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陽說得並不明朗.可若兮是細緻聰慧的女子.當下已瞭然了七八分.“羅太醫可是指這南楚家國.”
他微笑.滿目欣賞.“佳人需有護花者.而國.也要仁君匡扶.”
曾經.她奮力掙扎.誓要離開牢籠時.他願支持.爲她一笑如仙.可拋了身家性命;但現今.惠妃已死.皇帝身體每況愈下.再加上唐雪瑤的心狠手辣.南楚江山風雨飄搖.這.也該是仁君出世.休養生息的時候了.
“匡扶天下.”若兮輕輕重複着.飄渺的音似乎印證了距離.“像唐雪瑤那樣不擇手段地上位.然後時刻算計於人.再提防着被人算計嗎.”
“上位的方式.並非只有不擇手段.公主知善明德.上承天意.下應民心.繼承大統.該是可望可及.”風般清和.水般透徹.再見證了那個女子的殘忍毒辣之後.他.竟也爲南楚江山隱隱憂愁.乃至急於尋找一位仁君了.
“這樣的生活.並非是所有女子心之所向.況且.女子上位.等同顛倒陰陽.若非陰謀詭計.萬萬不能實現.”含笑搖頭.她的聲音是婉約柔美的.“現在我所思我想.便是能快點找到唐桀.其餘的.以後再說吧.”
天下之大.牡丹花只有那一朵.縱使羣芳豔分明.終是輸了其富麗堂皇.少了其花冠之尊.
“既然如此.羅陽尊重公主.不知公主是否打算去西照尋訪唐桀.”淡雅一笑.羅陽隨即釋然.是啊.本就該待字閨中的女子.又怎能個個顛鸞倒鳳.目無禮教.南楚千年古國.地域遼闊.還找不出一個扛鼎男兒嗎.
“正有此意.羅太醫可願同往.”忽有清風拂過.撩動眉眼間的靜水清潭.是美貌天成.更是蓮心修定.
“恭敬不如從命.”微微頷首.聲音也給人安心的力量.他好像世外仙源的守護神.在王子缺席時.給予最溫暖的關懷.
眼眸微垂.若兮的目光落在羅陽飄蕩無力的右邊衣袖上.惋嘆.憤怒.也帶着說不清的痛惜.“她真是狠啊.竟然逼你如此.來日若有再見.這夙孽血債.定要一筆筆向她討回來.”
羅陽看着若兮.只覺那美麗悠婉的眼眸中.淡淡染了一層仇恨與哀涼.這樣的神情.那一瞬.化成絲絲縷縷.與另一個身影漸漸重合.
她是畫中仙.飄然也如煙.難道有一日.也會爲了復仇不擇手段嗎.
又或者多年以前.還有一個女子.俏麗出塵.帶着一抹清豔.這樣無塵無垢地站在面前.可現今.又去了何方.
他是醫者.醫病.醫不了心.有時想來.真覺無奈.
“過去的恩怨.就不要用來折磨現在和將來的自己了吧.我們羅家.確實曾經虧欠於她.我是自斷一臂.願能平息她之憤恨.”還是溫淡的笑.似乎他的眼中.從來盛不下仇怨.“公主從來都是善良的好姑娘.你們又是親姐妹.若還有幸相見.請答應羅陽.莫要互相殘殺.”
“可你這樣好的醫術.就.就..”柔弱的聲音有些澀住了.望着面前的白衣公子.想到他再不能行醫救人.再不能溫柔地爲自己診脈.心裡只覺得更痛了.好像自斷經脈的.也是她.
“確實有些可惜.”極輕一嘆.如拂過的塵沙.“不過.天下之大.總也還有別的事可做.比如.陪公主你深入西照山間.也算好事一件.”他笑着.淺淡戲謔打破嚴肅氣氛.
“就算這樣.她也害死我母妃.害死許多忠臣良將.我不一定原諒她.”目光投向遠處的蔥蘢葉片.若兮總是誠懇的.
“不急.隨緣就好.”
洛陽.鎮北王府.
一夜春雨寒.幾多情殤漫.花紅柳綠昨盡看.今朝相見.只剩紅消翠減泥土泛.
已是下午時分.日落西斜.霞光影上.殘陽如血.相映成輝.紫紅的顏色在天邊肆無忌憚.牡丹閣裡卻是寂靜無聲.好像這裡.並沒有生靈存在.
地上.抱膝坐着一個人兒.她直盯着地面.長長的睫毛下.眼眸紅腫.空無一物.旁邊的桌子.擺着藥碗和膳食.皆整整齊齊.紋絲未動.
從昨日到現在.一天了.雪瑤就坐在這裡.任淚水流乾.任心痛的感覺蔓延.再蔓延.沒有喝藥.因爲她到底要看看.是攝魂散的噬心幻景厲害.還是心上本身的痛苦更甚.
當然.結果就是.原本已經痊癒的手臂上.又憑空多出一道道割痕.那是碎瓷片劃上去的.鮮紅的痕跡映在潔白的肌膚上.分外鮮明.衣袖遮擋.掩住傷口.掩不住落魄心魂.
