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啊,把你惹得這麼生氣,”任宇合上書本,看着身旁一反常態的趙琳琳,平日的夜晚,她都是抱着iPad追着金鷹獨播劇場的《武媚娘傳奇》。
“那個陸洋心術不正,腳踏兩條船,”趙琳琳忿忿地開腔了,“503那個女人精明地跟什麼似的,她會看不出來清水對陸洋有好感?她還去噁心人,就是壞,清水本來就比較靦腆,一開始我打趣她,她還一臉嬌羞地藏着掖着,後來看到夏媛站在陸洋旁邊,整個臉色都灰黯下來了,你是不知道,她挽着我的手都在發抖,看得我都心疼。”
“我真是看不明白了,現在這個社會從一而終就這麼難嗎?”趙琳琳止不住地搖頭:“陸洋也是傻,別人招招手,他就把持不住了?枉費我這麼看好他。”
“咳,我還以爲什麼事,”任宇笑呵呵地回答道,“說到這個,我突然想起來,晚上回來在門口碰到了夏媛。”
“和陸洋一起回來的?”趙琳琳瞪大了眼睛。
“沒有,”任宇連連擺手,“她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嘴裡一直嚷嚷着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之類的話,我就問她怎麼回事,她說之前約過一次陸洋,結果他半路爽約跑了,結果這次又放了她鴿子。”
“哦?”趙琳琳顰蹙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那也沒見他追上來呀。”
“好像是公司那邊有急事要趕過去,”任宇躺下來,把被子抖平,“他和夏媛就是普通朋友,要真有那層關係,能這麼頻繁地跑路嗎?”
“切,有點道理。”
“所以不存在什麼腳踏兩條船的事,況且他和呂清水也不是男女朋友呢,都是誤會一場,沒什麼大事——”看着仍舊皺眉的趙琳琳,他改口:“要不找個時間我和陸洋說說?”
“必須的,你讓他以後少和夏媛那種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多關心關心人家清水,都快寫在臉上了,還看不懂。”
“好好好,聽你的,”任宇一語帶過,用手撐開被子,眼巴巴地望着趙琳琳,“今天可是週六……”
“還不行,”趙琳琳轉過臉,臉上滿是慍色。
“又怎麼了?”
“你先給我解釋一下,你爲什麼會在門口,和夏媛聊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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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嵐坐在電腦前,思緒卻早已飛到九霄雲外。
那份人心惶惶的文件不知何時早已流傳開了,她不知道擴散的範圍有多大,但近來同事們的眼神裡,似乎更多了一絲複雜的意味。雖然她理解,大家都在竊竊私語些什麼,本來麼,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對此她無能爲力,但只要被多一個人看到,那麼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成本就將大大增加,這對於工作的開展是極爲不利的,只要文件還沒有被正式公佈出來,那麼一切就還應該按部就班地進行,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看到陸洋推門走進來,她回過神來。
“先看看要求,發到你待辦箱了。”
空蕩蕩的辦公室裡,只有鼠標滾輪滑動的聲音,正是下午四點,天色清朗,風從窗戶的縫隙裡溜出來,撩撥着垂下來的百葉窗。
看着陸洋的表情仍舊是愣愣的,她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翹,她有多喜歡這個不畏難的年輕人,和那些浸淫辦公室政治多年的老油條比起來,年輕人是少了幾分沉穩,但工作裡要的絕不是那些湯湯水水,更高的投入度和端正的心態,會讓他很快步入正軌,而她對此也滿懷期待。
“這個文件裡似乎沒有提具體的受衆要求,只是一個很籠統的,”陸洋擡起頭來看着溫嵐,“可能需要調研組和他們深入對接一下,瞭解他們的實際需求。”
溫嵐有些發愣,這才反應過來,“你沒有看到時間節點嗎?”
“11號前把demo拿出來確實有點趕,”陸洋搔了騷頭,“但我覺得我們做得到。”
“可是鄒鳴那邊,比較麻煩。”溫嵐定定地看着他。
“確實不能一直借用其他組的同事,尤其是時間這麼緊張的情況下,”陸洋低着頭自言自語,掰着手指盤算着,“他負責的是媒體決策和排期這一塊,我回去翻一下前面做的幾個案例,熟悉一下,我覺得我可以搞得定。”
溫嵐讚許地點點頭,過了一會兒纔開口:“最近你有聽到什麼消息麼?”
“什麼?”陸洋茫然地看着她。
“沒什麼,”溫嵐把包跨在肩膀上,“走吧,我們邊走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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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年底了還這麼忙啊,不特地約你出來還看不到你。”任宇笑呵呵地和陸洋碰杯。
“一家烘焙店的廣告片,說是十三號前要做出來,人手又短缺,只好一個人做兩個人的活,”陸洋苦笑,“爲了能及時出片,年前我肯定沒有周末了,明天還得去公司加班。”
“這麼趕的嘛。”任宇坐在桌前,專心地把一盤毛肚涮到鍋裡,蒸騰的熱氣經久不散,依舊是人聲鼎沸的火鍋店,臨近年關,來店裡聚餐的客人明顯增多了。
“這些其實還好了,主要是心累。”
“爲什麼?”
