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豈有此理？
月光皎潔的時候，夜幕看上去高而遠，而月光昏暗的時候，夜幕看上去低低矮矮，彷彿觸手可及。
烏雲悄然浮動，遮住了隱隱綽綽的星河，也遮住了昏暗的月色。生長得各形各態的樹木，在黑暗之中，彷彿張牙舞爪的惡鬼衆，連烏雲看上去都像極了在遠處窺伺的幽靈。
渺渺凡塵，白晝是活人出行的時刻，深夜則是天地提供給孤魂出來透氣的機會。
許多鳥雀與蟲蟻都是夜間的使者，當它們出來鳴啼的時候，便是在提醒凡人，須趕快歇息，方能得以平安。
而每日清晨打鳴的公雞則是在提醒夜裡的孤魂們，金烏要來了，快快回去，方能得以平安。
好比凡人，在造就之初，天命便定其爲晝出夜伏，倘若凡人強行顛倒黑白的作息，其實也是一種逆天而行的行爲，而逆天所揹負的因果也會隨之纏身。
白晝與黑夜，實則亦爲陰與陽，而凡人之與亡靈，生者爲陽，亡者爲陰。如此，亦是天地之陰陽輪轉。陰陽平衡，則天下太平。
……
寂寂長夜中，人們的鼾聲正酣暢，晝時外出採陽，夜間休息納陰，單凡生命，皆有自己的一種修行。
老大娘也被她的平靜和冷漠拉回了情緒，擦着淚水，聲音因方纔劇烈的哭泣而顫抖，回答道：“回大人的話，不曾。”
她接着問道：“你在此地數十年，可曾聽聞過什麼事情。”
鬼鞭登時就不震了。
林蘇青訝然，這位老大娘死於非命，縱然陰司的勾魂使未在第一時間來帶她走，可是她已經在陽間逗留了十餘年，並且吃食過人肉人血，亦吸食過陽氣。
這個包袱就放在屋子裡唯一剩下的木櫃內，而他放包袱的那一層、和那個位置，恰恰就是他的老丈人以前放銀子的位置。
凡塵有亂事，倘若被巡視的天兵天將發現了，向天帝奏幽冥界一本，那幽冥界豈不是要因爲這樣的小疏漏被天界拿捏話柄麼？
她重嘆一口氣，像以此將內心的憤怒泄出來，卻還是眉頭緊皺。
大概是走了吧。
她登時撲上去，慌忙用沾滿血污的袖子用力地擦拭那面生了銅鏽結滿灰塵的鏡子。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她反反覆覆的擦拭，終於、終於讓她看見了自己的臉，她的雙手顫抖着，難以置信的盯着銅鏡中的自己。越是看她越是發抖，最先觸碰到完整的臉的手更是抖得不能自已，她用力撫摸着自己的臉，用力的搓揉，竟然是真的！失去的半邊臉和半個頭顱，竟然都恢復得原模原樣！
“他打我罵我，拳腳相向，逼我供出情夫。可、可我不曾有過外心，哪來的什麼情夫！”
櫃門打開之後，楊士傑的老丈母孃就一直站在櫃子前面，呆呆的看着那包衣裳，看了好一會兒，若不是凌亂的頭髮遮掩，若不是滿面血肉模糊已經辨別不出五官，她此時此刻一定早已經淚流滿面。
她乾枯如柴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連她自己也不敢碰自己這張已經幾乎腐爛成肉糜的臉了，卻在指尖不經意觸碰到一剎那，她驚愕得瞪大了雙眼。
她問道：“你死後可有陰司的勾魂使來尋過你？”
“回大人的話……”老大娘剛一回想，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
“回大人的話，不曾。”
木櫃上左高右低，低的那一邊櫃子上坐着一面銅鏡，經年累月無人擦拭，已經結上了厚厚的銅鏽，可憐的老大娘流着淚看見了厚厚的灰塵底下，自己那張突然恢復的容貌，還以爲又是自己多想了。
“我至今都還記得，那天……他用凳子狠狠地砸我的臉。”
一包銀子，現在是一包衣服。
容她哭了一會兒，直到她因忍着洶涌的哭泣而聳動的肩頭漸漸地平靜下來以後，清幽夢冰冷的聲音在黑暗之中如涼風吹過一般，說道：“我從來不做好事。”
“可有幽冥界的使者尋過你？”
“老丈娘？”他小聲喊道，卻沒有任何響應，於是他又低聲喊了幾聲，仍舊沒有任何響應。
