱廷芳直接伸手示意打住,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其實,我也是這個意思。”

張壽頓時氣結。你也是這個意思?那你還來懟我幹什麼?

彷彿沒看見張壽的怨念,朱廷芳自顧自地說:“沒必要爲了一塊來歷不明的石碑,就大動干戈。畢竟,古今通集庫裡那些無從解讀的太祖手稿,其實早已經多如牛毛,不缺這一塊石碑,有拓本就足夠交差了,我又不是瑩瑩。但望海寺聲稱,一部分地道是明熙年間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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