“咔嚓”.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
說來.他也真看得起她.爲防止她溜走.門窗上都命人連夜趕製了銅鎖.一共九把.九九歸一.同下地獄.
“砰”地一聲.門開了.
“唐雪瑤.你要幹什麼.”質問.焦急.怒意.似還有說不出的感覺.下一刻.慕容謙已經出現在她面前.他居高臨下看着她.她如此單弱無力.只是那神情.三分冷.三分迷.三分傷.還有濃墨重彩的倔強.
侍女已經報過好幾次.不肯吃飯.也不肯喝藥.分明的.她是要和他賭氣.
心狠手辣的是她.不知廉恥的是她.今日尋死膩活的還是她.
她似那霧中的牡丹花.不知何時.便要露出尖利的刺.剜在心上.留下永恆的傷痕.卻還遲遲不願放手.
她冷冷地.好像只剩下軀體在掙扎.“我不想怎樣.離開便好.”
覆水難收.天人難變.
他的風流多情.他的幽邃無心.還有他的初戀摯愛.太深.她如溺水一般.呼吸都困難;而她的高傲倔強.她的謊言欺騙.還有她的所謂水性楊花.也如一根根利刃.時刻碰上.必要淌血流淚……
邪雅的音容.魅惑的神情.如果看一眼都成了傷害.那不如.一別兩地音書絕.起碼來得快些.不致折磨到生不如死.
當作沒聽見.壓制住一切感情.慕容謙顯得無喜無怒.卻仍有一絲沉鬱藏不住.他一手扶着她的臂.一手扶着她的肩.半扶半抱着她坐在牀上.而後遞給她藥碗.“先喝藥.”
“除非回到南楚.否則早晚也是死路一條.吃藥與否有什麼區別.”堅定得不容置疑.目光直投向地面.雪瑤絲毫沒有接過藥碗的意思.
慕容謙的神色也更暗了.眼裡.陰霾包裹着憤怒和冰冷.“本王再說一遍.先喝藥.”
陡然提上一個音量.冷脆的女聲在屋裡迴盪.“我也再說一遍.我要回南楚.”說着.她起身.旁若無人向門口走去.
她要的.他明明都給不了.卻還要將她禁錮在此.她是囚犯嗎.還是玩物.
況且.昨日那樣絕情的話都說了.她繼續留在這裡.除了加深彼此的傷害.別無它用.
不甘.不願.還有痛惜與苦澀.心海波瀾.濤濤席捲.
只是下一刻.她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粗暴地拽回到身邊.
“唐雪瑤.你就這麼着急.是想見十弟了.還是別的情郎啊.”慕容謙直盯着她.盡是嘲諷與挖苦.眼底忽然略過她眉頭扭曲的一瞬.他不解.片刻.又忽然想到什麼.掀開她的袖子.觸目猙獰的傷口帶着陶瓷碎渣.血跡還未凝固.內衫衣袖紅漬遍佈.“來人.去請馮太醫來.”他疾聲道.
她可真狠啊.就因爲要和他置氣.就因爲要儘早離開.便這樣殘忍地自我傷害.這樣的女人.即便有心.恐也是黑的.可他的心.爲何也在滴血……
用力抽回鮮血遍佈的手臂.又是狠狠一痛.她笑了.淒涼狂放.“呵.既然我如此不堪.又何必污了王爺高貴的眼.於王爺來說.除了柳蓉兒.其他女人都等同玩物;可十弟不同.他真心待我.因爲我是他愛的第一人.既然如此.不如你與柳蓉兒再續前緣.而我.和詮雙宿雙飛.豈不各得其所.”
無論何時.雪瑤都要掩飾對他的感情.哪怕用誤會.傷害的方式.好像只有這樣自欺欺人.才能緩解最痛的怨念.
兩人先對而視.中間橫亙的哀傷與悲涼.遠過洛陽與杭州的距離.又像是萬尺凌崖.要麼兩岸分別.永不再見.要麼共墮深淵.彼此折磨到死.突然.他狠狠掐住她的下巴.陰鷙.憤恨.又隱隱藏着無助.“既然知道自己不過是玩物.就該謹守本分.這樣背叛.威脅本王.本王保證你的下場很難看.”他的聲音仍是低沉.音量不強.只是含在其中的狠意.令人不寒而慄.“還有.你的生死.本王不在乎.所以.吃藥.吃飯.你都自便.但有一點.本王的人.就算毀了.也絕不給別人染指.”
不小的身高差距使她不得不擡頭望着他.壓迫感無形傳來.想要反脣相譏.又被他寬大的手掌制住整個下頜兩腮.欲發聲而不得.紅腫的眼眸圓圓睜開.好像難以置信.盛滿悲傷的倔強.她只覺得.最後一瓣琉璃.也碎了.帶着美麗的色彩.流動的光華.徹底破碎.
不是說.再不許任何人來傷害她的嗎.多動聽的保證.到頭來.傷她最深的.莫過於他.