公雞第三聲鳴啼，之前楊士傑住過的屋子裡，只剩下他輕裝簡行所帶的包袱，裡頭裝有一件替換的衣裳，比他身上所穿的那套要規整，想必是爲面見拜訪的時候做的準備。
“我問你。”清幽夢面對着那位老大娘，在桌前坐下，平靜而道，“你丈夫爲何殺你。”
“我有恢復你容貌的本事，也有讓你煙消雲散的本事。”清幽夢的聲音清涼如冰水澆入骨頭縫，令人聞之不禁戰慄。
“未敢奢想老婦這張老臉竟能有恢復如初一天。”老大娘扶着櫃子擦乾眼淚，緩緩站起身來，垂着首道：“敢問二位大人何事差遣。”
此時此刻，浮現在清幽夢臉上的狠戾的神情，林蘇青已經多年未曾見過了。
十來年過去了，每每想來，每每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幾十年的夫妻，還以爲會攜手白頭，卻敵不過一包銀兩，敵不過無端的猜忌。
“他誣陷我，說我紅杏出牆，在外頭有情夫，偷他的銀子就是爲了與情夫私奔。”
楊士傑抱着布包，滿懷的銀子，透着布生涼。他聽從老丈母孃的吩咐，挖到之後趕緊走，於是輕輕的對着空氣說道：“老丈娘，那兒子先走了，您在底下如若有什麼需求，您給兒子託夢便是。我走了啊。”
她別在腰後的骷髏鬼鞭嗡嗡直震，震聲越來越響，對於老大娘這類毫無修爲的孤魂野鬼，已然到了折磨的境地。只見她捂着耳朵在地上怪異的掙扎，剛恢復原貌的臉猙獰得比方纔血肉模糊時還要可怕，眼珠子突在外面幾乎要跳出眼眶，嘴瘋狂的往耳後咧去，像笑，像哭，像憤怒，像憎惡……
“長話短說。”
無論是好吃懶做擅離職守，還是存心誤事欲引起事端，都是不法之輩！當永墮十八層地獄，受永生之極刑！
這是來自幽冥雙神之女的震懾。
楊士傑身披昏沉的夜色，挖得滿頭大汗，終於讓他看見了布袋的一角，他連忙更加賣力的去挖去刨，果不其然，這棵樹底下買着一包銀子，數額不小。
清幽夢一揮手，恢復了她的容貌，是她死的那天的樣貌，她的臉並非土底下的蛇蟲鼠蟻啃噬所爲，而是在死的那天所毀。
清幽夢冷漠無情，林蘇青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出意料的遭來她一記冷眼。
哪怕她心如死灰，無心修行，可是幽冥界也該有相關使者來管制她，否則的話……這不是失職麼……
清幽夢不關心她死得冤不冤，她只想知道她是因何而死，聽到這裡，她便不想再耗費時間聽下去。
陳年舊事不由自已的涌上心頭。
老大娘淚流滿面，擦不盡，止不住。
“我女兒不聽話嫁了窮小子，我丈夫嫌惡他們，便把他們趕了出去，連鄉也不許回。我便偷了丈夫的銀子想去接濟他們，不料……不料被他發現了。”
不止林蘇青意外，連清幽夢自己都驚訝了，她最是瞭解幽冥界，在她看來——凡塵有這等漏網之魚，定是幽冥界出了奸賊。
要多大的憤恨，多大的怒火，才能對自己的妻子下如此毒手，同牀共枕大半輩子的情義，卻比不上無端的猜忌。
頓時淚如雨下！
老大娘回答她道：“不敢有半點欺瞞。”
他喜出望外的將布包從土裡拽了出來，想立刻示意老丈母孃他挖到了，可是埋了半天的腰，猛地竟直不起來，又酸又疼，好不容易緩過來了，他抱着布包朝鑽出齊人高的荒草叢跑出去，方纔的牆底下，哪裡還有老丈母孃的影子。
她整個兒彷彿被人隨手丟棄的衣裳，失去了力氣似的，順着櫃子滑下，跌跪在地上，匍着櫃子失聲痛哭。
……
那時候的遭遇，如今還歷歷在目。
她方纔說，終於等到我們回來了，銀子交代了，心願也了了……她大概不會出現了吧……
便披着月色頭也不回。
他覆手輕輕蓋在清幽夢的肩頭，輕聲道：“你先冷靜。”
連林蘇青也因爲骷髏鬼鞭的震聲而感到有些許心慌。
林蘇青接過話補充道：“但凡你覺得與正常有異的事情，大大小小，一應都說與我們。寧可說來無意，也不可有任何遺漏不說。”
累到脫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