“這麼說吧,以前在學校裡,總覺得站在全局的角度考慮問題會更加周全,但工作以後發現,自己根本沒這個權力,從制定目標,到策略,再到預算,都不是一個人能左右的,落到頭頂上的活,只能是戴着鐐銬在跳舞,”陸洋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連連感嘆,“我越來越發現,要做好一個項目,靠個人的能力就能夠成功的,實在太少太少,現實生活中處處有掣肘,在大環境下,一個人能做到的,實在是太有限了。”
“看來你挺有收穫的嘛,”任宇隨口打趣他,又正了正神色,“剛畢業,是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心理落差,在所難免的,你要想從別人口袋裡掏錢,自然要看人家臉色。”
“覺得自己做的事繁瑣又微不足道,或者覺得沒發揮出應有的價值,都是很正常的想法,”任宇樂呵呵地夾起涮好的毛肚,沾了醬料往嘴裡送,“你經歷的這些,我都經歷過,所以現在看你的狀態,特別能理解。”
“哎,你怎麼沒和琳琳姐一塊兒?”陸洋搖搖頭,不想再談論工作,轉口問道。
“你琳琳姐出差了,怕我花小姑娘,讓你來監督我呀,”任宇樂呵呵地回答道,“她還交代,讓我問你點事兒。”
“問我?”陸洋端起杯子,頓了一下,抿了一口,“什麼事?”
“你覺得她能問你什麼事?”任宇一邊說着,一邊又涮了一盤肥牛下鍋。
陸洋一愣,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細細想了一會兒,說道:“琳琳姐怎麼說的?”
“她怎麼說的不重要,”任宇放下筷子,雙臂搭在桌沿,“重要的是你是怎麼想的。”
陸洋盯着沸騰的油鍋裡,肥牛卷迅速裹成一團,顏色從暗紅的血色變成肉紋清晰的淺紅色。
“沒想那麼多吧,先走一步看一步。”
“年輕就是資本啊,”任宇自斟自酌,感慨道,“我在你這個年紀可沒你這麼灑脫。”
陸洋苦笑,過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其實我很羨慕你和琳琳姐,從學生時代就這麼一路走來,這樣的感情,牢固程度不是那些半路出家的情侶能相比的。”
“但一切也並不像你看到的那麼順利,”任宇定睛看着他,“都是努力,甚至妥協之後的結果。換句話說,你做出的決定,做過的事,不僅證明了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也表明了你將會選擇什麼樣的生活。”
“行吧,”陸洋砸吧着嘴,舉起了酒杯,“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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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一直在等着陸洋來道歉。
她又把自己的房門重新關了起來,她覺得陸洋肯定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深夜裡躺在牀上細細思索,她卻隱隱發覺,似乎哪裡有些不對,陸洋爲什麼需要向她道歉呢,他並沒有義務向她報告自己的行蹤。那麼在潛意識裡,自己究竟在爲什麼而生氣?
但這並不能彌補自己的不悅,和那像是被當衆戳穿後的惱羞成怒。陸洋她並不清楚,但琳琳姐,以及503的夏媛,肯定在那一剎那間,把自己的內心看得一清二楚,這讓她面頰發燙。
趙琳琳在微信上和她說,是因爲你拒絕了人家的跨年邀請,他才選擇和別人出去,纔有了後面的一攤子事,由頭在你。
清水嘴上不依不饒地反駁,但心裡還是覺得趙琳琳說得有道理。表現在面上的,她打開房門的時間又漸漸增加了。
但陸洋似乎並沒有領這個情,或者說,已經很多天,她都沒有看到他了。她有些疑惑,但陽臺上仍舊晾曬着的他的衣服讓她稍感安心,腦子裡總是跳出無數個毫無徵兆的念頭讓她如坐鍼氈,但又有更多的想法壓抑着她,不讓她向外袒露心跡,無數次打開和他的對話框又無數次退出來,她想不通爲什麼他再也不和她說話,難道就因爲在動物園裡她扭頭就走麼?她找不到答案,只得每日煩悶地徘徊於客廳和屋內,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和棉拖鞋接觸發出的吱呀吱呀的響聲如影隨形地跟着她。
有天下班回來,她看到503的房門敞着,夏媛在裡面煲着電話粥,那些讓人耳熱心跳的話,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但她仍舊不肯進屋,她磨蹭着在包裡找鑰匙,直到能夠明確地知道,電話的另一頭明顯不是她需要關注的人,這才心滿意足地關上門。
陸洋似乎消失了。
即便她不再關上房間的門,她也仍舊見不到他。夜晚的睡夢裡,她隱隱約約能聽到他輕手輕腳的開門聲,能聽到他剋制的咳嗽聲,但當早上走出房間時,他似乎都不曾回來過,角落的窗戶被推開了一半,客廳裡迴盪着空曠的風音,寂寥又孤獨。
她把他的衣服從陽臺上收下來,卻捨不得送還給他,即便他始終敞着自己的房門;週末的早晨,她早早地就從被窩裡爬起來,把許久未曾清理的客廳和衛生間收拾得乾乾淨淨;到超市裡,跟着大爺大媽們挑挑揀揀,等到夜幕降臨,獨自面對一桌子熱騰騰的菜餚時,卻在拿起手機的那一刻猶豫了,最終自己撐着把所有的菜都吃完。
一天晚上起夜,藉着依稀的月光,她看到沙發上躺着一個人,嚇得差點叫出聲來,認出是他,她的心裡反而平靜下來。湊近聞了聞,沒有酒味,但身上是臭的。即便在熟睡中,仍舊是疲憊的神色,她不忍心叫醒他。夜涼如水,她去他的房間,把被子扛出來蓋在他的身上,幫他把鞋子脫下來,想了想,又把身上的大衣蓋在了被子上。
回到被窩裡,睡意卻大減,從看到陸洋的那一刻起,她就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怒意和扭捏,她知道,她已經原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